准斋杂说卷上
○致知格物说
致知者。期造乎知之极地也。致知之方不出于格物。欲明格物之旨。当明格字之训。格之为义不一。或以为至。书言归格于艺祖之格是也。或以为来。书言格尔众庶之格是也。或以为法。礼言言有物而行有格之格是也。或以为感。书言格于皇天之格是也。或以为斗。史言手格猛兽之格是也。凡是数义。皆不可以训此。惟孟子言大人格君心之非。以正为训。于义近之。即所训字详其句义则可见矣。若曰致知在至物。物至而后知至。不可也。致知在来物。物来而后知至。亦不可也。以至曰法。曰感。曰斗。逐句取义。皆不可也。惟有正字谓致知在正物。物正而后知至。其于句义诚通。所以孟子论大人之格君。终之以一正君而国定。是以正训格也。然此不言正物而言格物者。葢欲学者于物交物之际用其力焉。故谓之格物。物格则正。不格则不正。孟子言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引之则大者不立而小者夺之。此心无自而明。安能致其知乎。是知物交物而不为所引者。是所谓格物者也。且以目之于色。耳之于声言之。目。物也。色。亦物也。以目视色。物交物也。目不为色所引。则物格矣。物格则所视者明。不惟目正而色亦正。耳。物也。声。亦物也。以耳听声。物交物也。耳不为声所引。则物格矣。物格则所聴者聦。不惟耳正而声亦正。此所以不言正物而言格物。格字所训。至于晋时其义尚明。如称陆抗不以名位格物。犹有见于此也。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是之所谓物者在我者也。在我者不容不交于物。有则存焉。目之视色。耳之聴声是也。使目而不视。耳而不聴。则目自目。色自色。耳自耳。声自声。何格之有。乐记曰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是之所谓物者。在外者也。在外者不能不交于我。其交于我也欲斯形焉。若以在外之物皆为私欲。一切絶去。不惟百物皆废。而吾之一身亦无所施其用。又何格之有。是知所谓格物之物。指两物相交而言。惟其引之则蔽。所以贵乎格也。乐记又曰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于此而不知格。则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天理灭矣。是焉得为知乎。此致知所以在乎格物也。易之艮。止也。彖明止义有曰上下敌应。不相与也。知上下敌应。不相与之为止。则知物交物而不为所引。其为格物也明矣。葢不为物引则止。即格物之义也。所以大学推明止义为尤详。夫子告颜子以克己之目。自非礼勿视至非礼勿动。是亦诲之以知止之方也。书言安汝止。钦厥止。无非格物之功用。然则欲致其知者。可不以格物为先务乎。
○穷理格物说
格物二字。先儒以穷理言。学者以穷理会。但知今日穷一理。明日穷一理。而不知理若何而穷。物若何而格。知若何而可致哉。当知物物有理是固然也。然格字本不训穷。物字本不训理。而先儒乃以穷理说格物者。岂非以理不穷则物不可格。必穷物之理而后可以知之。必知物之理而后可以格之与。葢尝即大学之言而明之穷理一说。谓可以格物于义固无碍也。谓即为格物于义则不通焉。今观大学之论格物。必先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是即先穷理之旨也。不先穷理则物之本末。事之终始。莫知其所先后。何由近道。道既不可近。安能格物哉。惟其先穷理而物斯可以格。故知所先后之知。当在格物之先。是知虽在格物之先。谓之知可也。谓为知之至则未可也。欲其知之至。非致知不可致知者。极其知之所至也。欲极其知之所至。舍格物何以哉。此所以曰致知在格物也。格字之义。固尝以曰至。曰来。曰法。曰感。曰斗。详明其训。皆有不通。惟书言格其非心。以正为训。而孟子论大人格君心之非。亦以正训格。故有取焉。然不言正物而言格物者。葢物格则正。不格则不正。因取孟子所论耳目之官眀之谓物。交物而不为所引是为格物。其义非不昭然。而或者犹以穷理之说为疑。今更即孔子所以告颜子者明之。夫非礼勿视。非礼勿聴是虽克己之目也。然以耳目之于声色论。则即格物之方也。目交于色。惟礼是视。而非礼则勿视耳。交于声。惟礼是聴。而非礼则勿聴。岂非格物之方乎。在己言之则谓之克己。在物言之则谓之格物。克己则物斯格矣。能格物则已斯克矣。颜子其殆庶几者也。理既内明其于克己。礼与非礼固不待穷理而知。若夫后世学者将以格物。礼与非礼茍不以穷理为先。则于物之本末。事之终始何自知之。是必味大学知所先后之旨。先穷其理。孰为礼之当视当聴者。孰为非礼之不当视不当聴者。穷理如是而知之审矣。夫然后于物交物之际用其力焉。礼所当视当聴者则视之聴之。礼所不当视不当聴者则勿视勿聴。以己言之即克义也。以物言之即格义也。格物如是则目不为色所引。而所视者无非正色耳。不为声所引。而所聴者无非正声。自然非礼声色不入耳目。夫如是则物格矣。物既格则先来穷理。所谓知所先后之知斯为至矣。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国治天下平之效于斯着矣。茍其不然。虽知穷理于其先。既知礼之所当视当聴者矣。又知非礼之所不当视不当聴者矣。至于物交物之际乃不能用其力。卒如孟子之言为物所引。遇非礼之色交于目。不能勿视。遇非礼之声交于耳。不能勿聴。岂所谓格物者哉。格物之功既不加。耳目为声色所引。必不能正其视聴。欲其物格也难矣。物不格则先来穷理。所谓知所先后之知。又安能极其至也。知不至则意不诚。意不诚则心不正。心不正则身不修。而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于斯乱矣。此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所以为大学之至要也。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穷理所以知之也。物格所以行之也。茍知于其始而不能允蹈于终。以极其知之所至。岂所谓知至至之。知终终之者哉。其于大学之道欲其有所得也难矣。昨于格物之义解之不为不详。学者犹不明穷理之义。兹故复为之说。而摭前贤之所以论格物者终之。汉末和洽有言俭素过中。自以处身则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晋书之称陆抗谓不以名位格物。本朝曽南丰之论房杜。谓不以己长格物。明道先生答或人御吏之问。谓正己以格物。详其辞意皆不以穷理为训。即此五说参之。则知穷理之说乃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之旨。但可以明格物之因。不可以训格物之义。若以穷理训格物。谓格物即穷理。则于义诚有未尽。此学者所以不能无疑也与。
○退而省其私说
子与回言。谓其终日不违。如愚。所谓不违者。非谓不违夫子之言也。谓回之侍夫子。其心终日不违于仁尔。惟其不违于仁。所以如愚。而实非愚也。退而省其私。私者。非谓燕居也。若以燕居言。何省之云乎。葢众人所共者为公。一人所独者为私。颜子之工夫。心斋也。众人所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见者也。是之所谓私。夫子因其退也。省其谨独工夫。知其有所开明。故曰亦足以发。既足以发。则回之不愚可知矣。
○仁者寿说
圣人之论仁者寿。必先以乐山与静言者。何哉。葢体性不动。生物无穷。惟山为然。仁者实如之。仁者。安仁者也。故首以乐山言。次之以静。终之以寿也。惟其仁者寿。所以诗人之论寿必以南山喻。四方皆山也。何独取乎南。当知南山乃二气厚盛之地。松栢之所由茂者也。即南山之喻而推之。则知仁者之寿也固宜。或者徒见乎颜跖之仁否不同。而其数乃大相反。遂于仁者寿之一言不能无疑。殊不知寿之在人。其名虽一。而人之言寿。主义或殊。书言五福一曰寿。是之所谓寿者。主于人命言也。诗言乐只君子。万寿无疆。是之所谓寿者。主于君德言也。中庸言有大德者必得其寿。是之所谓寿者。主于子孙言也。无非言寿也。而义之不同如此。然则圣人以仁而论寿。果何所主而言哉。尧仁如天而万世如见。性仁故也。当知圣人所谓仁者寿。主性而言耳。大哉干元。天之仁也。天惟有是仁所以健而不息。至哉坤元。地之仁也。地惟有是仁所以德合无疆。天地悠久而人与之并立而为三才者。天地之性。人为贵也。人人有是性。有是仁而不知在己。有天然之寿者。昧乎人生而静之理也。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惟仁者能安之。扬子云论人之寿。有所谓物以其性。人以其仁。其言葢有见于此。彼庄子之论长生。有取于无摇尔精。无劳尔形。是亦知以静为寿也。然其立言之义。主于身而不主于性。若近于修养引年之说。又岂若圣人之论寿。一本于成性存存者乎。是理也。文中子亦知之。其论仁者寿。一言以蔽之曰其忘我之所为乎。忘我之所为则性安于静矣。人惟安于性之静而不为物所迁。则知在我有生生不穷之理。未尝与天地不相似也。斯其所以为仁者之寿欤。
○岁寒然后知松栢之后凋说
夫子尝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夫四时之行。天也。而夫子独取岁寒言。百物之生。天也。而夫子独取松栢。何与。当知岁寒者。冬之将终。春之将始。乃艮之所以成终成始者也。松栢者。千岁之姿。百木之长。乃艮之所谓为坚多节者也。以艮之时言之。朔风凛烈。阴气严凝。霜増肃杀之威。雪重冱寒之冻。所谓岁寒。时也。于斯时也。非松栢不能全其操。此夫子所以有取焉尔。以艮之木言之。盘根固地。劲节参天。气隆东北之方。质有庚金之性。所谓松栢。木也。惟斯木也。非岁寒不足见其刚。此夫子所以有取焉尔。或者曰当饯腊宾春之际。有氷清玉洁之容。梅非不耐岁寒也。何独取乎松栢。曰梅之于岁寒也。止能耐于一时。不能耐于春夏。是何足与松栢比也。或者又曰在四时长青。不改柯易叶。竹非不耐岁寒也。何独取乎松栢。曰竹之于岁寒也。止能耐于十数年之间。不能耐于千百年之久。是何足与松栢比也。所以夫子有言。受命于地。惟松栢独也。在冬夏青青。则知孤生劲特。信有本而然哉。虽然论语一书。其所记载非仁则义也。非孝则忠也。而夫子于此惟以松栢言。是果何义也。岁不寒无以知松栢。事不难无以知君子。穷而益坚。老而益壮。遇难而能正其志。虽困不失其所亨。纵至晩年。尤全晩节。后雕之义是之取尔。然则学者闻夫子之所言。欲确乎其所守。果何道而能之。亦不过曰尽艮之所以成始成终者耳。全艮之所谓为坚多节者耳。艮之取喻。或为门阙。或为阍寺。明其有所守也。艮之有守。止其所也。人能止其所而思不出其位。则所守始终不渝。斯无愧于后雕之训。苟惟时行不行。时止不止。乖其成始成终之大义。失其为坚多节之本性。则如蒲栁之质耳。圣门何取焉。是知逰圣人之门。有愿学之志者。必能体兼山之象。于止而知所止。则其为学之效。斯如松栢之茂。日新而又新矣。
○执御说
逹巷党人称夫子曰大哉。不可谓不知夫子者。且言博学而无所成名。是叹美夫子所学之博。不可以一善称之也。唯其莫可得而名。所以无所成名耳。非谓惜其不成一善之名也。详其言意。即夫子称尧之大哉。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之意。夫子闻其言。乃谓门弟子有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之语。夫射御皆艺也。苟可以成名无不可者。夫子胡为。独以吾执御矣终之。岂夫子果欲亲执御以成名乎。况执御一艺耳。而初非成名之事也。谓圣人以之而成名。岂知圣人者哉。当知执射则不免于放纵。执御则不可以放纵。圣人以执御为言。葢其心常操而存。终不为名而有所放纵也。观圣人之言可以求其言外之旨哉。至如夫子之论富。谓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是明富之不可求也。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以此章执御之言详之。则知夫子之所好独在于执御。厥有旨也。大禹之戒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是即夫子执御之意也。尧兢兢。舜业业。汤栗栗。文王翼翼。前圣后圣。其揆一也。此戒谨恐惧所以为圣人之至要欤。
○子絶四说
子絶四意必固我。夫子何有哉。若以毋字作无字说。谓夫子絶无此四者。则失一章之旨矣。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与。此章毋字义同。当知此絶四。葢夫子尝以四者戒训弟子不可有此也。四者考之于书。言之者亦不一。系辞曰圣人立象以尽意。大学曰欲正其心。先诚其意。孟子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此意之见于书者也。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礼记必躬必亲。必诚必信。论语曰齐必变食。居必迁坐。此必之见于书者也。易曰贞固足以干事。中庸曰择善而固执之。论语与其不逊也。宁固。此固之见于书者也。易曰我有好爵。论语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此我之见于书者也。夫四者言之于书。俱若无害也。然此章所记夫子之于四者。俱禁止之。曰毋。何与。葢是之所谓意必固我违乎中道而过之也。乃仁义礼智之贼也。意者。萌心之谓也。凡事萌心而为之则不能尽诚。诚不尽则自欺。此仁之贼也。欲成己也难矣。必者。致期之谓也。凡事致期而为之则不能合宜。宜不合则失正。此义之贼也。欲制事也难矣。固者。执一之谓也。凡事执一而为之则不能中节。节不中则废权。此礼之贼也。欲制行也难矣。我者。自私之谓也。凡事自私而为之则不能辨惑。惑不辨则多蔽。此智之贼也。欲烛理也难矣。惟其四者乃四端之贼。故夫子皆禁止曰毋。弟子从而记之曰絶。毋者。皆禁止之辞。絶者。禁止之义也。四端之说。或人有以辨惑为疑者。殊不知公生明。私生暗。所谓辨惑者。非谓辨人之惑也。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是辨在身之惑也。智者不惑。以其不自私耳。此自私所以为智之贼。
○子击磬说
子击磬于卫。荷蒉者过其门而闻之。曰有心哉。击磬乎。因闻磬之声而知孔子之心。不可谓不知孔子者也。继之以鄙哉。硁硁乎之言。非谓鄙夫子而发此言也。葢鄙时人耳。硁硁非石声也。硁硁然。小人哉。岂石声乎。硁硁乃小石之坚者。喻其难入也。是鄙当时之人有言难入。莫我之知斯时也。可已则已矣。水深则以衣而涉之。所谓深则厉也。水浅则摄衣而渉之。所谓浅则掲也。或厉或掲。当顾其时可也。夫子闻荷蒉之言。信其言曰果哉。谓诚然也。末训无。之训往。叹其时之无所往也。子路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是知末之谓无所往也明矣。惟其无所往。故夫子终有难矣之叹。见得圣贤相与伤时如此。其切若以为相鄙相讥。则失圣贤之意矣。斯己之己字。先儒有以己身而言者。葢谓善其身而已。夫子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为仁之方。可谓夫子独善其身而已哉。当知斯已而已。乃知夫子之道不行而劝之止耳。即楚狂接舆所谓己而已而之义。
○三变说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所谓变者。非谓有迁改也。望之俨然。即所谓动容貌也。毋不敬之义也。即之也温。即所谓正颜色也。俨若思之义也。聴其言也厉。即所谓出辞气也。安定辞之义也。变虽有三。皆自一身明之。初无迁改。所以每变皆善。即子夏所言推之在人。一身又有三变者存焉。一曰举止变。二曰精神变。三曰心志变。举止变者。必傲必忽。甚则至于慢上陵下。亲者失其为亲。故者失其为故矣。精神变者。必昏必耄。甚则至于形枯气惫。不为声色所困。必为疾病所攻矣。心志变者。必险必诈。甚则至于损人害物。非但失其本心。又将殃及子孙矣。是三变也。皆因物而变迁。致改常而莫觉。所以毎变皆不善。有志于学者可不知所自警哉。樊迟问仁。孔子告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是即自警之方也。居处恭则必无骄傲之过。何患乎举止之变哉。执事敬则必无淫佚之过。何患乎精神之变哉。与人忠则必无欺伪之过。何患乎心志之变哉。果能此道以警夫三者之变。则意诚。心正。身修。其于君子之三变。斯能无愧于子夏之言矣。
○忠恕说
忠者。中心无欺。所谓尽其心者也。恕者。即无欺之心推以及人。所谓举斯心而加诸彼而已者是也。曽子则以为一贯。子思则以为违道不逺。何也。葢曽子之言忠恕。主生而知之者言。是指自诚明谓之性者言也。诚者。天之道也。故直以一贯论圣人之道。子思之言忠恕。主学而知之者言。是指自明诚谓之教者言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故以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论贤人之所学。先反求诸己而后及诸人。于道能无违乎。然而忠恕存焉。此所以不逺也。夫子思受道于曽子者也。其论忠恕乃与曽子异者。譬之伐柯然。子思所伐之柯与曽子所伐之柯本无异也。子思所以伐之与曽子所以伐之则异矣。曽子伐柯。胷中自有成柯。不视其所执者为法则自然能成。子思伐柯。非以所执者为法则不能有成。所以曽子见得夫子一贯之道忠恕而已。而子思则见得曽子忠恕违道不逺也。然则学者欲明忠恕之要。当以曽子之言明之欤。抑当以子思之言明之欤。故尝以谓曽子之言忠恕。涵养工夫也。子思之言忠恕。践履工夫也。欲尽涵养之道者。要当以一贯之旨会之于心。欲求践履之实者。必当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者行之于己。如此则合内外之道而两无不尽。斯于曽子子思之言俱无愧矣。
○师说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师者人之模范。岂人之所患乎。而人之所以患之者。好为之过也。师而好为则存于中者必有自大之心。发于外者必将往教于人。此其为患何可胜言。是知为师之道必学识之明可以为人之师。而人自然而来学则斯无患矣。所以圣人论师必先言其知。次言其可。如论语论可以为师。则先之以温故知新。学记论可以为师。亦先之以知教之所由兴废。夫师必贵乎先知者。葢有所知则学识眀。由是以己所知而觉人。所不知斯尽其善喻之道。何师之不可为哉。是故学记一篇始终専主知言。至论能博喻然后能为师。亦必以知至学之难易为本。葢以知则昭昭。斯可以使人昭昭也。此师道之所以贵乎知也。宜乎中庸曰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是亦以知为贵也。知所以治人则为人之师斯无愧矣。噫。此大学之道所以必先致其知与。
○儒行说
儒行一篇。学者皆疑其非圣门之书。谓为汉儒所作。详其文。势固有可疑。葢孔子对哀公之问。亦当有儒行之说。但不如是之铺叙耳。其间措辞立意。不可谓全无圣人之语。如言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非学识明者不能言。非学力至者不能行。是岂汉儒之所能言。所能至哉。恐出于孔门弟子之所记。而汉儒从而润色修饰之。故有儒行之篇也。夫当道涂之间。平易之地则逊之于人。艰险之地则躬自履之而不辞。当冬夏之时。暑则逊人以清凉之所。寒则逊人以温暖之所。而身之所处则虽寒暑有所不避。推其所为谓非儒者之行可乎。且以近世为儒者论之。其在文闱也。孰不欲己得而人失。其在仕路也。孰不欲己髙而人下。凡于利害之中能处之以不争。而无愧于儒行之所言者。几何人哉。即此两语明其不争之义。则知儒行之言皆儒者终身践履之法。读之者固不可以为汉儒之言而不加意也。
○五福六极说
五福言富不言贵。说者以为富则贵在其中。夫有财者富。有爵者贵。谓富即贵不可也。然则五福不言贵。岂谓贵不可以言福哉。葢洪范之于贵。以有德为福。不以有爵为福也。虽有人爵之贵。茍天爵之不修则虽贵不可保。安可言福。当知二曰富之后宜以贵继之。不继之以贵。而四曰攸好德者。是言所好者德则贵斯可保。此其所以为福也。故知箕子之于五福不以贵言。而惟以攸好德言。葢眀攸好德则贵在其中矣。六极言贫不言贱。说者以为贫则贱在其中。夫无财者贫。无爵者贱。谓贫即贱不可也。然则六极不言贱。岂谓贱不可以言极哉。葢洪范之于贱以无德为极。不以无爵为极也。人虽无人爵之贵。茍天爵之不弃则虽贱不能移。安可言极。当知四曰贫之下宜以贱次之。不次之以贱。而五曰恶者。是言恶则所好者非德而贱必至于移。此其所以为极也。故知箕子之于六极不以贱言。而惟以恶言。葢明恶则贱在其中矣。三复箕子之论福极。贵者可以谓之福。而不以贵言福。必以攸好德为福。贱者可以谓之极。而不以贱言极。必以恶为极。是欲贵者不以贵而骄奢。贱者不以贱而暴弃也。然则处贵与贱者。观箕子之言。其于福善祸淫之道可不知所戒哉。可不知所谨哉。
○种德说
种德之旨发于大禹之论皋陶。必以迈为言者。葢种德之在人禀受于天。昭明于心。践履于身。此乃根本在此。惟其根本在此。故以种之为贵。种也者。讲学以耨之如农夫之殖苖。日新日益所以熟。夫仁也。不种则生意不续。不续则不可久逺。而所谓根本者。斯如朽木之不可雕也。种则系辞所言生生之谓易。诗之所言实函斯活者。于是乎发见与天地同流。宜乎大禹以迈之一字推明其义也。武王知此。亦曰植德务滋。植德即种德义。务滋即迈义。中庸论寿。断之以子孙保之之辞。由家而论。必其乃祖乃父种之于先。若子若孙种之于后。续续不已。斯可以寿。言之寿则迈与滋之义咸在其中矣。即一中庸之言。取诗中所言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论文王之德之纯纯亦不已。是发明至诚无息之理也。惟至诚无息自然不已。非有所勉而然也。易言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与此不已同义。若夫义有不可巳。必待勉而不已者。乃学者进德之功也。如颜子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孔子以为吾见其进。此知其不可已自勉而不己者也。所以未见其止。无愧于不己之义。如冉子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孔子以为今女画是于其不可已不能自勉而终己之者也。所以中道而废。其于不己之义终不能无愧焉。夫冉子之不己。较之颜子之不已。所学固有浅深。(原本缺)用其心而不己者。则冉子之己是亦自(原本缺)逮耳。未为得罪于名教者也。何以言之。葢不己有二义。有为善而不己者。有为利而不己者。鸡鸣而起。孶孶为善。此不己于善者也。所以为舜之徒。鸡鸣而起。孶孶为利。此不己于利者也。所以为跖之徒。人而为跖之徒。是为名教之罪人矣。于此而不知戒。圣人之所深忧也。故孔子曰老之时。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是戒其为利而不己也。当苍头白发之余。而贪多务得之念不息。劳其筋力。瘁其体肤。耗其精神。一不暇顾。其所以家传者守为世宝。自然流芳绵逺。岂非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者哉。
○种德喻
种麻得麻。种荳得荳。顾其所种者种(上声)如何耳。惟其种有不同。故人之种之。近取诸身。逺取诸物。亦不能无异也。有种而求获者。有种而不求获者。求获者为利也。不求获者为善也。由是而推则知朝种暮获。市人之种也。时种岁获。农夫之种也。所以种者皆为利。非种徳之谓也。若夫以时而种。久不求获。此圣贤之种也。所以种者本为善。初无利心焉。斯可谓之种徳矣。
○理一说
理在天下。一而已矣。理之所以一者。根于心也。由其心而推之。何适而非理哉。统于心而无不善之谓性。动于中而有所欲之为情。萌于心而有所为之谓意。存于心而有所慕之谓志。凝于心而有所想之谓思。想于心而有所懐之谓念。念于心而有所谋之谓虑。公于心而有所觉之谓仁。行于心而无不当之谓义。别于心而有所节之谓礼。明于心而有所见之谓智。究于心而无不孚之谓信。得于心而无所歉之谓徳。运于心而无不通之谓道。立于心而无所倚之谓中。发于心而无所戾之谓和。尽于心而无或欺之谓忠。推于心而无不容之谓恕。一于心而无不敬之谓诚。妙于心而不可测之谓神。神于心而有所变之谓易。无非心也。无非理也。人人有是心。具是理。而不能无智愚贤不肖之殊者。学与不学之分耳。学则有以用其心。不学则心无所用。此人所以不可不学也。学明则心明。心明则理明。理明则会其有极。归其有极。而系辞之所谓一致。论语之所谓一贯。孟子之所谓一揆。自然黙而成之。不言而信矣。然则膺千里牧民之任。诚体此以承流宣化。而邦民有不被其泽哉。
○天理人欲说
天理人欲。说者多分而言之。谓天理为善。人欲为不善。殊不知天理初不外乎人欲。而人欲中固未尝无天理也。使夫人之所欲与天理相违。谓为不善可也。若其所欲与天理相合。其可以为不善哉。当知人欲之与天理合之则一而公。公则无不善也。违之则二而私。私则斯为不善矣。所以孔子有言我欲仁。斯仁至。而孟子亦言可欲之为善。曰仁曰可。无非本天理言之。所欲如是。谓之不善可乎。而说者多以不善言欲者。葢以欲之在人所不能无。而人之所欲常患其纵。纵则违乎天理。故孔子发明从心之旨。复有所欲不踰矩之训。而孟子推明养心之要。又有寡欲之说。皆所以戒其纵也。易损卦之象不言无欲。惟言窒欲。此其旨也。故尝以谓有无心之欲。有有心之欲。无心之欲不能无。有心之欲不可有。记言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此无心之欲也。在人岂能无哉。语言枨也欲。焉得刚。则有心之欲也。在人岂可有哉。诗于隰有苌楚。序言思无情欲。夫诗之所谓情欲者。欲之私也。惟其私欲不可有。故以思无言。人如有此则灭天理。穷人欲矣。灭天理。蔽夫天理而无所明者也。穷人欲。纵乎人欲而至于极者也。天理不灭则人欲不穷。故欲其天理之明者。必当以情欲为戒。能无情欲则天理自明。何灭之云。天理既明。则人欲不纵。何穷之云。夫如是则天理人欲合而为一。于道斯为得矣。孟子曰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其斯之谓欤。
准斋杂说卷上
猜你喜欢 第十六卦 豫 雷地豫 震上坤下·佚名 渔樵问对 译文·邵雍 杂学辨·朱熹 论语集注大全卷十八·胡广 治政篇 第十三 凡二十二条·范立本 仁德是礼乐的前提·孔子 卷十七·杨简 卷四十五·陈经 春秋集传详説卷十七·家铉翁 卷十一·赵汸 卷七十八·秦蕙田 提要·朱鉴 卷十二·王质 论管子轻重中·马非百 贤劫经卷第七·佚名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