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正文

略评新唯识论

──二十一年十二月在厦门作──

贤首初列玄奘三藏译场,以意趣不合退出,别弘杜顺、智俨所传华严法界观,乃成贤首宗学。熊君十力,初从支那内学院欧阳君游,习成唯识论,旋改辙而迈进之不已,今遂有新唯识论甲境论之发表。畴昔支院师资,据唯识掊击起信,几将宗起信立说之贤首学之类,一蹴而踣之;余尝作佛法总抉择谈及起信论唯识释以明其并是各存而通摄焉。答王君恩洋质疑之后,其议因息。顷熊君之论出,本禅宗而尚宋明儒学,斟酌性、台、贤、密、孔、孟、老、庄、而隐摭及数论、进化论、创化论之义,殆成一新贤首学;对于护法、窥基之唯识学亦有一蹴而踣之概。马君一浮序云:‘足使生肇敛手而咨嗟,奘基挢舌而不下’,其所怀可知矣。虽然,护、窥之学,果因是踣欤?观昔支院师资未能踣起信,则知熊论亦决不能踣唯识!盖仍一“并是各存”之局,而须再为通摄焉耳。

余宗佛法全体而不主一宗一学,其义见于四现实轮:曰现变实事;曰现事实性;曰现性实觉;曰现觉实变。尝题现实主义以发表其序论。然以名滥世俗所云之现实主义,今后将易题真现实论,再继续发挥其本论与支论。故余昔评支院师资之掊击起信,今评熊论之掊击唯识,皆宗佛法全体立言,非主一宗一学而建义。唯是熊君才出境论,其量论既未刊发,即不能尽知其意趣;故今亦只就大端略评之,未暇详焉。兹为省构思起见,援引民十二所作佛法总抉择谈数则,以为推论之端绪:大乘佛法,皆圆说三性而无不周尽者也。但其施设言教,所依托、所宗尚之点,则不无偏胜于三性之一者。析之,即成三类:

一者、偏依托遍计执性而施设言教者,多破鲜立,以遣荡一切遍计执尽,即得证圆成实而了依他起故。此以中观等论为其代表,所宗尚则在“一切法智都无得”,即此宗所云“无得正观”,亦即“摩诃般若”。而其教以能“励行趣证”为最胜用。二者、偏依托依他起性而施设言教者,有破有立,以若能将一切依他起如实明了者,则遍计执自遣而圆成实自证故。此以唯识等论为代表,所宗尚则在“一切法皆唯识现”。而其教以能“资解发行”为最胜用。三者、偏依托圆成实性而施设言教者,多立鲜破,以开示果地证得之圆成实令起信,策发因地信及之圆成实使求证,则遍计执自然远离,而依他起自然了达故。此以起信等论为其代表,所宗尚则在“一切法皆即真如”。而其教以能“起信求证”为最胜用。

此三宗,虽皆统一切法无遗,然以方便施设言教,则于所托三性各有扩大缩小之异:

般若宗最扩大遍计执性而缩小余二性,凡名想之所及皆摄入遍计执;唯以绝言无得为依他起、圆成实故;故此宗说三性,遍计固遍计,依他、圆成亦属在遍计也。唯识宗最扩大依他起性而缩小余二性,以佛果无漏事用及遍计执之能遍计者,皆摄入依他起;唯以由能遍计而执之所执为遍计执,及唯以无为理为真如故;故此宗说三性,依他固依他,遍计、圆成亦属在依他也。真如宗最扩大圆成实而缩小余二性,以有为无漏及离执遍计,皆摄入于圆成实为真如体、相、用大;唯以无明杂染法为依他、遍计故;故此宗说三性,圆成固圆成,遍计、依他亦属在圆成也。

依此以观熊论(指新唯识论,下皆同此),所谓:‘今造此论,为欲悟诸究玄学者,令知实体非是离自心外在境界,及非知识所行境界,唯是反求实证相应故’。即知其论属真如宗,以彼所计“实体”,即指“真如性”故,宗在直明直证真如性故。熊论所宗既别,亦自得成立其说;然袭用“唯识论”为题,且据其自宗以非斥别有其宗之护、窥诸师唯识学,则殊不应理矣!

余谓三宗之学于三性各有其扩大与缩小,语殊关要;而其扩缩之争点,尤在心法。诚以“心”为万化中枢,必夺归于所扩充之性,而后乃能据之以统持一切。故般若宗必夺归遍计执性内,五法、三自性皆非,八识、二无我俱遣,而后乃无智亦无得;唯识宗必夺归依他起性内,了境、造业、持种、转变皆属之,而后成一切所知之依;真如宗必夺归圆成实性内,故起信云:‘唯是一心名为真如’。熊论亦云:‘是故体万物而不遗者,即唯此心,见心乃云见体’。不如此,则不显偏胜之相,亦不成宗别矣。然未真达离言自性而见此等施设皆唯假说自性者,则每唯自宗为是,而于他宗不善容察,由是相伐。

熊论以心以智以功能摄归真如实性,即楞严所谓‘本如来藏妙真如性’,若以此立其自宗,固无不合。然既许有染净中容诸心所有法以为习气,现前身心器物皆习气俱行;且许佛果不断净习,不唯不断,且须藉净习增盛以成以显。如云:

为己之学,无事于性,有事于习,增养净习始显性能;极有为乃见无为,尽人事乃合天德,习之为功大矣哉!

夫习气千条万绪,储积而不散,繁赜而不乱。

然习气潜伏而为吾人所恒不自觉者,则亦不妨假说为种子也。即此无量种子,各有恒性,又各以气类相从,以功用相需,而形成许多不同之联系;即此许多不同之联系,更互相依持,自不期而具有统一之形式。古大乘师所谓“赖耶”“末那”,或即缘此假立。

原夫八识之谈,大乘初兴,便已首唱,本不始于无著。但其为说,以识与诸法平列,语幻相即均不无,语自性毕竟皆空。逮于无著,始成第八识,引世亲舍小入大,此为接引初机。

唯识为言,但遮外境,不谓境无。以境与识同体不离,故言唯识。唯者,殊特义,非唯独意。识能了境,力用殊特,说识名唯,义亦摄境。岂言唯识,便谓境无?

据此诸言,护、窥唯识学便足成立。故唯识论即唯习论,亦唯行论,无事于性,唯事于习故。种姓有无,据行性辨故。且据熊论,岂但唯识学立,即空慧学亦立。例云:慧者分别事物故,经验起故。

世间谈体,大氐向外寻求,各任彼慧,构画搏量,虚妄安立,此大惑也。慧唯分别境事,故恃慧者,恒执物而迷失其固有之智,即无由证知真理;若能反求诸自性智而勿失之,则贞明遍照,不由拟议,虽复顺俗差别而封畛不存,种性玄同而万物咸序,此真智之境,非小慧之所行矣。

由慧有执,复资慧发解引智而断执,不唯世人实际生活不能不有用于慧──此所云慧,皆姑顺熊论定义,而较般若为狭──,即圣人化世,乃至熊君著论,亦仍有藉于慧。则唯执论──唯执故一切皆空──,唯慧论──乃至破慧亦是慧故──,或毕竟废除主观心意识了而唱唯境论,亦皆成立。由此三宗各有论据与立场,互不相夺而尽,遂成“各存而互容相摄”之局。对观以定其名界,应为下列三系:

     ┌唯性论………或唯实论    第一系┤唯习论………或唯幻论       └唯执论………或唯妄论       ┌唯智论    第二系┤唯识论………识为慧智共依       └唯慧论………或空慧论空观论       ┌唯心论………依熊论心统体义    第三系┤唯行论………行发于心而达于境       └唯境论………心空或心无义

由此、可见熊论袭名唯识之未当,而欲斥除护、基唯识学,尤唐劳无效矣!然佛法大乘之说,孰为至真极成,应定于一而正信解,安用三宗并存而谈容摄耶?此以各有胜用,宜所被机故。是以余在佛法总抉择谈中有云:

然此三宗,虽各有当,若从策发观行而伏断妄执以言之,应以般若宗为最适;譬建都要塞,而便于攘外安内故。若从建立学理而印持胜解以言之,应以唯识宗为最适;譬建都中部,而便于交通照应故。若从决定信愿而直趣果觉以言之,应以真如宗为最适;譬建都高处,而便于瞻望趋向故。要之,“教”以真如宗为最高,而“教所成益”每为最下,以茍非深智上根者,往往仅藉以仰信果德故;于“教”于般若宗为最下,而“教所成益”却为最高,以若能绝虑忘言者,必成妙观而发真智故,于“教”以唯识宗为处中,而“教所成益”亦为处中,以如实了解唯识相性者,虽或进未行证,而必非仅能仰信故。

此中般若宗为地前“破执”之教,故为最下;唯识宗乃初地以上“后得智境”之教,故为处中;真如宗为八地至佛“法界智境”之教,故为最上。然般若教破相显性,由加行入真见,益成入地故高;唯识教资发初信入大乘者之胜解胜行,益在由十信而十住十行十向故中;真如教除极少顿证者,大氐皆依以欣慕崇仰,而为仿佛恍惚之揣摩耳。

熊论讥无著始成第八识,引世亲舍小入大,此为接引初机;不知此正是唯识教之不可已处。今世科哲学每近小乘论执,则引之亦正须此。而世亲晚岁展转升进加行,临入初地,依无著之教,作三十论以资益信解行人,胡可非议!而护法传为贤劫千佛之一,观其于无可建立处而炽然施设建立,非名言安足处而秩然决定安置,自非慈氏之流,等觉之俦,殆不能作此大不可思议事!反观熊论虽托本宗门曰:‘夫最上了义,诸佛实证,吾亦印持’。究其语旨,亦推阐如来藏不变随缘随缘不变之说耳。而复推尊大易,傅合儒言,貌似顿证,实才欣仰而已。

余昔尝作大乘之革命云:

佛法之于众生,有因循者,人天乘是;有半因循半革命者,声闻乘、缘觉乘是;而大乘则唯是革命而非因循。故大乘法粗观之,似与世间政教学术诸善法相同;细按之,大乘法乃经过重重革命,达于革命澈底之后──谓大涅槃──,遂成为法界事事无碍;其革命之工具,即二空观是也。事事无碍法界,似近于吠檀多等泛神教,及孔、老等生命派玄学,但其根本不同之点,即大乘之事事无碍,是已经过二空观之澈底革命而离染纯净者;彼泛神教等未经过二空观之澈底革命,故非清净,而只是众生之杂染心境。可以图式表示如下:

                            ︵                           │众                        │佛│生↑                        │应│界│                        ↓化│泛│             菩萨二空观       身│神│             佛他受用身        │等                          │︶    空─────────────────────┐︵    │                     │碍    无                     │无↑    余                     │事│    涅                     │事│    槃                     │界│                            佛                           ︶

般若心经云:菩萨依般若──即二空观──故,究竟涅槃;诸佛依般若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事事无碍法界──,亦明斯义。此图曲线表杂染生死法,直线表清净常住法。故修学大乘者,必以二空观之革命贯澈之,不能茍安图便,妄想从众生界横达佛界之事事无碍;以未经二空观之澈底空净,终等于泛神耳。学华严、真言者,未经过二空之澈底革命,亦不能达真实之事事无碍界。故华严须由理法界观──即二空观──经理事无碍法界观,然后事事无碍;真言亦须阿──即本空义──字为根本观也。’夫儒、道、庄、易之学,与佛法界之悬别如是其远,而熊论掍而类之。余前谓‘真如宗之教所成益每为最下’,不弥信欤!昔评梁君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云:

梁君以生活意欲之向外求增进,说明西洋古代及近代之文化;处中求调适,说明中华之文化;向内求解脱,说明印度之文化,但言人世,虽觉甚当,统观法界,殊不谓然!今另为表如下:

           ┌向前求进的……西洋文化    思议的障碍生活┤因循安茍的……中华文化           └根本解除的……印度文化及三乘共法                   ┌分证的……菩萨法界    不思议的无障碍生活──大乘佛法┤                   └满证的……佛法界

  梁君以现量、直觉、理智三种为知识之根源,盖即现量、非量、比量之三量也。然非量原以指似现量、似比量者,梁君似专指似现量言。且直觉非不美之辞,在凡情之直觉虽属非量,而圣智之直觉亦不违真现量、真比量,故成为无得不思议之任运无障碍法界智。另为表如下:

      ┌似现量┐      │   ├直觉──非量      │似比量┘    凡情┤      │真比量──理智─────────┐      └真现量──感觉───┐     │          ┌真智────┼─现量  │      ┌自证智┤    ┌─┘     │    圣智┤   └俗智──┴───直觉─┐│  圣凡之智赖      └悟他智────────────┴┴比量                          此比量以通

  梁君以西洋文化是直觉运用理智的;中华文化是理智运用直觉的。所云直觉皆专指似现量言,换言之,直觉境即“俱生我法二执之心境”也。又言:“佛法是现量运用比量的,或比量运用现量的”。由余观之,当言佛法是由圣智的比量排除非量的凡情直觉,获真现量;起不思议无障碍法界之直觉而运用比量的。所云起不思议无障碍法界的直觉者,即示现他受用身土及应化身土也。熊论不用圣比量以排除非量的凡情直觉,而反引凡情直觉以排除圣比量,又适成颠倒矣。

  由此、熊论之排斥护、窥学,每成自语矛盾。夫既自许‘毋妨于无可建立处而假有施设,即于非名言安立处而强设名言’,则护、窥之施设安立诸识、诸心所、诸分、诸种,孰不谓于第一义皆假非实者?成唯识论曰:

  若执唯识真实有者,亦同法执!  真胜义中心言绝故,如伽陀说:心意识八种,俗故相有别,真故相无别,相所相无故。

  论有诚言,何得诽同‘宇宙实体,将为分子之集聚,适成机械论’耶?熊论殆未知其说种、说现、说八识、说心所、说诸分,皆为说缘生幻相而非言实体,而实体则显于言外;此犹烘云托月,但画云而不画月,原异于熊论直斥实体之但画月。熊论谓:‘旧师分析心识,归之众多种子,一如分析物质为极微或分子、原子以至电子者然’;抑若忘其皆为说缘生幻相,而故诬执为实体,抑何傎欤!且熊论他处自许率尔等五心聚集显现以说识起缘境,不又自堕于极端多元论或集聚论、机械论耶?顾乃以识转势用迅疾,不可思议,以‘夫唯滞于名言,则疑动而无静;若使会其玄极,斯悟静非屏动’,巧自解免。然则护法、窥基奚独必滞名言不会玄极耶?奚以见其独非势用迅疾,不可思议,非一非异,不即不离,即多而常一,即分而常全耶?至若以多元机械──以其执最后许多单元之各自有实体──目唯识而起斥难,而唯识学之诸识诸法以至诸种,究其澈底,莫非缘生无自性之幻相,斯正一即一切摄涉重重而空灵活妙之极者,宁曰多元机械?反之,执‘心为浑然不可分之全体’,‘为吾一身之主宰’者,已堕神我论;‘体万物而无不在’,又堕泛神论;则为他人作疮而挖自身之肉矣!熊论痛言护师掍功能习气为谬。夫用名定义,各有其权,余斥熊论不应题唯识,以据熊论在直明实体,不在依幻习识用而彰相性之故。至护师之说功能种习,自有定义,安得以熊论实性功能,遮护师种习功能?抑熊论他处亦说习种功用相需,“功能”“功用”为别几何?又熊论既谤无著以来“性决定”、“引自果”之种子义;他处又自许‘即此无量种子各有恒性’。既自说‘唯者殊特义,非唯独义,识能了境,力用殊特’;他处又谤‘世亲造百法等论并三十颂,遂乃建立唯识,而以一切法皆不离识为宗,唯之为言,显其特殊,是既成立识法非空’。凡此一论,前后种种相差,取舍任情,是非违理!

  或谓熊论但许习气假说为种,而于习气又唯许为心所,此则八识及识各有自种,终非所许。况护法唯识义,认心心所各别有自证体,见相各别种生,宁得成立?然熊论既许‘又各以气类相从,以功用相需,而形成许多不同之联系;即此许多不同之联系,更互相依持、自不期而具有统一之形式,古大乘师所谓“赖耶”“末那”,或即缘此假立。小乘有所谓“细识”者,亦与此相当’。是即许立矣。夫六识聚,一切佛法所同立,七识依意根立,八识依各有情各有前后经验之统持力而立;且依根、依境、依心所相应、依能所薰习异故,虽说八聚非一,但亦不说定异。经说八识如水波等无差别故;定异应非因果性故;如幻事等无定性故;诸心心所依相见分说自证体差别,而自证体唯现量离言故,别不可及。安慧唯自证体,当可由此进明心体,故唯识观遣虚存实,但遣妄执外境;舍滥留纯,始唯心心所而无境;摄末归本,始无相见而唯自证;隐劣彰胜,始无心所而唯识存;遣相证性,乃无识相而唯识性。若至遣相证性,遣相即般若,证性即真如;而前四级接引之梯,正其善巧方便。相传戒贤、智光,有空各判三时。依大慈恩传,智光为戒贤弟子,然戒贤寂后,智光或转崇中观耳。法性、法相,依证依教,则性前而相后:非不证真如而能了诸行,犹如幻事等,虽有而非实故。依行依观,则相前而性后:唯识观印所取空,般若观印二取空故,智光三时依观行判,戒贤三时依教证判,义各攸当,随用无诤。

  由此、古唯识义安立无动,退察熊论反多过咎。盖一真法界心言绝故,出世间智不思议故,华严、法华、涅槃、净土诸经,寄之咏叹,欲示轮廓,使生欣向;而真言之秘密,则微露于威仪声音光色香味之事;楞严、起信稍有开发;禅宗则激之反究令自悟而已,终不以“名理”示之。龙树、无著皆真觉中人,乃一以遮诠空执情,一以假说表幻事,虽炽言而皆导悟真于言外,斯其所以为善巧矣。天台、贤首争立圆教;日密横分二教,竖判十心──藏密于教理唯宗龙树、无著,故无增立──;贤首尤恣谈玄境,斯既滞于言解,反成钝置。昔著曹溪禅之新击节,有云:

  然自达磨以逮曹溪,虽别传之心宗实超教外,而悟他之法要不离经量。……故达磨、慧可授受楞伽,黄梅、曹溪弘演金刚。夫楞伽乃大乘妙有法轮之天枢,而金刚亦大乘真空法轮之斗杓。洪源遥流,酌之不改初味;雪山宝林,湛焉有如新泻。每读信心之铭,证道之歌,观般若、瑜伽诸经论,辄觉焕然融释,妙洽无痕!惟后时宗徒既混入知解──荷泽等宗徒──,而教徒亦强挺荆榛──,四教先乱般若,五教尤乱瑜伽──,江西、石头以下诸师,或由旁敲侧击使亲悟,或由电骤雷轰令顿契,然皆要期自证,不为语通,绝言思之妙心,终不用父母所生口为说。故曰:“若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虽易临机之用,不失教外之传。……曹溪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问诸人还识否’?才被神会唤作本源佛性,即呵之为“知解宗徒”。以说一切法虽不离这个,而这个终不能言陈出之,神会名作本源佛性,以为“假智诠”可得之,遂滞于名相知解中而失教外之传。此与贤首等之知解教徒,以诸美妙言辞,种种形容绘画绝言思之一真法界,自谓超越先哲,能言龙树、世亲所不能言,殊不知先哲岂不能言哉!特以实非言思之所及耳。虽构种种形容绘画之说,徒益名想之影,反障证悟之门,故曹溪力呵之。有曹溪力呵之,故虽有神会等知解宗徒而宗风仍畅。慈恩等于知解教徒未力呵斥,故龙树、无著之教轮辍。

  由此以观熊论以转变,变,恒转,翕辟,刹那不住,八义,非动义,活义之无作者义、幻有义、真实义、圆满义、交遍义、无尽义、不可思议义、及功能即实性非因缘义,一切人物之统体非各别义,与习气非一义──即活力义──唯无漏义,不断义,举转变、恒转、功能诸名,以能斥实性真体自居,其视华严六相、十玄能上之欤?纵能上之,亦徒障悟门耳。此其探头太过者!而不及者,一切有为皆缘生法,则心识亦缘生法,皆无自性,其义先明。而复说唯识,在统缘生而转染成净,乃不依无始‘许多不同之联系,更互相依持,自不期而具有统一’之赖耶,末那施设有情界,则生死流转义不成,而涅槃还灭义亦失!乃曰:‘夫云有情业力,不随形尽,理亦或然’。付之或然,则不免断见!而别言宇宙生生不容已之大流,则类“耶和华”、“大梵”一神之常见,此其于有情相续之未能充分说明也。以恒转翕辟之变,成色成心,酌“太极两仪”与柏格森“生命冲动张弛”及天演“元气抵吸”之流,聊成一说:较之于“一切种起一切现”,“一切现薰一切种”,“薰起无始”,“依变无始”、“依我执习气成自他别”,“依有支习气成界趣别”,尤不啻处幽壤而望朗霄欤!然余许熊论不失为真如宗之属,以其提撕向上,主反求实证相应,鞭辟入里,切近宗门,亦正为义学昌炽中之要著。抑其所谓:‘护公持论,条理繁密,人鬓鱼网,犹不足方物。审其分析排比,钩心斗角,可谓极思议之能事。治其说者,非茫无头绪,即玩弄于纷繁之名相,而莫控维纲;纵深入其阻,又不易破阵而游’。其言亦颇中学者时弊。余亦尝以“恶取法相”呵之!余之序慈宗三要亦云:世亲大师尝集境行果为三十颂,回施有情,护法诸师解之,大义微言灿然矣,是曰成唯识论。第明境繁细难了,而制行期果又非急切能致,慧粗者畏焉;或耽玩其名句,味乐以妄疲,不觉老至,造修趣证者卒鲜!熊君斯言,乃有同感。故余观境尚大论真实义,即矫此弊也。

  比年游目佛法藏者日多,往往因智起愚,自生颠倒分别以蔽其明。盖其心习侧重于是,即落窠臼,执此为是,斥余为非,不能砉然四解,说法无碍。得吾说以通之,庶几裂疑网于重重!

  此余作佛法总抉择谈之尾语也。今略评熊论,请还持斯语以赠之。二一、一二、二八、写于厦门兜率陀院。

  作略评新唯识论旬有余日,获阅刘君定权之破新唯识论,破之固当矣。欧阳居士序之,深致慨熊君十力之毁弃圣言量。然履霜坚冰至,其由来者渐!夫起信与楞严等,殆为中国佛教唐以来相承之最高圣言,居士虽未获融贯会通,而判为“引小入大之不了义”说,犹未失为方便;乃其门人王君等,拨而外之,居士阴许而不呵止。殊不知即此便开毁弃圣言之渐!迫令千百年来相承起信、楞严学者,亦敢为遮拨法相唯识,仿佛中论,依傍禅录,奚有瞽僧狂士,攻讦窥基、护法而侵及世亲、无著。今刘君犹曰:‘除起信论伪书外’,居士亦未拣除,徒责熊君之弃圣言,所谓“有知人之智而无自知之明”欤!二十二年一月九日太虚附识。(见海刊十四卷一期)

 


猜你喜欢
  师子庄严王菩萨请问经序·佚名
  卷下(之三)·道宣
  西归直指卷二·周梦颜
  印度之佛教业与轮回·梁启超
  卷三百八十四·佚名
  佛说无上处经·佚名
  佛说一切如来金刚三业最上秘密大教王经卷第四·佚名
  卷第四十·佚名
  卷第六十九·李通玄
  卷第十二·智旭
  续高僧传卷第二十八·道宣
  卷第七十八·佚名
  卷第一百九十九·佚名
  卷第二·佚名
  弥勒上生经宗要·元晓

热门推荐
  卷三十·胡文学
  巻十四·顾瑛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随机推荐

  • 卷一百五十九·彭定求

        卷159_1 【从张丞相游南纪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孟浩然   从禽非吾乐,不好云梦田。岁暮登城望,偏令乡思悬。   公卿有几几,车骑何翩翩。世禄金张贵,官曹幕府贤。   顺时行杀气,飞刃争割鲜。十里届宾馆,征声匝

  • 孙锐·唐圭璋

      锐字颖叔,吴江人。咸淳七年(1271)举于乡。十年(1274),登进士第,佥判庐州。宋良亡,隐居平望之桑磐村,被征不起。德祐三年卒,年七十九。   渔父词   和玄真子   平湖千顷浪花飞。春后银鱼霜更肥。菱叶饭,芦花衣。酒酣载

  • 第一场·老舍

    时间 前幕后两个来月,余志芳等已受完训。地 点 某城外关厢的一个公私合营商店。人 物余志芳 宋玉娥 某大娘 陶月明〔幕启:一家公私合营商店,橱窗杂乱,积尘甚厚。余、宋二女立在窗外指指点点。余志芳 玉娥,看!这儿的

  • 美与爱·闻一多

    窗子里吐出娇嫩的灯光—— 两行鹅黄染的方块镶在墙上; 一双枣树底影子,像堆大蛇, 横七竖八地睡满了墙下。啊!那颗大星儿!嫦娥底侣伴! 你无端绊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鸟立刻停了他的春歌, 因他听了你那无声的天乐。听着,他竟不觉

  • 卷六十六·吴之振

    钦定四库全书宋诗钞卷六十六内阁中书舍人吴之振编陆游劒南诗钞【三】村夜寂寂山村夜悠然醉倚门月昏天有晕风软水无痕迹为遭谗远身由不仕尊敢嗟车马絶同社自鸡豚困甚戏书官如枝头乾不受雨露恩身如水上浮泛泛宁有根刈茆

  • 列传第二 李穆子浑 穆兄子询 询弟崇 崇子敏·魏徵

    李穆,字显庆,自云陇西成纪人,汉骑都尉陵之后也。陵没匈奴,子孙代居北狄 ,其后随魏南迁,复归汧、陇。祖斌,以都督镇高平,因家焉。父文保,早卒,及穆贵,赠司空。穆风神警俊,倜傥有奇节。周太祖首建义旗,穆便委质,释褐统军。永熙末,奉迎

  • 西汉年纪卷十·王益之

    宋 王益之 撰武帝孝武皇帝讳彻景帝中子也立为皇太子后三年正月甲子景帝崩即日【两字据史记田蚡传】太子即皇帝位【本纪 考异曰史记大事记书正月甲子孝景崩二月丙子太子立汉书景纪书甲子帝崩于武纪又书甲子太子即皇

  • 绎史卷三十五·马骕

    灵壁县知县马骕撰桓王伐郑左传【隠公三年】郑武公荘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狐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君子曰信不由中

  • 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百八·佚名

    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八 洪武九年八月癸未朔。 甲申,赐陕西征进将校钞,人二十锭。 乙酉,以户部侍郎周斌、郎中偰斯为户部尚书,中书省左司都事徐铎为户部侍郎,户部员外郎徐伯善、秦相府录事张宗、户部主事尚质、刘中

  • 卷十二·沈棐

    钦定四库全书春秋比事卷十二    宋 沈棐 撰盟尝读周官司盟掌盟诅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初有疑於周官夫当周全盛之时圣王在上方国诸侯同心协力以藩屏王室朝觐会同各以时至九伐之法虽设而不施也安得有

  • 卷十·林岊

    钦定四库全书毛诗讲义卷十     宋 林岊 撰鲁颂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骓有駓有骍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

  • 礼论第十九·荀况

    [题解]本篇论述了礼制的起源、内容、作用等各个方面。荀子认为,“人生而有欲”,为了满足欲望,就会发生争夺混乱,统治者为了避免这种局面,于是就制定了礼来加以约束。制定礼不但是为了用来调节与满足人们的物

  • 祝印度佛教的复兴·太虚

    ──二十九年一月在加尔各打摩诃菩提会欢迎会讲──主席、各位法师、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我昨天刚入大圣释迦牟尼佛的故土,今天就承继承释迦遗志的摩诃菩提会,邀集许多高贵的士女,招侍本人所率佛教访问团,这种盛情,曷胜欣感

  • 赞扬圣德多罗菩萨一百八名经·佚名

        西天中印度惹烂驮啰国密林寺三藏明教大师赐紫沙门臣天息灾奉 诏译  一心归命礼  适悦最吉祥  补多罗迦山  其界以种种  珍宝所严饰  种种宝林树  枝蔓密垂布  有种种成就  俱苏摩妙花  

  • 林野奇禪師語錄卷第八·通奇

    住檇李秀水龍淵寺嗣法門人行覺等編詩偈示慈水董寄塵偶憶當年無盡老,一見東林便契好,若非兜率痛針錐,安能脫卻鶻臭襖?近來緇素參玄人,孜孜悉向途中討,縱然贏得舌頭滑,究竟何嘗有分曉?山僧如此苦叮嚀,務要英賢大了了,倘能直下肯承

  • 颅囟经·卫汛

    中医儿科学著作。二卷(一作3卷)。东汉卫汛(一作卫沈)撰。卫汛,汉魏间医家。张仲景弟子。精医术,有才学,名闻当时。相传撰有《四逆三部厥经》、《妇人胎藏经》、《小儿颅囟经》,均佚。因小儿初生颅囟未合,证治各别,故取以名

  • 太上赤文洞古经注·长筌子

    《太上赤文洞古经注》即《元始天尊说太古经注》,金长筌子注。两书俱有序,文字相同。经、注文稍有出入。论内丹术。

  • 玉堂漫笔·陆深

    笔记。明陆深著。三卷。深有《俨山集》已著录。书成于嘉靖二十年(1541),多记其在翰林时见闻,故以“玉堂”名书。其于考核典故最为详细,足补史书之缺。亦载明人时事、天文地理,其述杨士奇子稷得罪,为出于陈循构陷,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