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覺忞禪師北遊集卷第六
門人真樸編次
雜著
參禪要語
此事如天普蓋、似地普擎,翕也纖塵不立,張也橫亙十方,爍迦明辨無由,佛祖侵欺不得,一切平等,浩然大均,說智、說愚不得,說迷、說悟不得,說理、說事不得,說如、說異不得。所以道: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想,即如如佛。于此見得,不用回頭轉腦,罕遇奇逢,最省心力。倘或承當不下,便須著意參究,但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無心得,非語言所造、非寂滅可通、非思慮能知、非見聞可覓,然則要且如何趨向?如何著力?
第一先須發決定信,信者信得當人有此一大事因緣,可以了脫生死、可以超凡越聖、可以入塵勞而不被塵勞所拘、可以住境緣而不被境緣所縛,一信永信,決定無移。具此信力,方可于一切處參、一切時究。畢竟參究箇甚麼?日昨上問:「『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如何是不傳底事?」忞良久,問 上云:「陛下會麼?」上云:「不會。」忞云:「祇者不會底,畢竟是箇甚麼?是何面目?是何體段?但恁麼回光返照,痛自鞭逼,刻刻提撕、念念省察,日久歲深自有相應時節。然
皇上日應萬幾,不能謝絕諸緣,但事來則應、事過即休,除軍國大事外,凡緣務可省者即省之,切不可一暴十寒、不可思前算後、不可猒喧求靜、不可除妄覓真,于中或暫得輕安、或昏沈攪擾,或聖境現前、或倦勞思逸生,一念退舍不得著、一豪顧戀不得著、一念歡喜不得著、一念護惜不得,纔有所著,便成窠臼。直須如王秉劍,壁立千仞,魔外精靈一時俱斬。或有時目前虛豁豁地,不見有身、不見有心、不見有山河大地,切忌此處歇腳,快須蹋步向前,不覺不知築著磕著,如忘忽記、如暗得燈、如平地得寶、如遠出歸家,洞見本地風光,百匝千重頭頭顯露,色空明暗法法全彰,方知本性圓明,本來清淨、本自具足、本自現成、本無迷悟、本無得失。然或悟境不忘,謂之見地不脫,此病猶深,直須平平帖帖放曠自如,饑餐渴飲不資餘力,將前所知所證拋在糞埽堆頭,依然只是舊時人,不改舊時行屨處。自此安邦定國,海晏河清,端拱無為垂衣而治,方名了事丈夫也。」
師蕘說
曰:「稽古帝王之見於詩書者,必堯舜為首稱。蓋堯之巍煥則天,舜之恭已無為而民自化,政治之隆斯為尚矣。然孔子復稱舜為大智,顧不揭其聰明天縱者,奚若濬哲生知者,奚若直曰舜好問而好察邇言焉。邇言者何?即詩所謂『先民有言,詢于芻蕘』,書所謂『芻蕘必采,工瞽必詢』者是也。
「今上踞菩薩位,現帝王身,無師智、自然智蓋已積劫圓成,故能總握乾綱於幼沖之年,又安天下于細旃之上,日應萬幾直如庖丁之解牛,于游刃之間無不恢恢乎其有餘地者,尤復敦兮若樸、渾兮若濁,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為心,此豈昭昭察察苛細矜能之士足以管窺萬一?乃謙光導物,不恥下詢而問字于忞。雖泰山不讓土壤、江海不擇細流,抑輕塵足嶽、滴水汪洋,忞將何自而上裨山海之高深,唯是仰體宸衷不自聖神與谷王善下之義。謹采詩書所謂敬獻二言曰『師蕘』云者,敢謂下下人有上上智?誠以芻蕘固民之至賤而識之,最卑者也尚可為師,則凡茲後先疏附奔走禦侮之藹藹。王多吉士,我皇有不廣,乃忠集、乃益虛懷而翕受之乎,彼人之好我者又何所顧忌?固靳夫嘉謀嘉猷之入告我后哉,虛懷以集忠告,則我皇無心思,而眾人之心思皆心思矣。翕受以聽謀猷,則我皇無耳目,而眾人之耳目皆耳目矣。眾人之耳目皆耳目故,耳目斯能及遠;眾人之心思皆心思,故心思可以窮神。窮神極遠,故無幽弗燭、無逖弗周。舉九州萬國之情形,無告顛連之赤子,日昭昭于袞扆之前,悉綱之紀之、經之綸之,勞來而匡直之,輔翼而振得之,俾咸適其所宜,各正其性命,將見巍煥則天之勛業可奏,于恭已無為之治也何有。於乎!帝賚良弼乃在版築之傳,巖釣訪渭濱而得鷹揚之呂尚,安知市井魚鹽之內、芻蕘雉兔之間,無名世興王之佐哉,則又不得不為我皇三致意焉。」
敕建南苑德壽寺記
諸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所以設教利生,無非開覺群迷,俾明自性而已。自性明,則塵勞息;塵勞息,則法界純真;法界純真,則超然無寄。故初祖之對武帝曰:「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然迷途未復、覺路方遙,苟不導修福嚴則沒在諸苦,曷由自振?此覺帝之揚靈火宅,凡以利樂夫人天者至悉也。乃後世過舉,匱國窮民,專求祜祐於靈祠象設福之修,且不勝其怨之叢。自蕭梁差跌以來,為世儒口實,不知幾千萬喙矣。
天祚有清,我皇應運,爰以幼沖之年總攬乾綱,削平四海,幅員之廣,奄有華戎。其於敬天法祖之規、致治勤民之本,遠則希蹤大禹、近實取譬漢文。語其敏求則經生未逮,推其問察則艸野可師。所以諸凡帝典王謨、詩書六藝,朝堂之得失、相業之醇瑕,靡不洞若觀火、別若素緇。尤復契慕空宗、留神祖道,萬幾餘暇不廢諮參,自非靈山大士悲願夙承示作帝王,何以臻此?
然君臨天下十有七年,唯是日求敉寧與民休息,概未嘗勞人動眾經營臺榭,少侈遊觀。特於順治十五年八月日指授臣工考卜南苑中,相厥爽塏之地,刱茲靈宇一區,中建普光明殿,奉安釋迦文佛,侍以韋李二天,配以十八應真。前為護世四神王殿,再前為三門,司啟閉也。後闢方丈以安主法之僧,尊法教也。左右為廚庫、僧堂,安清眾也。殿之左翼供觀音、文殊、普賢,右翼供地藏、藥王、藥上,皆十方世界名稱普聞之大士,所以昭往行也。復設東西二樓,縣置鼓鐘于上,所以號令晨昏也。然後繚以周垣、樹以塞門,罔不綠疏青瑣,金煌碧輝。用是集福儲庥,上報聖母皇太后劬勞之德、教育之恩。是則我皇孝思永長百王足法,其與專求祜祐以庇一人者,不亦大相徑庭與!歲在庚子,實臣僧道忞奉詔來京之明年也。于時告厥成功,中外莫知。
皇帝以忞學佛之徒,于佛事門中為能曉暢其故,命忞撰文紀事,鑱諸豐碑,將以布告臣民焉。忞愚不敏,重違慈旨,謹拜手颺言而獻詞曰:
「世雄設教,開鑿蒙昧,如抉金鎞。上智悟明,識心達本,覺即菩提。小機羊鹿,詔修福慧,孩幼是攜。聖帝明王,靈山所囑,我法塹城。徒知崇奉,匱民斂怨,國是用傾,豈佛註誤?執事迷理,世實聽熒。大清啟運,雲開佛日,首出我 皇聖智生知,爰在幼沖,總握乾綱,神武不殺,懷綏以德,揉此萬方。勤儉斯躬,勉勉大禹,翼翼漢文,金玉為度,克明、克類、克長、克君,古訓是師,亦經、亦史、亦典、亦墳,靈源一發,糟粕詩書。覃求祖意,萬幾餘暇,日就月將,諮參不置。乃知我皇,統御金輪,誕從佛位,十有七載,蔀屋乾乾,遊觀廢罷,猗與南苑,誰輸梵宮。四天來下,檐阿華采,象設崔嵬,金輝玉射。於皇聖母,宸躬是鞠,帝德式楷,皇心孔念。昊天罔極,厚地無涯,德厚恩高,何以報之?有覺如來,乃命臣工,匪疚匪棘,精廬是飾,以祈黃耇,以介景福,以引以翼。允矣我皇,永言孝思,孝思維則。帝嘉忞學,禪證有辭,文宜朕詮。忞拜稽首,對揚休命,風雅典鮮,視于臣民,明昭有清,天子萬年。」
重修笑巖祖塔記
靈山正法眼藏首付摩訶迦葉,六十五傳以至我祖笑巖寶禪師,寶出幻有傳祖,再世而分為二派:一曰天童悟,一曰磬山修。天童出大溈學、三峰藏、東塔明、徑山容、金粟乘、寶華忍、龍池微、雪竇雲、鶴林門、庉村賢、通玄奇,與忞忝繼席天童,為一十二人。磬山出陽山授、竹林豫、報恩琇、山茨際、南澗問,又五人故。今寰海宗工凡弘濟上者,皆師後裔。
師唱滅萬曆辛巳,葬燕城小西門外,汝芳羅大參實銘其塔矣。李闖犯闕國變,塔幾毀,賴漢萍傑公保持之。厥後䒢溪森慧樞地廓地增土垣,而塔免芻牧之虞。
今順治十七年,玄水杲與憨璞聰共捐衣貲,重廓地若干畝,礱石為牆,中闢三門,內修房舍可寢可興,規制遂為大備。聰容孫、杲微孫森與地琇之子而傑,則久參天童,稱角立者也。
皇清啟運,今上問道崆峒,徵車四出,一時報恩琇、憨璞聰首膺大覺,明覺師號䒢溪森慧,樞地留供御園。玄水杲亦屢蒙顧問,說法禁庭不數世,且名聞京國道契宸衷焉,抑知昔在中葉宗圖九鼎係吾祖一縷之身乎?
夫世運、法運均有盛衰,當其盛時能憂虞而密挽之,可使不衰;當其衰時,能堅志而力持之,可俾復盛。今滋盛矣,吾恐其衰也,是在後之密挽而堅持者。
重修城南海會寺記
都城之南有寺曰海會者,刱于嘉靖乙未之歲,世穆二廟,咸命僧代度於此。至萬曆元年癸酉,慈聖國太后復發帑金,命內臣周宣、范江撒其圮壞而增修之,江陵張相國為文紀其事,詳且悉矣。
緬惟神宗顯皇帝臨御天下四十有八載,厥聲匪赫赫也、厥靈匪濯濯也。然而歲稔時和,民安物阜,家邦以靖,壽考以寧,是遵何德哉?推本而言,實由聖母垂範宮壼,凡百施為無非慈祥,豈弟之仁?福國祐民之事,神廟惟能孝思無斁,故陰受其庇蔭而不知耳。乃後世弗循也,誤聽訛言,悉舉累葉所崇之象,設萬夫牽挽出諸禁門,燬為通錢焉。及當陽九之厄也,報亦如之。語云「君以是始,亦以是終。」可不戒與?
今上受天眷命,撫有萬方,其于致福未索索然也,特于我法不忘佛囑維。
時順治丙申,歲久寺穨,都人士謀欲鼎新,乃削牘命本寺僧走江淮,請今憨璞聰公住持是剎,禪眾川趨,宗風大振。丁酉,上狩南苑,因幸寺,延見聰,復召入禁庭問佛法大意,奏對稱旨,乃命結冬萬善殿,賜明覺師號。
日昨上謂忞曰:「朕初雖尊崇象教,而未知有宗門耆舊。知有宗門耆舊則自憨璞始,憨璞固有造于祖庭者也。」由是觀之,聰公非明道蓄德之有素,何以導利人主?人主顧久而景慕,且殷殷不解于懷哉。
公住海會凡五載,殿宇廊廡與夫鐘樓鼓閣之屬率煥然一新,總用金錢若干,多三韓耿公樂助,而檀越羅一清實破產隳家力襄是舉者。今秋庚子功用告成,一清念因緣之不偶、締造之維艱也,丐予言記之,將以昭示後人,使永為十方常住,不墜風規焉,庶檀膏信脂為不唐棄云。
於乎!劫火洞然,大千俱壞,須彌巨海磨滅無餘,矧一四天中有閻浮提,閻浮提中有大清國,大清國中有海會寺,刱之自世宗,修之自神廟,以及今之重修,皆未百年也,興廢圮成曾不旋踵如此,欲以予言永之,不亦迂且昧乎?然則如何而可傳?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是在聰公與後聰公而起者之品望去存,則海會之隆替可卜矣。聰公望天童悟老人為四世孫,蓋視予為猶祖也。
京都城南放生社序
成湯網開三面,孔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當知放生法門蚤已濫觴于東土之聖人矣,特以其時民性仁厚使由,不使知,俾無大戾斯已耳。迨夫晚年則殘忍已甚,傷殺滋多,快鋒刀于一割,忘業報之悠長。於是我佛大聖既推本夫性命之理,復為溯流窮源昭示往業,而後知作因于始,果必隨來,真如形影之不可假易也。故唐宋以後之仁人君子翕然歸向,惻爾生慈,哀人畜之無常、痛形軀之慘裂,或脫刀碪于垂死、或蘇湯火于將危,尤念其餘生,莫必託命無家也。遂有塹東海以為池、濬西湖而作沼,俾凡無足、二足、四足、多足,紅鱗、翠羽、剛介柔毛之族幸獲殘喘者,悉游泳其間。此放生之社在江南水國、菱芡交加之地往往有之,獨大河以西至于幽燕皆千里高原,又人習騎射,而京師則四方輻輳燕享之餘,血肉盈俎羽毛委地,恬不知怪者,非一日矣。
徹機上人生緣南國、遠禮五臺,憩止都門延慶寺,覿而愍之,乃即柴襄明、王惠吉、范濬五諸君子謀唱此舉。一時朝宰若金息齋、曹厚菴輩同聲附和,因購城南隙地若干畝相度,隆窪為室為池,方在經營之始,則蓮生陸地早發殊祥、泉涌金波頓成惠沼,由是東海波臣得脫枯魚之肆,十千天子預聞長者之經。其最異者,牝羊為枵腹而求餐、三犢因全生而戴德,咸皆夢告夙緣,豈非往業推遷、人羊反復之明驗與嗟乎?報盡一朝,改頭換面,苟無宿命智通,雖有至親之父子、極愛之妻孥,顛連在側、苦毒當前,誰則知之?則又安知彼四畜者非警聾覺瞶而現身說法者乎?此在京放生之舉所亟亟宜講者也。雖然生放矣、命全矣,何以使彼我生已盡、所作已辦,不受後有之為快哉?先德有言:「護生須是殺,殺盡始安居。會得箇中意,鐵船水上浮。」請在社諸公更下一語看。
京都城西紫竹院放生社序
佛十力中,業力最大;諸業力中,殺業尤大。良以殺業能障大悲心、能戕菩提種、能招來世三途惡報、能令生生冤對相仇,互相賊害、互相食噉,無有窮已。何故?凡有血氣者莫不有知,凡有知者莫不保命畏死,況碎之以刀俎、烹之以鼎鑊?使其籲天無路,毒痛糜軀,能遂晏然于懷乎?所以戾氣于和乖氛致祲,兵凶繼作喪亂臶臻,數十年來,膏血沐川原、白骨連山岳,皆此殺業為之釀致也。而俗習成風,恬不知怪,固謂人靈而物蠢,殺亦何妨?然人矣或觸網而殞身,物矣反傷弓而畏曲,是則強弱有異,靈蠢奚分?且人物亦何常之?有玄鳥降而胚商、李生狂而變虎,是在一念之善惡,而人物之轉環立現矣。曹谿有言:「吾負汝金,不負汝命。」欠債還錢,理應自償。然則今之以命償我者,豈非昔我以命貰彼者乎?今我能不貸彼,則頫仰無累已為大慶,況全之以生、復之以性,使其飛潛食息,樂育無虞,將見慈祥德布,豈弟仁流?戾氣乖氛悉化為惠風甘雨,是則泰和充于國、善美浹于家,還顧影衾不大有愉快者乎?
都城之西有紫竹院者,蓋內臣宗公施莊居為精舍者也。背城僻處,活水環流,綠圃蒼疇,一望無際,而羅青錯黛掩映眉端者,則西山群峰之奇勝也。一日,鄰襄沈公與諸同人憩遊于此,睹茲勝概,慨然有發于懷,遂襄諸同志謀為放生之所。顧殿宇廊廡傾穨,復甚乃各醵金錢更番修葺,不旬日煥然復觀。又歲以雙月為期,遠近聞者無不踊躍隨喜,雲赴川趨。諸凡贖而至者,潛鱗翔羽及角蹄介毛之屬,咸各游泳自若安養得宜。復延僧眾六時課修,預為生物莊嚴淨土。于是鐘魚交荅,唄梵遙傳,一時聞者、見者各生慈怛,互相勸化,而華膴珍鯖之家,或止、或戒,翕然移風無慮數十百家矣。
嗚呼!鄰襄方留心祖道,果能與同社諸公因放生而求厥無生之理,求之既切,豁然如龐襄陽之「一口吸盡西江水」,寧止為一身一世洗業致祥,且將使窮生盡劫我之與物共遊常樂我淨之鄉,而後生不可得、死不可得、殺不可得、放亦不可得,乃至我之與物因業果報俱不可得,則利樂夫人世者又烏可窮哉。
于時鄰襄與諸仁人聞是言已,乃各合掌讚歎,發大殊勝心,仍即勒諸貞玟以為永久之券焉。
弘覺忞禪師北遊集卷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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