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造蜚语黑夜起罡风 下毒手晴空来霹雳
福生道:“老爷问的是西隔壁,是东隔壁?”
雅士怒道:“谁问甚东隔壁,西隔壁那家做甚么的?你晓得,快讲给我听。”
福生道:“西隔壁那家子,门是终年关着的,我们搬到这里一个多月了,也没有见他开过一回儿,只见门条上写着镐京汪寓四个字。”
胡雅士道:“镐京那总是陕西长安县人了。离了这么的远赶来做什么?”
福生道:“小人可不仔细。”
胡雅士道:“你替我去打听打听,打听明白了,自然重重赏你。”
福生道:“回老爷,这个差使小人可不敢当。老爷的赏赐,还请赏了别人罢。”
胡雅士道:“这又为什么?”
福生道:“这家子的门比牢门还要严紧,里头没人开出来,外头没人走进去,差不多是断绝交通,叫我怎么样探听得出?”
胡雅士道:“你这个人只会吃饭,叫你办一点子小事情,就这么的推三阻四。”
福生道:“老爷,就是名侦探福尔摩斯,也要有隙孔,才能够钻研。像这么没头没脑,叫他从何处入手呢?”
胡雅士道:“你怎么也晓得福尔摩斯,不福尔摩斯。”
福生道:“金师爷不是常常讲起福尔摩斯,是外国有名的大包打听,所以小人也这么的学说一句,总算用了个外国典故。”
胡雅士道:“不要胡说了,快给我办事去。”
福生道:“老爷明鉴,小人没这个本领,怎敢答应老爷。”
胡雅士怒道:“混帐东西,你敢刁难我么?限你三天,替我办妥,不办妥休来见我。”
李福生见主人发怒,不敢再说什么,应了几个是,退到门房里,咕噜道:“你老人家只晓得寻开心,却把难题目搁在我身上,也不管我干的了干不了。”
小二爷金泉听了,就问老阿哥和谁拌了嘴,一个儿发叹?谁欺负了你,告诉兄弟,兄弟会替你出气呢。福生道:“老弟,就这么着罢,这桩事情,你不能够帮忙的。”
金泉道:“怎么料定我不能够帮忙?你且说了出来,做兄弟或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福生道:“你去助罢。”
随把这么长这么短的事说了一遍,金泉道:“哎哟,你早为甚不说?只要打听石老五,他可一竟在汪公馆进出的。”
福生喜道:“有这么一个人好极了,现在那里?就费老弟的神,带我去见见。”
金泉道:“石老五人果然很好,打听到他,一定能够晓得仔细,只可惜已于去年鼠疫里得病死掉了。”
福生惊道:“此人竟死了,除了他,还有别个知道没有?”
金泉道:“石老五的兄弟石老六,也不时在汪家里走动的,只怕没有他哥哥晓得的详细。”
福生道:“就石老六也好,带我去见见罢。”
金泉道:“那里见去?”
福生惊道:“敢也死掉了么?”
金泉道:“死呢没有死,只可惜跟袁四大人进京去了,隔了二三千里的路,那里去见?”
福生道:“怎么这样没缘分,你说的两个人,死的死,去的去,一个都没有在眼前。”
金泉道:“也是叫巧呢,我想石老五的老婆石嫂子,作兴也晓得一二,他可就住在前街小屋里,你高兴就去问问他。”
福生道:“好极了,只是我和他没有会过面,如何好去?”
金泉道:“你不便去。我就喊他来也好,只是你拿什么来谢我呢?”
福生道:“停会子三元馆吃局如何?”
金泉大喜,兴兴头头去了。一时,果然同了一个半老妇人来。福生晓得是石嫂子了,慌忙起身迎接,敬茶敬烟,殷勤备至。福生道:“隔壁汪公馆细情,嫂子晓得的。”
石嫂子道:“也不很仔细。”
福生道:“他家的门,为甚一竟关闭着?我们搬居到此,从没有见他开过一回儿。”
石嫂子道:“这是汪少爷脾气儿古怪,不喜欢同人家交接,关门做皇帝,门外的事一点儿不管,他只晓得和少奶两个寻欢作乐。”
福生道:“汪少爷做什么事情的?”
石嫂子道:“是念书的,他肚子里不特本国书念的通透,连红毛文字,都咭咭格格认了一大堆子呢。老爷在世时光,曾叫他漂洋到红毛国,念过好多年书,所以他辫子都没有的,学着红毛人装束,戴的是红毛帽子,穿的是红毛衣裳,着的是红毛靴子,走在路上,猛一瞧时,只道是个红毛人,仔细看起来,只不过皮色还像本国人呢。”
福生道:“汪少爷家里共有几个人?”
石嫂子道:“只剩少爷少奶两夫妻是主人,其余三四个都是底下人。”
福生道:“亲戚朋友总有的。”
石嫂子道:“汪老爷是陕西人,所有亲戚都在陕西。汪少爷的朋友,也都是没辫子的。”
福生道:“弟兄伯叔,也都不在一块儿么?”
石嫂子道:“汪少爷一竟单传,到他已经三世了。”
福生道:“汪老爷从前是做什么的?”
石嫂子道:“汪老爷是做官人,顶子翎毛,外套补服,出来起来,哎哟哟,真真叫显辉,衔牌,执事,旗锣,伞扇,喝道,跟轿,哎哟哟,势闹得和出会差不多呢。”
福生道:“做什么官你可知晓?”
石嫂子道:“不容说得,一定是大官。”
福生道:“有多么的大?”
石嫂子道:“这没有仔细,想起来,县老爷那么大总不止的。”
福生道:“汪老爷几时去世的?”
石嫂子道:“怕不要一年快了。”
福生道:“汪少爷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呢。”
石嫂子道:“今年堪堪二十一岁。”
福生道:“少奶娘家还有甚么人?”
石嫂子道:“没有晓得。汪老爷的坟,就做在公馆里头,现在少爷少奶,总算替老爷守坟呢。”
福生诧道:“怎么坟好做在公馆里头?真真奇事奇闻。”
石嫂子道;“老爷的棺材现放在花厅上,不是坟做在家里头么?”
福生不觉扑哧的笑了出来。石嫂子去后,福生就到书房,回禀了雅士。雅士道:“既是念书人,我和他近在贴邻,不妨就去拜会拜会。想我这么一个红员,他总无有不思仰攀之理。”
想毕,就喊伺候,不料轿子到汪公馆门前,投进帖子,隔了半天,不见主人出来迎接。胡雅士呆呆的坐在轿内,等得好不心焦。又等了好一会,才见一个家人,拿着名帖慢吞吞的走了出来,走到轿子面前,说声挡驾,请一个安,回身关门自进去了。
胡雅士见了那个得样子,气摊化在轿内,半晌说不出话。回到公馆,兀自气愤未已。吃过饭,又到后园假山上闲望,巴望瞧见意中人。那晓得直望到夜,影儿都不见半个。明朝又去了望,望到第三天,才望见了,只见那女子腰肢袅娜,骨格轻盈,眼含秋水之波,眉锁春山之翠,倘叫小说家描写起来,一定又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了。
胡雅士一见,满身上顷刻不自在起来,头也浑了,心也痒了,眼睛也花了,百节四肢,经里络里,异常的不得劲儿,身子觉着荡悠悠的,不知怎样才好,停了好半天,魂灵儿才慢慢的收回了躯壳,回到房里,倒下床就睡,满肚皮打算,这样一个尤物,怎么想个法子弄他到手才好。这晚眼望着帐顶,差不多一夜没有合眼。姨太太问了他几遍,终是不答。次日,局里都没有去,捏着支水烟袋,满间里乱转。忽地笑道:“有了有了,这会子革命风潮很是厉害,各处文电交驰,正在搜捕那些余党,这汪小子,堪堪又是个没辫子的,索性报了他革命党,岂不干净了当?那没主儿花朵儿,就不怕他逃上天去了。”
主意已定,就密喊福生去请警长钱子刚、营官蒯法善到公馆商议要事。钱蒯二人不敢怠慢,立时应召而至,相见毕,齐问大人呼唤有何尊谕?胡雅士向后望了一望,见没人,才道:“二位的功名要不保了,难道还没有晓得么?”
钱蒯二人齐吓一跳,忙问大人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卑弁们一点子没有知道呢。胡雅士道:“本地藏有革命逆党,不日就要起事,你们想想这处分可卸得干净么?”
钱子刚道:“本地有革命党?那里来的消息?胡雅士道:“就本公馆隔壁那个姓汪的。此人行踪诡秘,兄弟本有点子疑心,昨晚也是合当有事,吃过夜饭,睡到床上,不知为甚缘故,翻来覆去再也唾不稳。夜里头心是最静,就听得汪家里有人聚议的声音。”
钱子刚道:“竟有这等事?还了得。大人可所得他们商议点子什么?”
胡雅士道:“起初听得三四个人声音,说的都是革命徘满流血等叛逆话头。后来静了一静,又听着一句四月十九三点钟,此外就不大清楚了。”
子刚道:“姓汪的名叫汪宗汉,是已故牙厘局总办汪庆棠的儿子。”
胡雅士道:“我也晓得他是汪庆棠儿子,真真不是好东西,只要瞧他的名字,叛逆之态已显然了。”
子刚道:“汪宗汉是逆党,今天才知道。”
胡雅士道:“二位回去作速预备预备,今晚就来拿人,迟了恐怕就要漏网呢。”
蒯法善道:“可要府里去禀一声。”
胡雅士道:“那个悉随大裁。不过你们不动手,兄弟可就要电禀督抚两宪了。”
两人听了,吓得连声应是。蒯法善道:“卑弁回去,马上点齐人马,就来拿人是了。”
胡雅士道:“这才是正办。”
二人告辞而去。胡雅士又坐轿到府县两衙,讲了会子话。只可怜汪宗汉坐在家里,梦也没有做着,这晚吃过晚饭,正和他夫人苏氏手谈解闷。忽听外面喊声大震,一个当差的,慌慌张张进来,报说不好了,外面到了无数的强盗,大门都要撞穿了,快请少爷作主。苏氏听说,吓得抖成一堆儿,忙道:“这便如何?这便如何?”
宗汉道:“不要慌,自古水来土掩,将至兵迎,何况这几个草贼?我有两支六门手枪,是朋友送给我的,一竟藏着没有用过,今晚倒可以试一试了。”
说毕,站起身,开箱取出手枪,装好弹子,急匆匆走将出来。此时外面已攻打了许久,只听震天价一声响,两扇大门齐齐倒下,呐喊声八九个人一窝蜂拥将进来。汪宗汉双枪并举,勃勃勃两道青烟,拥进来的人早倒了两个。余人喊声不好,一齐狂窜而退。汪宗汉只道是强盗,奋不顾身,直追出去,刚刚奔到门口,不提防钢叉铁钩一齐上来,膀上着了两下,一个鹞子翻身,早给众人拿下了,横拖倒曳而去。
蒯营官下令入内细搜,三五十个如狼似虎兵丁,扬旗喊呐而入。拥进门,先向空处放一排枪,枪弹打在墙壁上,打得灰泥砖块,纷纷散下。钱子刚督同众警察跟随而入,十几盏警察灯,像电光般探照进去。众人一路喝,一路行,霎时,早搜查到房间里。苏氏吓倒在一边,众人翻箱倒笼,见了值钱的东西,只恨自己袋小藏塞不下。前前后后,抄了个遍,并不曾抄见什么,于是簇拥着汪宗汉,到警察局,略问几句,随教押下。钱警长、剿营官连夜进府禀报,拿获革党汪宗汉,并被拒捕枪伤兵丁两名的一应情事。府大人闻报大惊,问道:“只拿获得一个人么?我想总不止一个的,你们检搜检搜细到,不要被他漏网,漏了一个网,可就要有无穷的患害。”
蒯营官道:“卑弁协同钱警长,在汪逆宅子里,前前后后抄了个遍,并不见有别个可疑的人。”
钱警长道:“大人明鉴,革命党行踪诡秘,最好明天城门不要开,按户搜查一遍,果然没有什么,再行开放不迟。”
府大人道:“闭城搜查,好果然好,只怕上头晓得了要讲话,说兄弟临事张皇,兄弟如何吃得住?”
蒯营官道:“这逆犯今晚提审么?最好改发县监,似乎谨慎一点子。”
府大人点头称是。钱蒯两人退出后,府大人就传首县,叫把汪宗汉发押县牢,严密监禁。却说汪宗汉夫人苏氏,听说强盗打劫,已吓得花容失色,抖成一堆儿。宗汉拿着手枪奔出去时,苏氏本要阻拦,无奈吓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后见一大队人拥进房来,翻箱倒笼,搜了个空,呼啸着去了。等了半天,不见宗汉进来,未免有点子着急。一时,家人进报,少爷被强盗拿捉去了,苏氏两眼一瞪,倒在地下,昏了过去。仆妇丫头忙着捏人中灌救,救了大半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吐出一口浓痰,方才醒了转来。这夜哭哭啼啼,没有好生儿睡觉,直到天明,才觉有点子疲倦,刚要合眼,家人进报隔壁胡大人来拜。苏氏道:“少爷不在,那个接待呢?”
家人道:“胡大人轿子都不坐,步行来的。胡大人说,晓得你家少爷遭了意外,现在这么样了,因为彼此是邻居,特来问询问询,少奶又是女流,没个帮手,叫他如何得了?家人瞧胡大人很是一片好意,现在急难当口,帮手多一个好一个,倒不可辜负他呢。”
苏氏一想不错,就道:“你去请胡大人书房待茶,说我就来是了。”
家人应着出去,苏氏对镜约略把两鬓掠了一掠,叫仆妇扶着,一步一步行将出去。将到书房,一仆妇紧行几步,打起帘子,说一声少奶出来。胡雅士慌忙起身相候,那两只贼眼,直上直下只向苏氏打量。只见他云鬓半卸,脂粉不施,泪眼惺忪,愁容寂寞,那一副娇怯怯的体态,仿佛是带雨梨花,娇柔欲坠。雅士暗暗喝彩,慌忙作揖,口称世嫂。苏氏含羞带怯,回个万福。胡雅士道:“宗汉兄是当世人豪,一时俊杰,辱在比邻,神交已久。此回不知怎样,官府竟把他当了革命党?我也不胜扼腕。”
苏氏道:“哎哟,是官府拿捕的么?我还认是强盗呢。”
胡雅士道:“我也听得人说,昨晚拿着了个革命党,那革命党就是我的邻居,所以过来问问,倘果是冤枉的,情愿进衙门去保他。我是一片热心,世嫂可不必藏头露尾,有话尽管告诉我是了。”
苏氏道:“胡大人这样热心,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胡雅士道:“不必客气。见义勇为,是我们做男子的分内之事。宗汉兄是党人,不是党人,世嫂谅总晓得的。”
苏氏道:“我们宗汉一竟安分守已的,终日在家里头读书修学,世事概不预闻,如何说是革命党?”
胡雅士道:“我也晓得他是冤枉的。世嫂放心,我胡雅士既然出来管得帐,无论怎样,总要保他出来。世嫂停会子到舍间来听回话是了。”
苏氏万分感激,谢了又谢,说道:“我是个孤伶女子,没脚蟹图似的,没个儿帮手,全仗胡大人鼎力。”
胡雅士嘴里随便敷衍着,肚里头却十分暗好笑。辞着出来,徒步回去,叫门上李福生到县衙打听,一时回来,报说革命党案子已经问过一堂了,汪宗汉不肯承认。县老爷问他,既然不是革命党,为甚家里藏着手枪?为甚拒捕打伤兵丁?他说仓猝闻变,只道是盗劫,才拿手枪来自卫。县老爷驳问再三,他始终不肯认帐。县老爷只得把他还禁狱中,现在进府衙去禀复了。胡雅士道:“吩咐提轿,到府里去拜会。”
见了知府,就打躬贺道:“恭喜恭喜,季翁破获革命党重案,一定指日高升。”
知府道:“可惜逆犯还不肯招认。”
胡雅士道:“难道不好用刑罚么?”
知府道:“现上钦奉在谕,审判案件,一概不准用刑,兄弟怎敢违旨?”
胡雅士笑道:“季翁太拘泥了,谕旨虽下,各处审判厅审理刑民各案,尚且多用刑罚,何况革命党本是谋反叛逆的事?就照新律,审理谋反叛逆,也没有禁用刑罚的专条。”
知府听了,连说承教承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猜你喜欢 第四回 验子有奇方一枚独卵 认家无别号半座危楼·李渔 卷十六 方正士活判幽魂 恶孽人死遭冥责·杜纲 第四回 电报传来火油飞涨 下堂求去艳帜仍张·云间天赘生 第三十八回 重义气千里冒凶锋 救急难一身冲险隘·陈朗 第三回 奇女子因奇梦得遇奇缘 傲书生逢傲才全消傲骨·刘璋 第三十九回 三勇召道中苦谏花容 百兽歼洞里祥呈...·蔡召华 第一回 梅花楼酒钱赠侠客·烟水散人 第一〇〇回 王隆吉怡亲庆双寿 夏逢若犯科遣极边·李海观 第五回驾薰风背地兴波·岐山左臣 第二回 美佳人智謀觀音堂· 第三十七回 丁统领督队下江南 申观察招游来沪北·梦花馆主 第06回 西序宾以牛易马 北窗梦致雨腾云·枫江伴云友 正文· 第十二回 开药方庸医杀人 礼忏事穷僧显丑·彭养鸥 第十回 谢宾又洞庭遇故·烟水散人
热门推荐 艳婚野史·江海主人 后庭花·佚名 两肉缘·不题撰人 闺门秘术· 换夫妻·云游道人 脂浪斗春·不题撰人 露春红·苏庵主人 枕中秘·吴贻先 云影花阴·烟水散人 枕瑶钗·不题撰人 浓情快史·佚名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风流和尚·不题撰人 玉燕姻缘全传·佚名 珍珠舶·烟水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