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出 让封
（小生上）千载风流第一场，不曾窃玉更偷香；只因要守男儿节，翻使人间凤作凰。——自家非别，状元吕老爷新收的管家，派来守宅门的便是。这一座新居，乃是三位夫人公派出来的银子，买来一同居住的，取名叫做“求凤堂”。为何取这两个字？只因世上的婚姻，都是男人去求女子，古来叫做“凤求凰”。独有我家老爷偏与别人相反，这三头亲事，都是女家倒去求男，翻来做了“凰求凤”。所以，三位夫人不肯自讳，公拟这个堂名。老爷游街去了，晚上回来要同拜花烛。真个是喜事重重，佳期叠叠，叫我这办事的管家，替他忙个不了。远远听见吹打的来，不知是那一位夫人？不免开了大门伺候。
〖三棒鼓〗（众鼓乐引二旦上）三檐伞盖七香车，喜得并住高门也，全无客主。马儿慢驱，步儿莫趋。非故徐，既然共买新居也，还要同时入闾，同时出舆。
（到介）
（二旦）叫院子来问他，乔夫人的轿子到了不曾？
（小生）还不曾到。
（二旦）同买的住房，该一同进去，没有我先他后之理。把轿子抬在廊下，略停一停，等他到了，一齐进去。（众应介）
（二旦暂下）
〖前腔〗（众鼓乐，引小旦上）三檐伞盖七香车，喜得并住高门也，难分客主。马儿慢驱，步儿莫趋。非故徐，既然共买新居也，还要同时入闾，同时出舆。
（到介）
（小旦）叫院子过来。曹、许二位夫人的轿子到了不曾？
（小生）到了。因为夫人不曾到，所以不肯进门。现停在廊下等候。
（小旦）我问的意思，也就是为此。这等快去请轿。
（小生向内请介）
（二旦上）请乔夫人先进。
（小旦）请二位夫人先进。
（三旦互逊介）也罢！一齐进去。分付抬轿的人，不可搀前落后。
（众应齐进，三旦下轿介）
（小旦）二位姐姐请上。
（旦、老旦）乔姐姐请上。
（旦、老旦）也罢！如今且随意见礼，少刻吕郎到了，等他定个次序罢。
（小旦）也说得是。（见礼介）
（旦扯老旦，背介）果然好一位佳人，真个是人间第一、绝代无双，我们两个那里比得他上？
（老旦）正是。
（小旦背介）他们两位果然艳丽不过，我的面貌如何比得他来？（各转介）
（旦对小旦介）姐姐，我们两个不该妄设机谋，攘夺你的好事。机谋虽出于他，罪犯应归于我。我情愿认个不是，求你莫记前情。
（小旦）岂敢！
〖忒忒令〗（旦）我吐去声衷言招承了罪辜，只求你扩雅量恕原了差误。都只为邢尹相隔，枉教人生妒。到如今妒生怜，怜生愧，一刹时三换了肺腑。
（老旦）那些诡秘之事，都是我一个做的，与他无涉。我如今情愿负荆，求你推男子之爱波及妇人，释了这番仇恨罢。
（小旦）岂敢！
〖沉醉东风〗（老旦）你若要记前情丢他罪奴，你若肯原罪谴推男及妇，还只怕今日密补不着旧时疏。就剖出肝肠一副，也不信我见犹怜尽消前妒。准备着妙香一炉，酎浆一壶，与你同到神前誓有无！
（小旦）这种不肖之心，原自奴家萌起。只求二位姐姐不记初情，也就是如天之量了，怎么还是这等说？
（二旦）岂敢！
〖园林好〗（小旦）种仇恨非伊是奴，你只为图报复才将怨府，到如今相见了同嗟迟暮。因甚不将此日换当初，将此日换当初？
（老旦）我们两个请罪，是出于自家的本心，你不要认错了，说是殷四娘的主意。那个狗妇奸险异常，我们恨入骨髓。今日不来就罢，若还走来，我们姊妹三人，各赏他一顿棍子，决不要放过了他。
（旦）有理。
（副净上）只道前功尽废，谁知后效全收。古语说来不错，大瓜结在梢头。（进见介）恭喜三位夫人！如今做了一处，毕竟把以前的话，都对问出来了。还是殷四娘老实，还是我何二妈老实？
（旦、老旦）你果然是个好人，我们三个都要重重赏你。
（丑上）生意往常拿得定，这遭犯了欺心病。居间不用便成交，弄得我这骗客的行家没把柄。我殷四娘这桩生意，也是做得老到的了。虽然有些欠账未楚，只当是荷包里面的东西，迟来一日自有一日的利钱。谁想这三个女子，忽然作起怪来，寂天寞地走来住做一家，连我这和事老人全不知道。虽然如此，难道那些账目就好赖了不成？他们才走下轿，料想那些诗云子曰还不曾念出来，快些走去收账，再迟一会就有些不妥了。
（进介）三位夫人恭喜贺喜！又做了状元的夫人，又进了簇新的房子，又释了往常的嫌隙，真个是锦上添花，叫我这和事老人，那里快活得了！
（二旦冷笑介）多谢。
（丑背介）迟不得了。如今逐个去收，先从大夫人起。（扯旦背介）大夫人，你如今依我的话，做了第一位了，难道那些欠账还不该找出来？
（旦）自然该找。
（旦先动手，老旦、小旦齐打介）
〖江儿水〗（合）木奉酬新德，才丁了旧逋。多谢你把迷蜂引入藏春坞，全亏你把情人送上销魂路。险些儿把佳音做了奔丧讣。亏得人人似土，若还有半个聪明，怎得你贫儿暴富？
（旦、老旦）何二妈，你是个好人，我们把欠他的谢仪，都取出来送你。叫梅香，取银子出来。
（众取上，二旦各付介）
（丑背介）我说为甚么原故，这等败露得快？原来是这个狗娼在里面坏事，拚了性命结识他！
（对副净介）老淫妇，为甚么我的功劳要你来冒认了去？银子得了，还累别人吃打！走来讲一个明白。
〖豆叶黄〗都是你当年贾祸，离间亲疏，弄得他每两边成仇，故有这番争妒。到如今功臣延颈，倒替你罪人受诛。将我这肘边金印，将我这肘边金印，反夺赐伊行，代享荣膴！
（副净）贱娼根，做媒是我的本业，篦头是你的营生，各有专行。你暗施鬼计，把我生意平空要夺了去。及至两家情愿，还要故意作难，不容他会合。是何道理，走来讲一个明白！
〖川拨棹〗休嗟苦，有钱财偿痛楚；况不曾伤损皮肤，况不曾伤损皮肤！这宽刑难销重逋，还该和烟煤将面涂，罚游街声罪辜。
（两人揪住互打介）
（众）老爷回来了，还不快些放手。
（丑）我巴不得老爷回来，好拦马头告状哩！
〖隔尾〗拦街狠把冤情诉，不怕不追赃结主。（副净）还只怕要倒出前赃坐反诬！
〖步蟾宫〗（生冠带簪花，众役随上）天教鸾凤随龙虎，金榜后又偕花烛。怪佳人，不使破青蚨，个个自赔金屋。
（进介）
（丑、副净齐喊介）青天爷爷救命！
（生）为甚么原故？
（旦、老旦）当初那桩亲事，原是何二妈说起，后来还是他收功，这注媒钱该是他得。那万恶的殷四娘，自己造下风波，还不许别人完事，在这里争夺媒钱，故有这番争闹。
（生）原来如此，我也竟不知道。这桩事情原亏了你，只是末后一着太狠了些。你且出去，那一半媒钱待我补还就是。
（丑）既然如此，我就放心回去了。智巧翻能惹祸灾，还亏输气不输财。
（副净）财气两般都不折，从来懵懂胜如乖。（各下）
（旦、老旦）花烛酒筵都备下了，请你们二位成亲。
（生）此一次的花烛比往常不同，三件喜事并做一桩，要大家同拜的。叫左右，取封诰过来。
（众取凤冠、霞帔上）
（生）三位夫人止得一副封诰，毕竟要暂屈二位了。你们决有定议在先，还是那一位居长，请过来受封。
〖皂罗袍〗虽破从前门户，怕周尊召忌，未必全无。不从当下判亲疏，休教又酿甜时醋。谁居第一，尊而不孤；谁居第二，卑而不污。就是探花也不失三名数！
（旦）从前的好事，我们都已占过。古语说得好，大屈必有大伸。第一个座位，自然该让乔家姐姐，请过来受封。
〖前腔〗内政无才难助，怕官居方面不隅，悔我从前，失德为争夫。怎教梗塞妨贤路？先来居下，容奴遂初；后来居上，屈他代厨。只怕我安闲太过翻招妒！
（小旦）曹家姐姐结褵在先，况且又有定议，为甚么好紊乱起来？决无此理，快请过去受封。
〖前腔〗你自做闺中巢父，赚人饵钓，偏成就眉画图。这般贤淑世间无，只争不管人差误。陷人以失，亲而实疏；爱人以德，迂而不诬。追随愿把香尘步！自然是曹家姐姐。（旦）自然是乔家姐姐。（互让介）既然都不肯受，只得让与仙俦。许家姐姐请过来受封。（老旦）我的座位，早早就定下了，并无受封之理，二位不得过谦。
〖前腔〗预占探花名数，任两旁挨挤，夹不到榜眼传胪。状头隔远莫相诬，就是翻身也跳不过鳌鱼肚！劝你把虚文少尚，欢娱是图；良宵颇短，灯花易枯。休将好事被谦恭误！
（旦）既然如此，把封诰悬在上面，大家拜谢皇恩；都不要穿戴，做一件公器罢了。
（生）说得有理。如今暂且悬着，待下官进京之后，把这段情由达之天听。或者当今皇上肯于格外施仁，并给花封也未见得。
（旦）宁可是这等。
（四人同拜介）
〖甘州歌〗
〖八声甘州〗（生）天生异福，把名花收尽，不动锹锄。移来相就，棵棵连根带土。佳人已来三国色，原是人间未娶夫。
〖排歌〗（合）贤风畅，嫉气除，一家三妇合头颅。盐无伴，酱欲孤，开门七件醋全无。
〖前腔〗（旦）非能不妒，为女才郎貌，妻反为夫。容他收妾，只当替男增妇。三房合来还见少，怎得个十二金钗列画图？（合前）
〖前腔〗（小旦）原归正路，说鸾凰颠倒，终减欢娱。试看他峥嵘头角，岂是蛾眉家数？亏得我这荷包状元拿得稳，失去寻来并不疏。（合前）
〖前腔换头〗（老旦）当年不放逋，也悬知今日，荣华堪慕。虽向你荷包剪出，幸不曾伤坏皮肤。容颜看来今胜初，倒替你养大迷人还失主。（合前）
〖余文〗（合）享殊荣，叨奇福，只因当日少淫逋。但愿普天下好色的男儿尽学吾。
倩谁潜挽世风偷，旋作新词付小优。
欲扮宋儒谈理学，先妆晋客演风流。
由邪引入周行路，借筏权为浪荡舟。
莫道词人无小补，也将弱管助皇猷。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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