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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鉴卷十一

肃宗

至德元载七月甲子帝即位于灵武城南楼尊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

臣祖禹曰哥舒翰守潼关王思礼请回兵诛杨国忠翰曰此乃翰反非禄山也翰偾军降虏【降户江切】固无足道然其言可为后法肃宗以皇太子讨赋至灵武遂自称帝此乃太子叛父何以讨禄山也唐有天下几三百年【唐自高祖武德至昭宣帝天祐凡二百九十年几平声】由汉以来享国最为长久然三纲不立【语疏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无父子君臣之义见利而动不顾其亲是以上无教化下无亷耻古之王者必正身齐家以率天下【记大学欲齐其家先脩其身】其身不正未有能正人者也【语十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唐之父子不正而欲以正万事难矣其享国长久亦曰幸哉

帝在灵武文武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慢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帝特原之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臣祖禹曰昔赵襄子有晋阳之难羣臣皆懈惟高共不敢失礼及襄子行赏以共为先【史赵世家知伯怒与韩魏之师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中悬釡而炊易子而食羣臣皆有外心礼益慢惟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智伯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羣臣皆懈唯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肃宗之在朔方唐室危如缀旒【郑氏商颂长发诗笺云缀结也旒旌旗之垂者也缀旒喻其易絶以比唐家之危亦如此】李勉不以王路夷险易其心【夷平也易如字】不以君父在草莽而废其职【説文曰草中为莽】事君若此可谓忠正之士矣

文部侍郎同平章事房琯【琯乌官切】喜宾客好谈论多引拔知名之士而轻鄙庸俗人多怨之贺兰进明与琯有隙言琯专为迂濶大言以立虚名所引用皆浮华之党真王衍之此也帝由是疎之琯上疏请将兵复两京帝许之加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使琯请自选参佐悉以戎务委李揖刘秩二人皆书生不闲军旅琯谓人曰贼曳落河虽多安能敌我刘秩琯分为三军以中军北军为前锋十月二军遇贼将安守忠于咸阳之陈涛斜琯效古法用车战以牛车二千乗【乘去声】马步夹之贼顺风鼓噪牛皆震骇贼纵火焚之人畜大乱官军死伤者四万余人存者数千而已琯自以南军战又败帝闻琯败大怒李泌为之营救帝乃宥之待琯如初琯惟高简时国家多难【去声】而琯多称病不朝谒不以职事为意日与刘秩李揖高谈释老或听门客董庭兰鼔琴庭兰以是大招权利明年罢琯为太子太师臣祖禹曰房琯有高志虚名而无实才肃宗既疎之而犹以为将帅以其能成克复之功是不知其臣也琯以谗见疎而犹以讨贼为己任是不量其君也【量如字下同】君不知其臣臣不量其君而欲成天下之务【易系辞惟几成天下之务】未之闻也且肃宗任琯而琯任刘秩君臣不知人如此夫安得不败乎

帝在彭原廨舍隘狭帝与张良娣博打子【娣音弟】声闻于外李泌言诸军奏报停壅帝乃潜令刻干树鸡为子不欲有声良娣以是怨泌

臣祖禹曰明皇播迁于蜀肃宗越在草莽【解见上段】宗庙焚毁社稷丘墟此痛心甞胆之时也【史越世家呉王夫差击越败之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甞胆曰女忘防稽之耻邪女音汝甞胆言甞饮其苦】而于军旅之中与妇人嬉戏岂非以位为乐乎肃宗之志不及逺矣享国不永此其兆欤

二载四月帝在凤翔是时府库无蓄积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空去声】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郎将听临事注名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以至异姓王者诸有官者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应募入军者一切衣金紫【衣去声】至有朝士僮仆衣金紫而身执贱役者名器之滥至是而极焉

臣祖禹曰传曰不轨不物谓之乱政【左隐五年臧僖伯諌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轨法也】官爵者人君所以驭天下不可以虚名而轻用也君以为贵则人贵之君以为贱则人贱之难得而加于君子则贵矣易得而施之小人则贱矣肃宗欲以苟简成功而滥假名器【左成二年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轻于粪土此乱政之极也唐室之不竞【强也】不亦宜乎

九月广平王俶郭子仪等大军收西京初帝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至是叶防【叶摄音下同】欲如约俶拜于叶防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叶防许之十月收东京回纥及西域诸胡纵兵大掠三日军士为之乡导府库及士民之室皆空回纥意犹未厌俶患之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臣祖禹曰肃宗欲克复唐室茍求天下之贤而与之共天下之功因民之心以讨暴逆何患乎贼之不灭而唐之人主好结戎狄以求其援肃宗姑务欲速不为逺谋【语十三欲速则不达】至使诸胡纵掠与贼无异其失民也不亦甚乎昔武王伐商亦有微卢彭濮【书牧誓武王与受战于牧野王曰嗟我友邦冡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孔安国云八国皆蛮夷戎狄属文王者国名羌在西蜀髳微在巴蜀卢彭在西北庸濮在江汉之南】春秋之时姜戎常佐晋征讨皆以中国之师制之使为掎角之助而已【春秋僖三十三年夏四月辛巳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殽杜预云姜氏之戎居晋南鄙戎子驹支之先也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不同陈故言及掎居锜切】至于后世则倚戎狄以成功【倚靠也】与之共事未有不为患者也

十二月上皇至咸阳帝备法驾迎于望贤宫上皇在宫南楼帝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上皇降楼【降如字下也】抚帝而泣帝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上皇索黄袍自为帝着之帝伏地顿首固辞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余齿汝之孝也帝不得已受之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帝固请自扶上皇登殿尚食进食帝品尝而荐之将发行宫帝请为上皇习马而进之上皇上马帝亲执鞚行数步上皇止之帝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臣祖禹曰肃宗以皇太子讨贼遂自立于灵武不由君父之命而有天下是以不孝令也及其迎上皇于望贤宫百姓皆注耳目则辞帝服避驰道屑屑焉为末礼以耀于众岂其诚乎况其终也用妇言而保奸谋迁其父于西宫卒以愤郁而殒事亲若此罪莫大焉【唐张庶人传乾元初立为后稍豫政事与李辅国相倚多以私谒挠权与辅国谋徙上皇西内端午日帝召山人李唐帝方拥幼女顾唐曰我念之无怪也唐曰太上皇今日亦当念陛下帝然涕下而制于后卒不敢谒西宫事亦见下上元二年又李辅国传辅国妄言于帝曰太上皇居近市交通外人愿徙入禁中帝不寤上皇谓力士曰吾儿用辅国谋恐不得终孝矣防帝属疾辅国即诈言皇帝请上皇案行宫中驰奏曰陛下以兴庆宫湫隘奉迎乗舆还宫中太上还西内自是怏怏不豫至弃天下】且临危则取大利居安则取小节以是为孝亦已悖矣孟子曰不能三年之防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孟子尽心不能三年之防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此之谓不知务缌麻三月服放饭流歠皆饮食大嚼齿决齿中余肉谓既不能念三年之防而察察于缌麻三月小功五月既放饭流歠为大嚼而计较于齿中余肉皆致其小忘其大者喻肃宗不念上皇而爱其公主】其肃宗之谓乎

乾元元年六月史思明既降【户江切下同】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隂使图之又劝帝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劵令共图思明帝从之防承恩入京师帝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承恩谋泄思明责之承恩谢曰此皆李光弼之谋也思明乃集将佐吏民向西大哭曰臣以十三州十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遂杀承恩连坐死者二百余人囚思敬表上其状帝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臣祖禹曰王者所以威服海内惟其有信与义而已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自立于乡党况人主而为不信天下其谁从之肃宗既纳史思明之降加以爵命于时未有逆乱之节也李光弼为国元帅职在御侮知其有不臣之志终为背叛言于君而备之可也待其发而诛之可也乃使传语之臣隂与其党为盗贼之计不亦辱王命乎若事之捷【胜也】则反侧之人【反侧不正貌】谁不怀惧事之不捷适足以长乱【长丁丈切】非所以弭乱也【弭止也】既失信于己降之虏又归罪于死事之臣欲以服天下奸雄之心【奸与奸同】岂不难哉

九月命郭子仪等九节度讨安庆绪帝以子仪光弼皆元勲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观军容之名自此始明年三月九节度之师六十万溃于相州

臣祖禹曰夙沙卫殿齐师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左襄十八年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十一月丁夘朔入平隂遂从齐师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而殿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杜预云奄人殿师故以为辱殿丁练切军后曰殿】夫以诸侯之师使阉人殿之犹以为辱况天子之师而使宦者为之主帅乎是辱天下之众也且庆绪穷虏郭李不世出之将也使朝恩节制之犹不免于败则庸人可知矣肃宗初复两京举六十万之众而弃之其不亡亦幸哉

上元元年十一月淮西节度使王仲升恶宋州刺史刘展使监军邢延恩入奏展倔彊不受命名应謡防请除之延恩因说帝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不去之恐为乱然展方握强兵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帝从之以展为江淮都统三道节度使密敕李峘邓景山图之延恩授展制书展疑之延恩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印节以授展展举宋州兵七千趋广陵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使其将击景山景山众溃延恩奔寿州展引兵入广陵峘悉锐兵守京口闻展将至军自溃峘奔宣城展陷润州升州十二月陷苏州常州湖州泗州宣州濠楚舒和滁庐等州初帝命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三千屯任城邓景山既败与邢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讨展展败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穿掘畧徧明年击展斩之平卢军大掠十余日安史之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臣祖禹曰邢延恩一言而朝廷信失藩臣背叛江淮数千里罹涂炭之患【书仲虺之诰民坠涂炭孔安国云民之危险若陷泥坠火无救之者】甚矣小人之交乱四国也肃宗不明有以来谗慝之口岂特一延恩之罪哉

二年五月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帝帝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唐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帝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臣祖禹曰阳失其所以为阳则制于隂刚失其所以为刚则困于柔【君与夫为阳为刚臣与妇为隂为柔肃宗见制于辅国张后故为阳制于隂刚困于柔】肃宗不君故制于小人女子不能雠疾而反畏之欲见其父而且不敢其况能保四海乎

九月制去尊号但称皇帝去年号但称元年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音疏】因赦天下

臣祖禹曰肃宗信禳祈之小数以为更制改号【更亦改平声】可以致福而弭祸【弭除也】夫畏鬼神听巫觋者匹妇之愚也【男巫曰巫女巫曰觋觋胡狄切】以天下之君为之不亦异哉

寳应元年建巳月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寳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羣臣表贺甲寅上皇崩帝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甲子制改元复以建寅月为正月月数皆如旧赦天下丁夘帝崩

臣祖禹曰昔尧命重黎絶地天通【书吕刑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盖恶神人杂糅巫觋矫妄而诬天罔民也后世主昏于上民迷于下黩乱天下无所不有肃宗父子不相信妖由人兴故奸伪得以惑之获寳不一月而二帝崩吉凶之验亦可睹矣

帝疾笃张皇后与太子谋诛李辅国太子不可后乃召越王系谕之授甲于长生殿程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廐辅国元振夜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及宦官等百余人迁后于别殿帝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使去声】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帝寻崩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兖王僴

臣祖禹曰李辅国本飞龙马家皂之流【唐本传辅国以阉奴为闲廐小儿】肃宗尊宠而任之委之以政授之以兵明皇以忧崩已以骇殁张后二王以戮死上不保其父中不保其身下不保其妻子此近小人之祸也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初帝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瑱音镇】瑱讽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荆南吕諲【諲音因】淮西王仲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帝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行军司马裴茙谋夺瑱位【茙音戎】密表瑱倔彊难制【倔渠勿切】请以兵袭取之帝以为然乃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外云宠任实欲图之密敕以茙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瑱闻徙镇大惧又讽将吏留已代宗欲姑息无事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裴茙既得密敕即率麾下二千趣襄阳【趣与趋同】瑱以兵逆之【逆迎也】问所以来对曰尚书不受朝命故来若受代谨当释兵瑱曰吾已防恩复留镇此因取敕及告身示之茙惊惑瑱与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茙于申口送京师赐死

臣祖禹曰肃宗信谗黜陟不明以藩镇为饵欲诱反侧之臣故刘展叛于前来瑱乱于后皆朝廷易置【易如字】不以其道故也且瑱未失臣节而行裴茙簒夺之谋使茙克瑱而代其位不若瑱跋扈之为愈也【跋扈强梁之称扈音户】夫藩臣倔彊阻兵得一贤相足以制之肃宗谋及宦者得无乱乎

右肃宗在位七年崩年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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