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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卷十

○吴傅朋上殿,高宗自谓九里松牌不如吴说

吴傅朋说知信州,朝辞上殿。高宗云:“朕有一事,每以自慊。卿书九里松牌,甚佳。向来朕自书易之,终不逮卿所书,当令仍旧。”说皇恐称谢。是日降旨,令根寻旧牌,尚在天竺寺库堂中,即复令张挂,取宸奎榜入禁中。说所书至今揭于松门。仰见圣德谦仁之不伐也。(傅朋自云)

○王求掩匿御府器玩服御

靖康末,驸马都尉王师约之子求为龙德宫都监。陵北狩,御府器玩服御不能尽从者,悉为其掩有,携以南度。事露,下廷尉,伏罪,高宗欲戮之,时叔祖子裳为棘卿,启于上曰:“求诚可杀。但倘非其隐匿,则诸物悉为虏得,无从复归天上矣。”上于是贷而不诛。先人摹得其古玉印数十,今假于杨伯虎文员未归。

○高宗从王子裳言,释苗刘卤掠妇女

建炎己酉,高宗暂驻跸于建康。闽中禽苗傅、刘正彦,献俘于朝,槛车几百两。先付之大理狱,将尽尸诸市。子裳请对以陈云:“在律俱当诛死。然其中妇女,有雇买及卤掠以从者,倘杀之,未免无辜。愿赐哀矜。”上矍然曰:“卿言极是。朕思虑之所不到。”即诏除二凶妻子之外,余皆释放,欢呼而出。

○钱穆《收复平江记》

周望,字仲弼,蔡州人,有口材,好谈兵。尝为康邸记室。建炎初,吕元直从而引用之,骤拜二府。高宗幸明、越,命其经略淮、浙,付委甚重。而昧于戎机,驾驭无术,遂至纷乱。平江一城,最为荼毒。责昭化军节度副使,连州安置以死。绍兴己卯,其家自理,诏复故官,泽及其子。时凌明甫哲为右正言。明甫,平江人也,亲见其乡里被害之酷,遂上疏疏其罪,命乃寝。吴越钱穆作《收复平江记》,悉从纪实,不能采其文华之要。虽有浮冗之词,不欲易之:“建炎四年庚戌春二月,金人首领四太子者,自明、越还师,由临安府袭秀州,二十五日犯平江府,午漏未尽四刻,兵自盘门入,劫践官府民居,廪积聚,虏掠子女金帛,乃纵火延烧,烟焰见二百里,凡五昼夜。三月初一日,出阊西,寇常、润,于是平江府烧之既尽。士民前后迁避得脱者,十之二三;迁避不及或杀者,十之六七。谨按,靖康之乱,金人再犯阙,太上皇帝、渊圣皇帝北狩,今上皇帝即位于睢阳,改元建炎。是年秋,移幸江都。三年己酉春,金人南牧淮甸。二月初三日,大驾渡杨子江,幸杭州。金人叩江而不济,已乃归国。四月,大驾西还,驻跸于金陵,宠其府号,易江宁为建康。议者谓金陵六朝建国,襟带大江,岗岭回合,北贯淮、汴,西引川、峡,南洞襄、汉,东压吴、越、瓯、闽、荆、广之区,四达之国也。资其富饶,基本王业,以经理中原,收复京、洛,实为胜算。开封尹杜充久司留钥,天下属望,至是召赴行在,命为淮南、京东、西宣抚处置使,俾提重兵,保诸路。又请隆太后领皇太子,帅六宫及宗室近属,前往江表。百司庶府,非与军兴之事者,悉从焉。上独与宰相吕颐浩暨三数大臣以次侍从官留金陵治兵。诏书有‘誓坚一死,以保群生’之语,士民读诏,感泣奋厉,以为中兴之期,可指日而庆矣。杜公既有成命,淹回未遣,人心稍惑之。闰八月一日诏云:‘朕嗣位累年,寅奉基绍,爱育生灵,凡可以和戎息兵者,卑辞降礼,无所不至,而敌人猖獗,追逐凌犯,未有休息之期,朕甚惮之。比命杜充提兵防淮,然大江之北,左右应接,我所守者一,由荆、襄至通、泰,敌之可来者五六,兵家胜负,难可预言,所议众多,未易偏废。轸念旬月,莫适决择。朕将定居建业,不复移跸。与夫右趣鄂、岳,左驻吴、越,山川形势,地利人情,孰安孰危,孰利孰害,以至彼我之所长,步骑之所宜,何险可守,何地可战,甚地之钱物可运,甚郡之粟谷可漕,其各悉心致思,以告于朕。昔汉高帝谋臣良将多矣,都雒之计已定,及闻娄钦一言,而用之之意立决。吾士大夫之确论,朕岂不能虚怀而乐从哉。三省可示行在职事官,共条具以闻。’于是群臣争进避敌之计。拜杜公尚书右仆射,留镇金陵,不复北渡矣。二十五日,大驾乃复南巡。九月初四日,驻跸于平江府。二十五日,诏休兵已兼旬,可涓日迸发。词臣引《孟子》巡狩补助为说。始,平江人犹幸于驻跸,倚以为安。至是惶遽失望。盖前此驾后诸军,多阻乱不静,人既畏之;又虑胡骑乘冬深入。于是远有散之浙东、闽部者,而近者亦自匿于山巅水涯之际。诏以工部侍郎汤东野为守臣,又命同知枢密院周望为淮、浙宣抚使,宿兵府城,将官陈思恭、巨师古、张俊、鲁珏、李贵(俗号李阎罗者)等悉隶望节制。又诏驾后诸军,尽命先启行,独以禁卫请班扈跸。九月初四日,驾兴,平江幸无衅,其民复稍稍安集。周望遣诸将各部署所隶兵,分护境内。河内降贼郭仲威领其下万众,至自通州,屯泊于虎丘山。时大驾驻会稽。十一月,有旨,金人于和州欲渡采石,及自黄州渡兵,已至兴国军界,取二十五日移跸前去浙西,为迎敌之计。吴人复引领望。幸未几建康府报,是月十八日,硐砂渡将官张超失守,贼登岸,杜丞相遣都统制官陈淬,提领岳飞、刘刚等二万人,分阵头迎战,又命王燮全军一万三千人相继往来策应。二十日,陈淬与贼遇于马家渡,凡十余合,日暮战酣,胜负略相若。会王燮领西兵畔敌。檄镇江府韩世忠、江州刘光世应援,皆不赴。世忠已望风循海道潜去。于是陈淬孤军力弱,不能当,贼进逼建康城下,守臣陈邦光降之,通判杨邦义死焉。杜丞相奔仪真,收拾溃亡,移保淮甸。大驾顿于越州之萧山县,群臣复劝南避,乃幸四明。于是平江大震恐,周望、汤东野集耆艾士夫僧道,访问所以为计者。且曰:‘今战守皆已无策矣。’盖其意在迎降,而欲众发其端。士民不答而罢。望敛诸将兵归城中,惧其抗贼取怒也。已而金人自建康取捷径,劫广德军,掠湖州南境,破属邑长兴、武康、安吉,遂犯临安府之余杭县,急趋临安府。守臣康允之去之,民自为守。六日而陷,渡钱塘江,降越州守臣李邺,遂犯四明,以窥行在。有诏周望、汤东野等固守平江等。望自谓虏不敢犯境而过,始少安,遂倚郭仲威为腹心,俾尽护诸将,与张俊、鲁珏居城中,遣巨师古控扼吴江,陈思恭屯楞伽山,李阎罗屯常熟县。思恭兵无纪律,村落五十里间,皆被其害,周望诘责之,斩队将武节郎张振,乃戢。而郭仲威居城府外,为忠勇之论,望委任之不疑,士民亦顾望,信以为重,晏然按堵如平日,而郊居迁避之家,往往而复。平江城堞完壮,而地下聚水,四围渠堑深广。周望又竭取民财钱谷,以钜万计,库廪充刃,兵器犀利,沛然有余力,以是人益安之。过明年春正月,而来传言者多云,贼自越州蹑来路返金陵;或又谓,自临安府昌化县道宣、歙趋当涂渡江而归,杭无匹马只轮矣。望等素不严斥堠,而四境无尉,野无烽火,但以传言为信。乃遣张俊、陈思恭等统兵,规入杭州,以邀收复之功。俊等行涉旬,才及秀州,陈思恭侦知传言者非实,走间道潜军于湖州乌墩镇以观变。二月十八日,张俊驰报,金人犯秀州崇德县,俊统兵迎击于宣店,走之。平江之人,且喜且惧,以俟后捷。十九日,征乡兵,发太湖洞庭东西山千艘,命舟头巡检汤举总之,前赴吴江,阵于简村。二十一日,金人犯吴江县,巨师古兵不战而溃,更以太湖民舟为向导,归于西山。二十二日,郭仲威遣千兵拒守于尹山,已而退师。二十三日,府中令民逐便出城,留少壮者登埤以守。是日,金人游骑掠城东,郭仲威兵未合而返。守臣汤东野出奔,周望以郡印付仲威。二十四日,仲威会诸将饮城上,士民老幼数万,叩头出血,请加守御之备。仲威奋髯语众曰:‘即发遣骑兵。虏行破矣,民慎无扰。’人犹信之。日欲晡,金人大集于城下。仲威及鲁珏兵火广化寺,又火医官李世康宅,望、仲威等皆宵遁。其下自城南转劫居民,北出齐门而去。民之得出郭者,多为所害。明日,金人遂据城。诸将奔遁,潜伏外邑,觇胡人之行也,竞以兵还。三月初二日,张俊至自昆山。初三日,巨师古至自洞庭,李阎罗、鲁珏、郭仲威等至自常熟。初五日,陈思恭至自乌墩。各以力胜,惟仲威窃据之,揭榜于市曰:‘本军已逐退金人,收复府城。’或闻亦用此奏上。周望自遁所良久乃出,领兵之吴兴。十五日,始有诏周望等平江失守,可发遣诸将兵往常州以北冲袭金人,以功赎过云。初,金人烧劫之余,金帛钱谷尚多,仲威即据城纵兵掠取,昼夜搜抉不已。遗民间访旧居,即执之,笞责苦楚,穷问瘗藏之物,民益冤愤。故自金人南渡冈砂,破金陵、广德、杭、秀、常、润、明、越,惟平江被害最深。盖以兵多将庸,民始倚之而不去,既堕虏计,则又再遭官军之毒。是夏疾疫大作,米斗钱五百。有自贼中逃归者,多困饿僵仆,或骤得食而死,横尸枕籍,道路泾港为实,哭声振天地,自古丧乱之邦,未有如是之酷也。穆目睹其事,幸以身免。因迹阶乱之由,与夫败亡,次叙记之,以备后世史官采择。目之曰《收复平江府记》者,本郭仲威揭示之文,具为吴人讳于不复云。建炎四年四月二十日记。”仲威出于寇盗,号郭大刀。明年,除杨、真二州镇抚使。在郡长恶不悛。刘平叔光世为淮、浙宣抚,置司京口,遣其将王德禽仲威至麾下杀之。

○秦会之修和盟,胡铨上书除名,张仲宗《送行词》削籍

绍兴戊午,秦会之再入相,遣王正道为计议使,以修和盟。十一月,枢密院编修官胡铨邦衡上书曰:“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用诈诞,欺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日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且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牢不可拔,一旦豺狼改虑,ㄏ而缚之,父子为虏,商监不远。而伦乃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犬戎之天下;祖宗之位,为犬戎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虏人,则祖宗社稷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之宰辅,尽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眼。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堂堂天朝,相率而拜犬豕,曾童稚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耶!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见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贪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以陛下为何如主也?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则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不为恸哭流涕,长太息哉!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尚未肯臣虏,况今国势既张,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如顷者丑虏陆梁,伪豫入寇,固尝败之于襄阳,败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较之往时蹈海之危,固已万万不侔。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今无故欲臣之,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之虚名,惜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故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虽然,伦固不足道也,秦桧为心腹大臣,而不为之计。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陛下于唐、虞,而欲导陛下为石晋。顷者礼部侍郎曾开以古议折之,桧乃厉声责之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愎谏,已自可知。而乃建议日令台省侍臣佥议可否,盖畏天下议己,令台省侍臣共分谤耳。有识者皆以谓朝廷无人,吁可惜也!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伯者之佐,尚能变左衽之躯,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裳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惟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也!孙近傅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知可否。桧曰虏可讲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三不答,但云已令台谏侍臣议之矣。呜呼,身为执政,不能参赞大政,徒取容充位如此,若虏骑长驱,近还能折冲御侮耶?窃谓秦桧、孙近,皆可斩也!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斩三人头,竿之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疏入,责为昭州盐仓,而改送吏部,与合入差遣,注福州签判,盖上初无深怒之意也。至壬戌岁,慈宁归养,秦讽台臣论其前言弗效,诏除名勒停,送新州编管。张仲宗元干寓居三山,以长短句送其行云:“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陌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生,易老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销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断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唱金缕。”邦衡在新兴,尝赋词云:“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薛罗风月。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郡守张棣缴上之,以谓讥讪,秦愈怒,移送吉阳军编管。棣乃择使臣之刻核者名游崇,管押封小项筒过海。邦衡与其骨肉,徒步以涉瘴疠,路人莫不怜之。至雷州,太守王彦恭,虽不学而有识,适使臣者行囊中有私茶,彦恭遣人捕获,送狱奏治,别差使臣护送,仍厚饷以济其渡海之费,邦衡赖以少苏。彦恭繇此,贤士大夫推重之。棣讦邦衡后,即就除湖北提举常平,乘轺一日而殂。又数年,秦始闻仲宗之词。仲宗挂冠已久,以它事追赴大理削籍焉。邦衡囚朱崖几一纪,方北归。至端明殿学士、通奉大夫,八十余而终,谥忠简。此天力也。(此一段皆邦衡之子手为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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