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正文

子张篇第十九

(一)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致命犹授命,见危授命见《宪问》篇。见得思义见《季氏》篇。祭思敬丧思哀之义,见《八佾》篇。此章子张之言,亦平日所闻于孔子。已矣语辞,谓士能如此为可也。

本篇皆记门弟子之言。盖自孔子殁后,述遗教以诱后学,以及同门相切磋,以其能发明圣义,故编者集为一篇,以臵《论语》之后。无颜渊、子路诸人语,以其殁在前。

白话试译

子张说:一个士,见危难能授命,不爱其身。见有得能思及义,不妄取。临祭能思敬,临丧能思哀,那也算可以了。

(二)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执,守义。德在己,故曰执,犹云据德。弘,大义。后孟子言扩充,亦求其能弘。道在外,故须信。信不笃,则道听而涂说之矣。信道笃,斯吾德亦日弘。若有执而不弘,有信而不笃,则不大,不足当天地间大补益之事,不足为天地间大关系之人。有此一人不为重,无之亦不为轻。较之一无信守者,相去亦无几。或曰:不能谓其无执无信,亦不能谓其有执有信。

两义仍相通。本章与曾子弘毅章略相似。惟曾子弘以指道,毅以指德,与子张此章所言正相倒转。曾子尝谓:堂堂乎张也,难乎并为仁矣,岂亦以子张之执德务弘乎?所守太狭固不是,然贵扩而充之,不贵以弘为执。于此见曾子、子张学脉之相异。

白话试译

子张说:执德不能弘大,信道不能笃实,这样,怎好算他有?

又怎好算他没有?“

(三)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问交:问交友之道。

其不可者拒之:此盖子夏守无友不如己者之遗训。又如损者三友,此当拒不与交。

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此盖孔子泛爱众而亲仁之遗训。

本章子夏之教门人,盖初学所宜守。子张之言,则君子大贤之所有事。二子各有闻于孔子,而各得其性之所近。子夏狷介,子张高广,均可取法。然亦不免各有所偏蔽。

白话试译

子夏的门人问交友之道于子张。子张道:你们先生子夏如何说呢?那门人对道:我们的先生子夏说:‘可与为友的,我和他为友,不可与为友的,该拒绝不与相交。‘子张说:这和我所听到的不同了。‘一个君子,该尊崇贤者,同时亦宽容众人。

该嘉许善人,同时亦哀矜那些不能的人。’若使我是个大贤,对人有什么不能容的呢?若使我自己不贤,别人将会拒绝我,哪待我来拒绝人呀?“

(四)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孔子之道大,博学多闻而一以贯之。小道窥于一隙,执于一偏,非谓其无所得,就其所见所执,亦皆有可观。但若推而远之,欲其达于广大悠久之域,则多窒泥而难通,故君子不为也。或曰:此重经世之义。小道,如农、圃、医、卜、百家众技,擅一曲之长,应一节之用者皆是。当与君子不器章参读。

白话试译

子夏说:就算是小道,也一定有可观处。但要行到远去,便恐行不通。所以君子不走那小道。

(五)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君子于学,当日进而无疆。日知所无,此孔子博文之教。

月无忘其所能,此孔子约礼之教。亦颜子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故日知所无则学进,月无忘所能则德立。如是相引而长,斯能择善而固执之,深造而自得之矣。子夏此章之言好学,亦知、德兼言。

白话试译

子夏说:每天能知道所不知道的,每月能不忘了所已能的,可说是好学了。

(六)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博学而笃志:或疑志在学先,故释此志字为记识。然孔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未可与立。故博学必继之以笃志,乃可以适道与立。

切问而近思: 博文必归于约礼。学虽博, 贵能反就己身,笃实践履。切问近思,心知其意,然后适道与立之后,可以达于不惑而能权。

仁在其中类:学者所以学为人,所以尽人道,故曰仁在其中。

本章当与上章参读。子夏列文学之科,然其论学,固不失圣门矩矱,学者其细阐焉。

白话试译

子夏说:博学而能笃守其志,又能就己身亲切处去问,接近处去思,仁道亦就在这中间了。

(七)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肆,官府造作之处。或说:市中陈列器物之所。今从前解。

百工居肆中以成其器物,君子之于道亦然。非学无以明道,亦无以尽道之蕴而通其变化。学者侈言道而疏于学,则道不自至,又何从明而尽之?致者,使之来而尽之之义。君子终身于学,犹百工之长日居肆中。

本章学以致道,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义。

白话试译

子夏说:百工长日居在肆中以成其器物,君子终身在学之中以求致此道。‘’

(八)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文,文饰义。人之有过,初非立意为恶,亦一时偶然之失尔。然小人惮于改过而忍于自欺,则必文饰之以重其过矣。

白话试译

子夏说:小人有了过失,必把它来文饰。

(九)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俨然,貌之庄。温,色之和。厉,辞之确。即,接近义。

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德浑然。望之俨然,礼之存。即之也温,仁之著。听其言厉,义之发。人之接之,若见其有变,君子实无变。

白话试译

子夏说:一个君子像会有三种的变化。远望他,见他俨然有威。

接近了,又觉温然可亲。待听他说话,又像斩钉截铁般厉害。

(一〇)

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

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信,谓人信之。厉,犹病义。言事上使下,皆必诚意交孚而后可以有成。然亦有虽不信,不容不谏,如箕子比干是也。

不容不劳之,如子产为政,民欲杀之是也。子夏此章,亦有虽未信,举其常而言之。

白话试译

子夏说:君子等待民众信他了,再来劳使他们。否则将会怨他有意作害于他们了。君子等待其君信他了,再对君有所谏。否则将误会他故意谤毁于己了。

(一一)

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大德小德,犹云大节小节。闲,阑义,所以止物之出入。

或曰:论人与自处不同。论人当观其大节,大节苟可取,小差自可略。若自处则大节固不可以逾闲,小德亦岂可以出入乎?

小德出入,终累大德。或曰:小德出入,如孟子曰: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是也。然则所以有出入,正以成其不逾闲之大德。

白话试译

子夏说:人的德行,大处不可逾越界限,小处有一些出入是可以的。

(一二)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

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隐!

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门人小子: 小子即门人。如曾子有疾章, 吾知免夫小子,即门人。此处门人小子兼言,因下文洒扫应对进退,乃指子夏门人中年轻一辈言,故特加此二字。或说:小子当连下读,谓其门人中有幼者,使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今子夏不分长幼,一以此教,故讥之。今按:后说无此文理,门人小子仍当连读,后说之意已兼涵在内,若必拘泥分读,转失之。

洒扫应对进退: 洒当为溉,以水挥地及墙阶, 令不扬尘,然后扫之。应对,应是唯诺,对必有辞。进退,凡抠衣趋隅,与夫正立拱手,威仪容节,皆幼仪所当学习。

抑末也, 本之则无: 子游讥子夏失教法, 谓此等皆末事,不教以本,谓礼乐文章之大者。

孰先传焉, 孰后倦焉: 倦如诲人不倦之倦。谓君子之道,传于人,宜有先后之次第,宜先则先,宜后则后,非专传其宜先者,而倦传其宜后者。故非末则先传,而本则倦教。

譬诸草木, 区以别矣: 区, 分区义, 即分类义。《齐民要术》有区种五谷法,作为区畛,如今菜畦,数亩之内,分类杂植。草木,即指谷、蔬、 果、蓏之在田圃者。农夫之为田圃,

必为之区别溉种,时日既至,大小甘苦,莫不咸得其生。然五谷自为五谷,果蓏自为果蓏,草木之区别,即喻人性与所学之不能相同。

焉可诬也: 诬,欺罔义。言若不量其浅深, 不问其生熟,一概以教,专以高且远者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之道,不如此。

有始有卒: 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近小,后教以远大。所谓循循善诱。若夫下学而上达,本末始终一以贯之,则惟圣人为能。然则小学始教,人人可传,根本大道,则非尽人可得。

此下孔门传经之功归于子夏,而《戴记》礼运大同之篇或谓原于子游之绪言,两人学脉,亦于此可见其有别。

今按:游、夏同列文学之科,子游非不知洒扫应对进退为初学所有事,特恐子夏之泥于器艺而忽于大道,故以为说。子夏亦非不知洒扫应对进退之上尚有礼乐大道,不可忽而不传。

是两人言教学之法实无大异,读者若据言游过矣四字,便谓子游之言全非,则失本章之旨。

白话试译

子游说:子夏的门人小子,担当些洒水扫地,言语应对,趋走进退一应细事,那够了。可惜这些只是末节。若论到本原处,就没有了,这怎好呀?子夏听到了,说:啊!言游错了。君子之道,哪些是先来传给人?哪些是放在后,厌倦不教了?就拿田圃中草木作修,也是一区区地分别着。君子之道,哪可用欺妄来对人呀!至于有始有卒,浅深大小都学通了的,哪怕只有圣人吧?“

(一三)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仕,人官从职。仕与学,所事异,所志同。优,有余力。

仕而学,所以资其仕者益深。学而仕,所以验其学者益广。此两语反复相因,而亦各有所指。或疑学句当在仕句前,然学而仕,士之常。仕而学,则不多见,子夏之意所主在此,故以仕句臵前。

《檀弓》载曾子责子夏曰:吾与尔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则子夏晚年教育之盛可知。本篇载诸弟子之言,独子夏为最多,岂以是钦?

白话试译

子夏说:仕者有余力宜从学。学者有余力宜从仕。

(一四)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致,极义。丧礼只以致极乎居丧者之哀情而止,不尚文饰。

然若过而至于毁身灭性,亦君子所戒。

白话试译

子游说:丧礼只要极尽到遭丧者之哀情便够了。

(一五)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子张务为高广,人所难能,但未得为仁道。仁道,乃人与人相处之道,其道平实,人人可能。若心存高广,务求人所难能,即未得谓仁。

白话试译

子游说:我的朋友张呀!他可算是人所难能的了,但这样也未得为仁呀!“

(一六)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堂堂,高大开广之貌。子张之为人如此,故难与并为仁。

盖仁者必平易近人,不务于使人不可及。

兵书言堂堂之阵,又如言堂堂之锋,皆有对之难近之义。

或说:堂堂指容仪言。然本章当与上章合参,上章之难能,犹此章之堂堂,子游、曾子乃评子张为人,决不仅言其容仪。容仪之训虽出汉儒,不可从。又说:难与并为仁矣,为使己与子张各得一国以行仁政,则必不及子张。以此合之上章未仁之说,显为冲突。或又说:子游言吾之与子张友,仅希其难能,尚未敢及于其仁,此益不通。宋儒说《论语》,有过于贬抑孔门诸贤处,固是一病。清儒强作回护,仍失《论语》之本义。姑拈此例,庶学者能超越汉、宋,平心求之,斯《论语》之真,亦不难得。

白话试译

曾子说:堂堂乎我的朋友张呀!难乎和他同行于仁道了。

(一七)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致,尽其极。人情每不能自尽于极,亦有不当自尽乎极者。

惟遇父母之丧,此乃人之至情,不能自已,得自尽其极。若遇父母丧而仍不能自尽其极,则人生乃无尽情之所,而人心之仁亦将撕灭无存矣。

白话试译

曾子说:我在先生处听过:‘人没有能自己竭尽其情的,只有遇到父母之丧吧!’

(一八)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孟庄子:鲁大夫仲孙速,其父献子,名蔑,有贤德。

按:《学而》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当与此章参读。宋儒惩于绍述之事,说三年章与此章,特有烦言。:然孔子所言,本不以一概凡事,如禹改鯀道,未闻儒者谓之不孝,若必执一废百,则孔子不复有可与立未可与权之教矣。学者其审思之。又本章特称孟庄子为难能,在当时必有所以为难能之具体事实,今亦无可确考,此等处以不深论为是。

白话试译

曾子说:我听先生说过:‘孟庄子之孝,其他还是可能的,只有没有改换了他父亲所用之人及所行之政,是难能的。’

(一九)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阳肤为士师:阳肤,曾子弟子。士师,典狱官。

民散久矣:民散,谓其情乖离叛上。

如得其情: 民心散离则轻于犯法, 如得其作奸犯科之情,当加之以哀愍,勿以明察自喜。矜字当作矜,即怜义。

白话试译

孟氏使阳肤当治狱官,阳肤去问曾子。曾子道:在上者治民失道,民心离散已久你遇判狱能获得他们犯罪之实,当把同情来哀矜他们,莫要自喜明察呀!

(二〇)

子贡曰:封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恶居下流: 下流,地形卑下处,众水皆流而归之。喻人臵身不善之地,则恶名皆归其身。

天下之恶皆归:此指恶名言。或言恶人皆归之。其自为恶虽不甚,而众恶皆成其恶。今按:人苟为恶,其他恶人自来归集。然谓君子恶居下流,当从前解为是。子贡之言,戒人之勿臵身不善之地也。

白话试译

子贡说:封的不善,并不像后世所说的那么过分呀!因此君子不肯居下流之地使天下恶名都归到他身上。

(二一)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日月之食:食字又作蚀。君子有过,本出无心,亦不加文饰,故人皆见之。或说:以君子之德位,为瞻望所集,故苟有过,不得掩。更也、人皆仰之:更,改义。仰,谓仰望。如日月之蚀,人皆仰望,盼其即复光明,亦无害其本有之尊崇。

白话试译

子贡说:君子有过失,好像日蚀月蚀般。他犯过时,人人可见。

他改过时,人人都仰望着他。

(二二)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卫公孙朝: 卫大夫。春秋时鲁、郑、楚三国皆有公孙朝,故加卫字以别之。

仲尼焉学: 尼, 乃孔子卒后之溢。孔子卒, 鲁哀公诛之,称之曰尼父。盖尼本孔子之字,古人有即字为溢之礼也。《论语》惟此下四章称仲尼,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语,似皆在孔子卒后,故称其溢。焉,于何义。公孙朝以孔子之学博而大,故问于何而学得之。

文武之道: 谓文王武王之道。礼乐文章, 孔子平日所讲,皆本之。

未坠于地在人:历史已往之迹,虽若过而不留,但文化之大传,则仍在现社会,仍在人身。若国亡众灭,仅于古器物或文字记载考求而想见之,则可谓坠地矣。

贤者识其大者:识,旧注读志,记也。然亦可解作认识义。

历史往事,多由前代之所传而记忆认识之。贤与不贤,各有所识,惟大小不同。贤者识其大纲领,从讲究来。不贤者,行不著,习不察,记其小节目,从闻见来。而其为前代之传统则一。

孔子学于此文化传统之大道,故可无所遇而非学。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能沛然若决江河。颜子亦能闻一知十。孔子即其未坠于地而在人者学之,文武大道之传如在目前。旧传言孔子问礼于老聃,访乐于苌弘,问官于郯子,学琴于师襄,即其无常师之证,然犹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学之义。盖孔子之学,乃能学于众人而益见其仁,益明其道。

白话试译

卫国的公孙朝问于子贡,说:仲尼那样的学问,从哪里学来的呀?子贡说:文王武王之大道,并没有坠落到地上,仍在现今活着的人身上。贤人认识了那道之大的,不贤的人认识了那道之小的,他们都传有文武之道。我们的夫子,哪里不在学,而且谁是他固定的常师呀?

(二三)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鲁大夫,名州仇。

宫墙:宫,亦墙也。儒有一亩之宫,此指围墙,不指房屋。

如汉未央宫有三十六殿,宫言其四围,殿是其屋室。

数仞:七尺曰仞。或说八尺,或说五尺六寸。

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美,言其光辉,富,言其充实。古者家室与宗庙相连,百官乃家中治事之府,贵家大室始有此制。

与上言室家,大小浅深悬殊。

白话试译

叔孙武叔在朝上和许多大夫说:子贡实比仲尼更贤呀。子服景伯把此语告诉子贡。子贡说:譬如人家的围墙吧!我的墙只高及肩,人在墙外,便可窥见里面家屋之好。我们夫子墙高几仞,若不得从大门进去,便看不到里面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能寻得我们夫子的大门的该是太少了!那位先生这样说,也无怪呀。

(二四)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无以为也:犹言无用为此。

丘陵也:土高曰丘,大阜曰陵。人之贤者,其才智虽亦高出于他人,犹如丘陵之与平地,他人犹得循道而上,则更逾越之矣。

日月无得而逾:人每不觉日月之高,然人既不可阶天而升,斯终无以逾日月矣。

虽欲自绝:毁人者不舍欲自绝于此人。若人欲自绝于日月,只是自逃光明,自甘黑暗,于日月何所伤损乎。

多见其不知:多与只同。见,表露义。谓只自显露其不知量,犹谓不知高低轻重。

白话试译

叔孙武叔谤毁仲尼。子贡说:这样做是没用的。仲尼是不可谤毁的。他人之贤,好像丘陵般,别人还可跨越到他上面去。仲尼犹如日月,无法再能跨越到他上面的了。一个人纵使要向日月自告决绝,对日月有何伤害呀?只显露他自己的不知高低,不知轻重而已。

(二五)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子为恭也:也,同邪。言子岂故为恭敬以尊让于师?

君子一言以为知:君子之于人,只闻其一言,便可判其人之知与不知,故言不可不谨。

天之不可阶而升: 阶,犹梯。孔子之高,无梯可升,即无道可从。

夫子之得邦家者:孔子未得大用,故世人莫知其圣而或毁之。子贡晚年见用于鲁,鲁人遂谓其贤于仲尼。孟子谓子贡智足以知圣人。圣人之德世所难晓,故此下子贡乃持言孔子苟获见用于世,其效有如此,所以期人之共喻。天之德不可形容,即其生物而见其造化之妙。圣人之德不可形容,即其所感于人者而见其神化之速。子贡此下之言,即因其感于外者以反观圣人之德,所以为善言圣人也。

立之斯立:扶而立之而皆立,即己欲立而立人,民无信不立之立。

道之斯行:导之使行而皆行,即己欲达而达人,道之以德之道。

绥之斯来:绥,安义。安其民而远者闻风悦来。

动之斯和: 动,谓鼓舞作兴之。悦以使民,民忘其劳,故鼓舞作兴之而民莫不和睦奔赴。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一说:古谓乐谓荣。言其生,民皆乐之。一说:时人皆觉其光荣,所谓与有荣焉。死则民皆哀之,所谓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或说:荣谓莫不尊亲,哀则如丧考批。或说:生则时物皆荣,死则时物咸哀。

本篇二十五章,皆记孔门诸弟子之言,而特以子贡三章赞美孔子者为殿。时人如叔孙武叔、陈子禽皆以为子贡贤于仲尼,可见子贡晚年,其进德修业之功,亦几几乎超贤人圣矣。而子贡智足以知圣人,又能善言之。扬子云曰:仲尼圣人也,或劣诸子贡,子贡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然则圣道之光昌,子贡之功亦不小矣。故《论语》编者以此三章列之本篇之末。

又按:孔门诸贤,于孔子卒后,盛德光辉,各自超绝。不惟西河之人拟子夏于孔子。乃如子夏、子游之贤,欲以所事孔子者事有若。本章陈子禽,或因其疑子贡贤于孔子,遂谓其非孔子弟子陈亢。陈亢亦未脱一时之见而已,焉见其必非孔子弟子?由于孔门后起之多贤,益见孔子教育精神之伟大,而孔子之高出于诸贤,亦可由此想像矣。司马迁赞孔子,曰:高山仰止,景行行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读《论语》者,本此十六字心情,庶可以渐企乎有窥于圣道之几希。

又按:孔门弟子有先后辈之别。《左传》多载子路、冉有、子贡,而子贡之事尤多。《戴记》多载曾子、游、夏、子张之言,而子路、冉有、子贡则罕见。方孔子生时,颜、闵具体而微,仲弓可使南面,羽冀圣道,以先进篇所列前三科诸贤为主。然既为日月之明所掩,其称述于后者转少。曾子、游、夏、子张,事孔子之日短,教学者之日长,故孔子生时,此诸贤皆少所表见,而名言绪论,多见于孔子之身后。即此篇所收,亦惟曾子、游、夏、子张四人。惟子贡,当孔子段时,名位已显,又最为诸弟子之长,领袖群贤,昌明师传,厥功为大。至有子,其年与子贡相伯仲,较之子路、冉有、闵子、仲弓为幼,而较之曾子、游、夏、子张则又长矣。以有子与子贡较,子贡仕宦之日为多,有子讲学之力为勤。故此后游、夏、子张皆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以曾子不可而止。然有若之继子贡而为群弟子所推尊可知矣。故前论十篇首《学而》,孔子之后即次以有子,后次以曾子也。然后论之成又晚于前论,《子张》篇中遂不收有子语。

盖曾子、游、夏、子张诸贤,其后各自开立门户,传授徒众,声光又越出有子之上。独子贡三章,列为本篇之殿,盖子贡之称道圣人,已被视为后起孔门之公论矣。

又按:子张于四贤中年最幼,又最早卒。而儒分为八,有子张氏之儒,已能自成宗派,惜乎其未臻高寿以大成其学。

白话试译

陈子禽对子贡说:你故意作为恭敬的吧? 仲尼哪能比你更贤呀?子贡说:君子只听人一句话,就以为那人是知者,只听人一句话,就以为那人是不知者了。所以说话不可不谨慎呀!

我们夫子之不可及,正像天一般,没有阶梯给你上升呀!我们夫子若得有一国一家之位,那真是所说的教民立,民就立。导民行,民就行。经他安抚都来了。经他鼓动都和了。他生时,大家都荣耀。他死后,大家都哀痛。这样的人,如何可及得呀!

猜你喜欢
  刺权第九·桓宽
  卷六十四·陈祥道
  公孙丑下篇·王夫之
  论语纂疏卷三·赵顺孙
  卷三十五·朱熹
  第五章 7·辜鸿铭
  卷十四·乾隆
  卷四十二·鄂尔泰
  乘马数第六十九·管仲
  内篇·大宗师第六·庄子
  卷三十七·高闶
  卷十五·王安石
  先賢仲子傳·冯云鹓
  大雲初分陀罗尼健度第三·佚名
  告日本四千万佛教徒·太虚

热门推荐
  巻十四·顾瑛
  卷三十·胡文学
  卷二十九·胡文学
  卷二十七·胡文学
  卷二十八·胡文学
  卷二十六·胡文学
  卷二十四·胡文学
  卷二十五·胡文学
  卷二十三·胡文学
  卷二十一·胡文学
  卷二十二·胡文学
  卷十九·胡文学
  卷十八·胡文学
  巻十三·顾瑛
  卷二十·胡文学

随机推荐

  • 卷一·张籍

    钦定四库全书张司业集卷一唐 张籍 撰五言古诗野居贫贱易为适荒郊有安居端坐无余思弥乐古人书秋田多良苖野水多游鱼我无耒与网安得充廪厨寒天白日短檐下煖贱躯四肢渐寛柔中肠鬰不舒多病减志气为客足忧虞况复时节晚览

  • 列传第十二 燕凤 许谦 张衮 崔玄伯 邓渊·魏收

    燕凤,字子章,代人也。好学,博综经史,明习阴阳谶纬。昭成素闻其名,使人以礼迎致之。凤不应聘。乃命诸军围代城,谓城人曰:“燕凤不来,吾将屠汝。”代人惧,送凤。昭成与语,大悦,待以宾礼,后拜代王左长史,参决国事。又以经授献明帝。苻

  • 卷七十·志第二十一·礼乐四·宋濂

        ◎礼乐四   ○郊祀乐舞   降神文舞,《乾宁之曲》六成。   圜钟宫三成。始听三鼓,一鼓稍前,开手立;二鼓合手,退后;三鼓相顾蹲。三鼓毕,间声作。一鼓稍前,舞蹈;二鼓举左手,收,左揖;三鼓举右手,收,右揖;四鼓高呈手

  • 卷八·吴广成

      景德元年春正月,保吉卒。押牙贺承珍献马。已,  保吉创势日增,自度孤危,嘱德明曰:“尔当倾心内属,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又谓张浦曰:“公等并起等夷,谊同兄弟,孺子幼长兵间,备尝艰苦,今俾以灵、夏之众,虽不

  • 卷三十三·张廷玉

    <史部,编年类,御定资治通监纲目三编>   钦定四库全书 御定资治通监纲目三编卷三十三 【起甲子明熹宗天启四年尽丁卯明熹宗天启七年】凡四年 【甲子】四年春正月何宗彦卒 【宗彦清修有执携尚书

  • 卷之三百十二·佚名

    光绪十八年。壬辰。六月。丁亥朔。上诣福华门跪接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皇太后还西苑驻跸  ○诣议鸾殿问皇太后安至庚戌皆如之。外记注  ○谕军机大臣等、杨昌浚、奎顺奏、查明川属番案大概情形一摺。据

  • 七四六 湖广总督舒常等奏查办《西斋集》情形片·佚名

    七四六 湖广总督舒常等奏查办《西斋集》情形片乾隆四十六年正月初六日查大学士 公阿桂等奏,请将两江督臣萨载解缴王仲儒所著《西斋集》四本,恐各省亦有刊刻流传,请旨行文各省严查销毁。臣等查此项书本,上年正月间曾经两

  • 清河王高岳传·李延寿

    清河王高岳,字洪略,神武帝高欢从父的兄弟。他的父亲高翻,字飞雀,以有器识风度出名,死于侍御史中散的官职上。元象年间,朝廷封赠他为假黄钺、大将军、太傅、太尉、录尚书事,谥号为孝宣公。  高岳少时父亲去世,家境贫寒,人们都

  • 窦轨传·欧阳修

    窦威兄子窦轨,字士则。其父窦恭,出仕北周任雍州牧,封为赞阝国公。窦轨性情刚强果断而有威,大业年间,任资阳郡东曹掾,后离职回家。高祖起兵时,窦轨招募徒众千余人迎见于长春宫。高祖大喜,赏赐良马十匹,派他略地于渭南,攻下永丰仓

  • 中庸原文·子思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

  • 贤难 第五·王符

    世之所以不治者,由贤难也。所谓贤难者,非直体聪明服德义之谓也。此则求贤之难得尔,非贤者之所难也。故所谓贤难者〔二〕,乃将言乎循〔三〕善则见妒,行贤则见嫉〔四〕,而必遇患难者也。〔一〕○铎按:此篇论蔽贤之为害。伤直道

  • 卷七十五·卫湜

    <经部,礼类,礼记之属,礼记集说>  钦定四库全书礼记集说卷七十五    宋 卫湜 撰长中继揜尺袷二寸袪尺二寸缘广寸半以帛里布非礼也郑氏曰其为长衣中衣则继袂揜一尺若今褎矣深衣则缘而已袷曲领也袪袂口也缘饰边

  • 外储说左上·韩非

    △经一明主之道,如有若之应密子也。明主之听言也,美其辩;其观行也,贤其远。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离世。其说在田鸠对荆王也。故墨子为木鸢,讴癸筑武宫。夫药酒忠言,明君圣主之以独知也。△经二人主之听言也,不以功

  • 生命之研究·太虚

      宇宙间形形色色,变化万千,要其指归,无非有生命与无生命两种现象而已耳。观夫山木之欣欣向荣,江水之滔滔东下,就其表面论之,固似有长大变化之能力存乎其中。然吾不以水木为有生命现象,吾之所谓为有完全生命现象者,厥为人类

  •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二·佚名

    罽宾国三藏般若奉 诏译  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  尔时下方过。不可说佛刹极微尘数世界海外。有世界海。名一切如来圆满普焰光。佛号无著智星宿幢王。于彼如来大众海中。有菩萨摩诃萨。名破诸盖障勇猛智自在

  • 卷第八·契嵩

    传法正宗记卷第八  宋藤州东山沙门释契嵩编修正宗分家略传下大鉴之八世。曰韶州云门山文偃禅师。苏州嘉兴人也。姓张氏。天性颖悟。幼不类常童。出家得戒。学经律论未几皆通。及参访善知识。一见睦州陈尊宿。大达宗

  • 卷第十一·霁仑超永

    五灯全书卷第十一京都圣感禅寺住持(臣)僧 (超永) 编辑京都古华严寺住持(臣)僧 (超揆) 较阅 进呈青原下五世石霜诸禅师法嗣潭州大光山居诲禅师京兆王氏子。初造石霜。长坐不卧。麻衣草履。亡身为法。霜遂令主性空

  • 续红楼梦未竟稿·张曜孙

    《续红楼梦》二十回,系未完稿本,原本系周绍良先生珍藏,海内未见第二本,周先生《红楼梦书录》中此书提要云:张曜孙撰。二十回。稿本,共九册,第一册末题:“徐韵廷抄”。书前有签云:“此书系张仲远观察所撰,惜未卒业,止此九册,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