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张舍人能文能武王虎子再战再胜
金刚婆塞各异,健儿美女殊形,只因一点志诚心,搏得男甘女嫔。
这首《西江月》,单言酒色二字。任是伶俐聪明,铜金刚,铁汉子,不入其中便罢,一或沾染,未有不为迷惑者。就如楚重瞳杀人如麻,到垓下之败,也不免虞兮虞兮之叹。可见儿女之情,虽英雄亦不能免。这犹不在话下。
我如今单说国朝一个英雄,文魁天下,武冠三军,也被酒色二字失了身,成了一段佳话。真足供千载奇观,为有情者榜样。
话说天津卫有一小舍,姓张名机,字射四,年方十四,臂力过人,能挽铁胎弓,善使方天戟。曾得异人传授单鞭,神出鬼没。连珠射箭九支,贯虱穿杨。更有飞蝗,一发百枝,发无不中;火龙神标三十根,标到火炽,中无不死。而且有飞抓,三百步内,取上将人头,如囊中取物。至于骑烈马,舞长剑,特余事耳。却是生得:眉分八字,秀若青山,目列双眸,澄如秋水。淡淡玉容满月,翩翩侠骨五陵。若非蓬莱仙阙会,定向瑶池花阆苑逢。
当时值多事之秋,张机目击时艰,有澄清四海之志。其父张弘,字子重,曾为宁抚总兵,以不合时宜,闲居在家。其兄张权,已荫袭指挥使。母金氏,亦安乐无恙。
一日,张生感不如识一丁字之语,遂告其父,欲就学焉。父深喜曰:“吾家世双武功见奇,而子独有志文事,是出类拔萃之见也,吾何不从焉?”择师而往,张生笃信好学,不耻下问,待师长以敬,接朋友以信,进退谦谦,威仪抑抑。虽熟知其为武弁子,亦不能以纠纠桓桓目之。三年而五经、诸子、文章、诗赋,词曲、歌吟,无不了然于胸中。稍有余闲,涉猎琴、棋、书、画,凡一经心,无不得其精妙。可谓锦心绣肠,慧舌莲心,古之李白、潘安不过是也。忽文宗较试,三战三胜,遂为附学生。文士填门,衣冠接踵。张门以三世武夫。忽通斯文于一日,非射四之就学,何以至此?张生柘落不羁,豪放自喜,花柳丛中不着迹,亦不拒绝。常曰:“酒中可以得道,花里可以遇仙。安见去此,便学佳士。”
时抚台观涛,乃当世名士,报喜作养人才,季考拔张生第一。张往谢考,始知为武弁子,骇然称异,道:“贤契文字,英雄大度,笼罩万人,自是济时宰相,却不意出之将门,而忠厚和平之气,溢于笔端。他日出将入相,享人臣之贵,而能保其令名者,舍子其谁?”张子再四逊谢。从古颜回虽贤,得孔子而名始彰。张生虽是文武全才,不过随诸生进退,未能名扬于时,得何抚台一赞,天津卫哪个不晓得张生,又兼何抚台日日差人挥问,二、三日定一接见,好不稀奇。并其父其兄,亦增光许多。
一日抚台道及边关时务。张生道:“边帅失和,必败无疑。”末几而报有失,边事日急。何抚台手足无措,请张生问道:“以四海之大,天下之众,经略之严,而不能制一小丑,其何故也?想在兵不强,将不勇乎?”张生曰:“不然,兵非不强,将非不勇,而所少者,谋士耳。譬如捕兽者犬,而发纵指示者人也。不得其人,犬何能乎?今之经略,皆书生耳,所重只是文字,非不寻一、二后师,然都是寻章摘句,调口弄笔之士。只好伴食帮闲,饮酒食肉,代笔撮空,何能谋及军国大事。间有一二执事,欲矫其弊,亦不过收一二勇夫,授以家丁健步之职,为护身奴才。竟未有一躬谦下士,延揽英雄者。盖智谋之士,禄非所干,位非所急。胸藏大志,腹隐良谋,有战必胜,攻必取之策,平定大乱,挽江河之能,抱道自高,不求闻达。遇知已而起,则鞠躬尽粹,誓死靡地。此人一得,驱市人可挞劲敌。矧将上之众,兵甲之利,何一小丑之难乎耶?”何抚台满口称道:“此言深切时弊,老夫请题圣上,开延揽招徕lai之典。”又问:“贤契乃将门之后,今敌兵猖獗,攻守之策,当必有以教我。”张生道:“贼寇虽强,然彼惮敌兵袭其后,亦不敢深入。只恐附近地方山贼顽民,乘机窃发,不可不防。生有水陆攻守四策,可保此地无忧。”因出袖中图策献之。何公接看良久,叹曰:“此济时急务,有子如此,国家可谓有人矣。”张生逊谢。因辞何公,往出肄业,作秋试计。何公不能留,一边差人依张生图作防守之具,不题。
且说天津附近二百里外,有一凤凰山。与二祈山相接,头在山东,尾连陕西,连绵不绝,有千余里,乃响马聚集之方,绿林出没之地。内有一山寇,姓郑名雄,号混天大王,手下有十个弟兄,五万喽啰,其他响马附从者三千余人,知边关振动,便要起兵袭天津,取山兖,渡黄河,掠准阳,渡镇江,直抵南京。
当日聚众商议,择日起兵,有军师陆羽上前道:“哥哥且略从容。天津乃南北重镇,三边总领,十三省通衢。那何抚台谦恭下士,甚得人心,雄兵十万,战将无数,我若轻举,四外郡县一闻有警,援兵拥津,那时首尾不顾,岂不惹火烧身。依小弟之计,众弟兄能事者,择一、二人到天津投献,如那里无人抵敌,便挨身而进,作为内应。我等提轻兵晓伏夜行,不消三日直抵天津,里应外合,一到便龋此兵行诡道,知彼知已,迅雷不及掩耳之说也。若是他那里人才强胜,便索按兵息甲,积草屯粮,买马招军,待时而动。倘必勉强动兵,恐非万全之策。”郑雄道:“军师之言,众兄弟以为如何?”众人道:“军师之见实为万全,伏乞哥哥喜纳。”郑雄道:“既如此,哪位兄弟敢到天津走一遭?”
早有一人应声而出,众视之,其人身长八尺,年约四旬,白扎巾,银抹额,白蟒袍,银叶甲,五路须,紫檀脸,姓王名飞豹,字虎子。上前打躬道:“小弟不才,愿往天津。”郑雄道:“若得贤弟一行,管教夺尽天津文武之魄。不知单行还要伴同去?”飞豹道:“只带小女同去便够了。”
原来这王飞豹乃太原人氏,娶妻姚氏,甚有姿色,势宦欲氵㸒其妻,陷飞豹于狱,其妻缢死,知县觉其为冤,顿为释放。飞豹恨不能平,趁夜放火,毁宦者屋,而尽诛其家,抱二女,欲逃进京,上本鸣冤。路过山寨,为贼兵所阻,连杀数十人,众头领亦不能胜,陆羽劝郑雄礼请上山,坐了第三把交椅。他感其妻死节之情,亦终身不娶。二女长曰女英,次曰女杰,读书知礼,勇冠三军。飞豹常对二女道:“我本良民,岂肯为盗。当时我四海无家,你姊妹无靠,故苟延性命,藉此安身。你当留心文武,一朝改邪归正,当舍身报国,将功赎罪,复为良民,此吾愿也。”同寨有求亲者,回云:吾女有誓,必文武如彼,便偕连理。有几个与她交手,不是锏打,便是活捉,此后再无人讲亲了。郑雄知他父子武艺精强,故大喜云云。吩咐排筵送行。当日飞豹回房对二女道:“明日同你姐妹往天津投献,倘皇天怜念,觅得机会归正,方是我父子出头日子了。”
次日王飞豹装作投军模样,带了长枪,二女青棉袄,软靴,带了锏、刀,把三副披挂包在袱包内,骑了马,众兄弟送至交界而别。有分叫:凤凰山失去三虎,天津卫增了四雄。
一路饥食渴饮,昼行晚宿,三四日,来到天津。见城上旗幡招展,枪刀密布,吊桥高拽,告示四张。守门军士如狼似虎,高挂盘诘奸细大牌。飞豹欲近观榜文,二女道:“兵荒之际,恐招猜疑,不如竟去报献为是。”王飞豹然其说,竟到城门下,高声叫道:“我父子三人是来投献的,烦长官通报。”那守城军士回道:“投军的进南门。俺这里单管人客出入的,南门上有招军旗号,你们去。”
他父子三人转到南门,果见招军旗飘摇城上。他与军士通了来意。军士报过,蓝旗手引入,见游击府。游击府问他姓名来历。他呈上手本,上写道:“投献人王飞豹,长女女英,次女女杰,系太原人氏,年四十有二,长女十七,次女十六。幼习韬略,长攻战具,十八般武艺,艺艺皆精,六韬三略之策,策策皆晓。皇上俯体恩将,敕旨招士援边,千里投献,愿为前部。”游击看了手本,着了一惊,忖道:“我说他是投军的,原来是讨荐的。”就叫请起,道:“你欲守边,必须面试武艺。”王飞豹道:“马步水陆强者便来。”游击命五营教师与他比试,多则三合,少则一合,不是枪伤,便是锏打,半日工夫连伤十二人。王飞豹笑道:“还有什么,快些来。”并无一人敢应。王飞豹大声喝道:“你这些骗钱粮吃的,太平时节也不知虚耗了朝廷多少军晌,今一王飞豹不敢对敌,万一兵临城下如何是好?”游击惊得面如土色,打起精神,强挣着道:“你父子且回住寓,待我禀过抚爷,召你相见。”王飞豹收枪作谢,又问游击讨下处。游击只得差人送到一店中安寓,又只得送些酒来与他。
次日,游击以告抚台。抚台道:“他既出大言,自有抱负,便不该轻自着人与他比试。如今被他看轻了我。天津卫外人闻之,道我天津无人,有兵事相犯,必须胜他方好。”当有胡大刀、骆都司、肖铁枪三人跪下道:“我等蒙抚爷抬举重用,愿擒王飞豹父子,以振天津兵威,表抚台育才之德。”何公犹未开言,忽报总爷来见。抚台令三人且退,迎着许总兵,道以前事。许总兵道:“我亦为此而来。输赢虽仅他父子三人,而关系实在天津。我部下有惯战将沙奇、周正、桑新,帮扶胡、骆、肖三将,缓急还好支吾。我亲自下场比试,看是如何。”吩咐大小将官,明日俱披挂教场伺候。
次日命游击着人请王飞豹往教场比试。王飞豹打发了来人,吩咐二女道:“许总兵是久战将官,部下必有能者,须要谨慎。”二女各各留心。来到教场,参见许公,上马比试,枪伤了胡大刀,锏打了骆都司,箭中了肖铁枪。十合内连败三将。沙、周、桑三人齐出,他父子再战,未及二十合,三将又败。许总兵大惊,只得强作欢颜,对王飞豹道:“贤父子真是武艺精强,暂留数日,待我与何抚爷说知,上本题请你领兵上边便是。”差人送至寓内。他父子三人笑吟吟而回。
却说许公回见抚台,道以前事。抚台甚是不乐,许公道:“明日同到明伦堂,召合卫官吏并本地文武乡绅,学内诸生,或者寻得个退他的人也未可知。”次日乡官都到明伦堂,议了一番,并无一个应承。抚台心焦,忽张生自外来,见过抚台、诸官父友,坐下。抚台把上项事语之。张生挺身出席道:“向承父师作养之恩。张机虽不才,愿独当三面,生擒王氏父子,捆系辕门。无劳父师挂念。”抚台道:“向以文事相知,不意又精战伐。此国家之福,老夫之幸也。”其父张弘喝道:“多少文武不敢应承,当你有多大本领,敢直任此职。”又对抚台道:“小儿狂妄,不堪重用。”何公道:“君知令郎,不如老夫之验也。老夫攻、守、战三策,俱出郎君,算无不中,老夫因军事旁务,一时忘怀。未曾专人请来计议,令郎不是那徒读书而不能通变者。君无忧焉。”因问张生可有披挂。张生道:“久恋文事,未备战具,实未曾有。或家君者可暂借用,战马则无处觅矣。”
正是:
何处觅龙驹,驽马盈路道;
骅骝伏枥中,伯乐伤以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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