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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十月

作者: 徐枕亚

 剪开愁字,便是秋心,故愁每与秋为缘,秋至则愁集,此其中一种感应作用,有莫知其所以然者。然此尚仅为普通一般人言之。

  所谓愁者,不过对夫秋容之惨淡。秋气之肃杀,宇宙间之形形色色,无一不呈衰飒气象,不复足供赏心寓目之资,遂觉心情懒散,意兴萧条。由乐观而入悲观,其意若有所深恨夫秋者,此假愁非真愁也。此因秋而得之闲愁,非与秋俱至之深愁也。
  若夫失志英雄,伤心词客,茕茕思妇,草草劳人,一生与愁为缘,无时非愁,无日不愁,固不待秋至而始愁,不过感秋而益愁耳。盖以多愁种子,值此酿愁时候,正如积雪之上覆以浓霜,新愁与旧愁并,愁心与秋心合。以是言愁,乃是真愁,乃是深愁。
  然则非真秋能愁人也。世之言愁者,每若深恨夫秋,不知愁之真而深者,且将深惜夫秋,如人之惜春然。秋何足惜而惜之,斯其愁有独至,而其人之一生,合将一“愁”字了之也。
  噫!余今又言愁矣,言愁更愁,实则余之愁固何尝可言,可言者又非愁也。虽然,恐尚有愁于我者在,余之言愁止于是,余之愁实不知何时止也。兹者一年好景,又届橙黄橘绿时矣。
  秋欲尽而愁不尽,秋渐深而愁亦深,余愁之进行,乃视秋序之进行为比例。秋去之时,正为余愁极之时,愁至于极,则转不怯愁而反喜愁。对此欲去之秋光,反若恋恋有惜别之意。
  盖余本愁人,阑残之身世,落寞之心情,乃与秋为最宜。
  而余一年中所为之诗,亦惟秋为最多。秋者,愁之绍介也,而诗者,又愁之成绩也。秋去而余愁失一良伴,余诗亦将因以减色。然则秋宁不可惜哉?于其去也,作惜秋诗以饯之。“惜秋”两字,昔人无题此者,余今题此,亦诗家创格也。
  红树青山无限思,湖田雁趁稻粱时。
  飘萧两鬓今何似,不负秋光幸有诗。
  鸿雁偏教南北飞,西首瘦蝶尚寻菲。
  只今剩有伤秋泪,依旧浪浪满客衣。
  两三宿鹭点寒沙,秋老空江有落霞。
  开到并头真妒绝,芙蓉原是断肠花。
  萧萧落叶掩重门,断送秋光暮气昏。
  芳草斜阳终古在,天涯犹有未销魂。
  噫!余欲留秋而秋不可留,所留者,愁耳。心如桐树,从此益孤一段深愁。
  夜灯谁语,然伴余愁者,自有人在,正不患寄愁无处也。
  《惜秋》四绝,今日又得梨影之和音矣。
  金铃老圃慰相思,又值秋容烂漫时。
  渐觉此心支不住,年来愧赋菊花诗。
  秋燕离群不敢飞,飘零桃叶歇芳菲。
  最怜一手生花笔,血满香笺泪满衣。
  漫道姻缘似散沙,终看山色属栖霞。
  并头休把芙蓉妒,只要勤培木笔花。
  送愁落叶夜敲门,梦欲阑残思欲昏。
  听到五更风雨急,寒衾如铁葬诗魂。
  秋云暮矣,踯躅空庭,见夫梨树全调,辛夷亦死,荣枯一例,何爱何憎,悟彻始终,此情真无用处,而余于此乃又生别感矣。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此非欧阳子《秋声赋》中之言乎?
  夫无情之草木,尚不免于飘零,彼有情之人,又何怪其飘零之易也。穷愁无赖,百感怦怦,到得此时,真是心如槁木,与庭前之梨花、木笔,一例飘零净尽矣。
  噫!埋香冢下沉沉之花魂,将来终有醒时,而吾心之随花而俱埋者,为问何时能起一样飘零,人更不如草木,是不能不怪彼苍待遇人类之独酷矣。
  顾今者一线生机,忽于此心尽气绝之时,加余以无聊之挽救,一若枯木逢春,真有重荣之望者,此果足以偿余飘零之恨乎?
  夫彼草木,历尽荣枯,终不改其故态,无情故耳。而人则何能此心一死,永永无回复之期?余诚不知如何而可自比于无情之草木也。
  今晚又至后场,独立望远。山露瘦容,水含冻意。夕阳无色,零叶有声。深秋景象,益觉荒寒逼人。冷风拂拂,若有鬼魅回旋于余侧,以伴余之茕独。阴森之气,中人欲僵,余犹低徊不忍去。
  遥望醉花楼,于寒烟昏霭中,露其一角黑云垂垂,暝色且破窗而入,不知楼中人此时又作何状也。口占两绝句曰:寒风瑟瑟动高楼,极目斜阳天正秋。
  独立独行人莫会,更从旧地得新愁。
  镜里浮花梦里身,烟霞不似昔年春。
  锦城尽有闲花柳,从此风光属别人。
  今日得石痴书,书由秦氏竹报中附来,到已三日,始人余目。书中有阴历十日,已届年假之期,考试事竣,便当负芨归来,一探绮窗消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屈指不逾旬日,先凭驿使,报告故人云云。知石痴归讯已确,故人久别,把袂有期,为之雀跃者再。
  而转念之顷,石痴归来,于余殊不利。姻缘大恶,将即以彼归期为大错铸成之期,西窗剪烛之时,或且因此减杀多少意兴。此一纸书,余直视等非常之警告,彼石痴又安知耶?
  梨影又来四绝句,并索和章。原诗录下:移花接木怎连枝,尽日攒眉不尽思。
  计到两全终自苦,此心怅怅竟无之。
  不死此情那便休,满腔心事闷难筹。
  今生文字因缘误,我类诗逋愁更愁。
  春花秋月两悠悠,转眼荣枯又一周。
  绮梦淌残慵不起,朔风瑟瑟打帘钩。
  滔滔虽为挽狂澜,我惜奇才济世难。
  薄命相怜寥落惯,坚持有泪各偷弹。
  梨影此诗,半感姻事而作。未首似有惜余之意,盖犹是从前劝余之苦心也。夫以无才无命如余者,固复何能为,而劳梨影之谆谆不已耶?武原韵作答:更无生意着枯枝,那有闲云出蚰思。
  黑暗前途浑是梦,盲人瞎马欲何之。
  徒呼负负且休休,辗转深情辛苦筹。
  寄语人间众儿女,生来莫要解闲愁。
  无凭身世任悠悠,苦海春秋历几周。
  魂梦十年空想象,棠梨花下月如钩。
  穷秋相望各汍澜,欲遂心期令世难。
  觅得知音如此恨,匣琴无恙忍重弹。
  虽然,梨影之惜余、爱余也,余既感之自应求所以副彼之望而后已,且余兄临别之言,犹在余耳。当时若何感奋,此日讵便忘怀。
  然而问天不语,文人有末路之嗟;投笔非时,英雄无用武之地。落落一身,滔滔斯世,恐终负一班爱我者之殷殷期望耳。
  既和梨影诗,复以余意成四律。梨影阅之,得毋怪其厌世之念太深乎?呜呼!余岂得已哉!
  匣底龙泉夜尚鸣,一襟豪气漫纵横。
  闲云自笑翻殊态,倦翻何堪事远征。
  霜压菊篱寒影重,烛摇蕉雨梦魂清。
  从军定少封侯骨,何不东皋负耒耕。
  学书学剑两无成,伏枥空余万里情。
  骏骨未逢燕国使,弓衣谁绣越王城。
  一灯催梦浑无影,残叶惊寒尚有声。
  几度自怜还自笑,药囊诗卷托吾生。
  僚呖征鸿唳晓风,客怀寥落付长空。
  徒闻恨海填精卫,岂有惊雷起蛰虫。
  晚节独怜霜后菊,知音空位爨余桐。
  买丝拟把平原绣,国士千秋恨未穷。
  落寞生涯肮脏身,一灯疏雨倍相亲。
  六洲有铁终成错,尺水无波易困鳞。
  已觉酸咸羞故纸,肯将脂粉效东邻。
  青衫绿鬓同惟悴,不只江郎是恨人。
  昨夜风狂似虎,新寒骤加,中庭月色,虽好谁看?残梦方觉,半衾已冷。凄凉之况,复何可言!于枕上两绝,晨起录出。
  想梨影此夜之泪,亦浸透玉钗背矣。
  钟声寒向枕边闻,此夜清愁足十分。
  好梦五更留不得,晓风吹作半天云。
  残月窥窗人影单,风高雁急夜漫漫。
  珠帘十二重重下,只隔相思不隔寒。
  鹏郎晨至,余将稿付之。鹏郎亦于袖中出一纸,余视之,则梨影昨宵独坐叹月诗也。
  寒夜孤衾,凄凉一样。新诗吟出,都是愁痕。是可证两人之心同,亦可证两人之情苦矣。诗为古体,非梨影常作者,实为余所仅见,乃亟录之。
  愁人见月陡觉喜,拂户钩帘小楼里。
  朔风飒飒入有声,直送清光到乌几。
  月本不解愁,无心上我楼。
  谁知楼中人,对之生烦忧。
  风姨妒我憎见月,炯炯一灯忽吹灭。玻璃作窗晶作梁,不许人间隐毫发。一楼浸水清露寒,四壁洞澈光团团。回头顾影愁无端,腹中块垒堆几许。明月皎皎何由看,坐久无人语絮絮,月亦怜人下楼去。
  今夕又得梨影和余原韵两绝,续录如下:鹤唳多从月里闻,天教诗境得平分。
  此缘人世应难得,何必巫山问雨云。
  遥夜应怜客枕单,故园梦里路漫漫。
  孤眠滋味都尝惯,隔一重衾各自寒。
  余之日记,又十日未续矣。此次辍笔,盖自石痴归来之日始。石痴之归,勾留仅十日,十日后又将赴浙别有所事。而余之姻事,即在此十日中匆匆告成。
  连日心绪甚恶,又多烦扰,此即为余日记辍笔之由。今石痴已行,余心亦稍稍定,复偷得余闲,补记此十日中之事。惟余所欲记者,质言之,实为余之订婚史。
  订婚之时期,为人一生幸福之开始。使在他人述之,必有一种旖旎风光,缠绵情致,运以得意之笔,缀成极艳之文,以自炫而炫人。而余之订婚,乃属例外,悲则有之,喜于何有?
  罪则有之,福于何有?余今述此,余心滋痛,故记宁从略,不欲多费此执笔时间重伤余心也。
  石痴初归之日,梨影闻讯,即以书促余。然婚姻何事,而觍颜求人,事绝可羞。余初允梨影,盖未计及此,兹乃临事而惧,迟迟未能启齿。
  余与石痴以萍水结苔岑之好,以短聚倾久别之情,只此平原十日之期,宜如何放开怀抱,与石痴剪烛谈心,衔杯话旧,以浇离愫而罄渴衷,乃为此不如意事,横梗心胸,遂使相见时应有之欢情,若有所遏抑而不能畅适。以友谊言,余亦深负石痴,然石痴固已察及之。
  大凡人每中怀不乐,往往举止都乖,虽勉为欢笑,而惨戚之容色,萧索之神情,不期而自然表露于外,有不及自觉者。
  余固知无以掩石痴之目也。
  石痴归三日,无日不与余见,或清言霏屑,都雄辩逞奇,顾余之兴殊减于彼。谈话之际,往往彼十而余一。有时欲乘机告以余之心事,张吻待发,旋复夏然遽止,如是者数矣。
  至第三日晚,石痴邀余至其家,密室中小饮。酒数巡,石痴停着问曰:“君知我今日邀君之意乎?”余曰:“不知也。”
  石痴日:“我有疑问,将就君决之。校中耳目多,深谈乃未便,故邀君至此。君苟不外我者,其罄所有以告我。”
  余闻言愕然,以石痴此语殊奇突,岂与余事有关耶?则答曰:“君蓄疑乃何事,我苟知者,自当告君。”
  石痴视余微笑日:“事即属之君,君馆于余戚崔氏者几时矣?”
  余骤闻此语,心突一惊,知石痴必已有所闻,乃故设此问。
  既念石痴为人,非杞生可比,虽知亦当无害,且余欲浼以他事,若非明告以其实者,余言终无自而入,不且孤梨影之意耶?
  思至此,心神已定,答曰:“余自君东行后,未数日即应崔翁之请,延余课其孙。自后遂移榻彼家,当时曾作函告君,君忘之乎?”
  石痴曰:“然,我未忘也。然则君馆于崔家者,为时已九阅月矣,其亦有异遇乎?”
  余此时已决意语石痴以实。心亦无怯,顾闻此言而面微赪,未能遽答。石痴又曰:“君勿疑我非探人阴私者,实为好奇之心所胜,故敢冒昧动问。君试语我,我或能有助于君。”石痴言时,意至诚款。
  余亦不欲复隐,略举前事以告。石痴唶曰:“有是事耶?
  我与君论交虽浅,相知已深,自四五月以来,君书渐疏,往往数上而始获一答。且书来又多作牢骚语,我固深疑之。盖白夫人清才早寡,我知之稔。君既馆于其家,为彼教其儿,闺中才妇,墙外书生,或于文字上生出一番美感,使君颠倒情怀,遂多抑郁。我在东时之推测如是,比归而杞生即告我以君有暧昧事,而连日窥君颜色,郁郁若有不豫,我益恍然。然素知白夫人才媲道韫,操异文君,君亦圭璧自持,必不蹈相如故辙。杞生之言,我固笑而不信也。”
  噫!杞生已为余告密于石痴耶?人心之险,一至于是。然彼不为余言,则石痴亦不设此问。石痴无此问,则余复何能自言?彼存心祸余,乃处处助余。若知之者,应亦自笑其用心之左矣。乃答石痴曰:“幸君知余,余固无不可告人之事,闲愁一惹,无计堪抛,未免有情,谁能遣此?”
  石痴叹曰:“然则君自寻烦恼耳。明知其不可矣,又何必浪用此无谓之深情。今既牵连不解以至于此,相思一局,又将如何收拾耶?”
  余至此乃语以梨影之意,且曰:“余为所逼,乃不能脱。
  君能为余作牵丝人乎?”
  石痴抚掌称善,曰:“若此,则我何敢辞?兹事何大类演剧,一刹那间而泣者以喜,洵奇情奇事也。以君之人品学问,畴不愿得之为婿。筠姑娘矫矫天人,才貌亦不弱于乃嫂,以之偶君,恰是一双两好。明日便当为君一见,以觇崔老之意趣,想十八九当首肯也。”
  是夕与石痴留连至更深始返。所言尚多,惟于余事无关,今亦不复记矣。
  石痴既允余作伐,余心事已了,意此可以对梨影矣。惟此事余滋不愿,故又深望其不成。然崔翁平日颇重余,且又有梨影先入之言,言之必无异议,所不可知者,筠倩之意若何耳。
  果也,次日向午,石痴以复命至,谓翁意甚嘉纳,惟以筠姑沾染新习,醉心自由,翁以仅此掌珠,不欲以己意强为作合,已嘱梨影专函探问,得有复音,即可成议。
  余闻此言,心窃为之一喜,盖知筠倩既醉心自由,必不愿就此不自由之婚姻,彼如抗议,此局即可无形消灭。而梨影亦无能为力矣。
  傍晚返馆,得梨影书,彼盖恐余以翁意尚有踌躇,因而生疑,故又以言慰余。嗟乎梨影!汝用心若此,真令人感憾俱难也。
  鹅湖一棹,筠倩于次晚归矣,不以书复,而以身归,其意若何,不言可喻。余已决此事之不成,故此宵魂梦实适。孰知明晨崔翁遣人速石痴至,忽笑逐颜开,谓已得筠倩同意,前言谨如尊命,此真为出余意料之外者。岂筠倩竞垂青及我,忽变其宗旨耶?抑梨影恐事决裂,从中加以斡旋那?此不可思议之内幕,余又乌得而立揭之!
  石痴以此讯致余,其意若深为余贺。噫!孰知此即为余最后之五分钟耶?余此时神经麻木,几不能语,顾此苦惟可独喻,大功告成,更不能不加石痴以慰劳。然言出口而心弥伤,此时石痴若留意余面者,应见其色若死灰也。
  婚约既定,介绍人例须有二,则倩鹿苹为之。梨影欲余即行文定之礼,余以客中草草,不能备礼,拟延至明春举行。梨影必不可。石痴亦以行期在即,不能久待,从而促余。
  余乃嘱彼代余料理,余则函告老母及剑青。碌碌两日,此事终了。而石痴浙行之期亦届,携手河梁,又是一天离绪。
  彼此次匆匆返国,曾不少留,一若专为余事而来者,计俟彼浙水遄归,当在余年假之后。而明春扶桑重渡,又当在余开学之前。
  过此以往,一面殊难。而余亦不复知此身之何若,茫茫前路,耿耿寸衷,盖尤较春初一别为难堪矣!
  以上所述,即为余最伤心之订婚史。当时昏昏如梦,今兹记亦不能详。惟姻事既成之后,石痴未别之前,有一事不可不记,即为余与石痴之一番酬和也。
  余以《惜秋》四绝示石痴。石痴读而善之。是晚复在石痴家小饮。天阴寒重,雨雪交加。一醉之余,狂兴飙发。石痴取笺纸,提笔和余四绝曰:梦霞以《惜秋》四绝见示,风格清高,朗然可读。
  勉踵原韵以和之。时届小春,雨雪霏霏,方自东京归也。
  一灯夜雨故园思,梅绽岭头酿雪时。
  羌笛忽随飞琯渺,寒窗独酌复吟诗。
  冻烟如缕逐云飞,梅蕊凝寒欲吐菲。
  荒野无人山鬼泣,柳堤何日着青衣。
  冻云四合笼飞沙,地老天荒断落霞。
  衰柳暮鸦催岁序,一天寒雨溅梅花。
  客去谈空且闭门,新诗敲罢已黄昏。
  窗前雪影浮空动,一曲阳春欲断魂。
  余复依原韵答之。惟第四首独缺,盖兴尽矣。
  一樽相对慰离思,梅雪风流又及时。
  今日故人麟阁重,挑灯再赋送君诗。
  无赖乡心日夜飞,绮窗曾否透芳菲。
  可怜今夜瑶阶雪,独照他乡游子衣。
  功名事业等虫沙,沦沦天涯旧梦霞。
  三径就荒归未得,一团幽梦绕黄花。
  吟成酒罢,余即别石痴,冒雪返馆。须臾石痴饬纪纲送一函至,盖又和余三绝也。风雪夜深,兴真不浅,余亦甘拜下风矣。
  梦霞又成叠韵三章。余固拙于诗而好诗者,雒诵数四,兴从中来,用效狗尾续貂之意,再踵原韵成三绝,以尘大雅。知不免班门弄斧之诮矣。如蒙不弃,还乞哂正。
  连朝风动汉宫思,砧落寒山近腊时。
  梅雪纷飞天地白,苍茫为赋冻云诗。
  寒云深树暮鸦飞,雪着枯株暂绽菲。
  待到明朝开霁望,江山无处不□衣。
  月笼雪影雪笼沙,寒水光浮疑彩霞。
  十里荒郊惟一色,林深不辨是梅花。
  酒醒天涯,石痴明日行矣。九洲大错,仓卒铸成一段诗情,从此收束。余旋函报静庵,并录寄秋日所为诗数篇及与石痴酬和之作。盖静庵为余姻事,时时在念。秋初握别,苦费叮咛。
  后此书来,又深嘱咐。良友情多,不可不有以告慰也。
  十日以来,忽而议婚,忽而订婚,忽而流瀛客归,忽而鹅湖棹返。余客此间,常处冷清清地,人事之热闹,殆无有过于此时者。惟此种热闹之境,实为余所不喜,不如清净之中,有隽味可寻也。此议发生,余与梨影各皇皇不能决,因之诗讯遂绝。
  今事已大定,梨影之心早慰。余虽未慰,而凡可以慰梨影之心者,余皆愿为之,则余亦不啻已慰。
  后来之事,各有命存,余实不能自主,戚戚又复奚益?不幸而事成两负,余固负慝滋深,拚此一身,永为孽海沦冤之鬼,魂魄有知,犹不能不拜梨影之赐于无穷也。赋五律以见意。
  相逢迟我十余年,破镜无从得再圆。
  此事竟成千古恨,平生只受一人怜。
  将枯井水波难起,已死炉灰火尚燃。
  苦海无边求解脱,愈经颠播愈缠绵。
  说着多情心便酸,前生宿孽未曾完。
  我非老母真无恋,卿有孤儿尚可安。
  天意如何推岂得,人生到此死俱难。
  双栖要有双修福,枉把金徽着意弹。
  好句飞来似碎琼,一吟一哭一伤情。
  何堪沦落偏逢我,到底聪明是误卿。
  流水空悲今日逝,夕阳犹得暂时明。
  才人走卒真堪叹,此恨千秋总未平。
  难赎文姬返汉关,好花偏向别枝攀。
  醉翁意在醇醪外。少妇冤沉海石间。
  落魄半生销缘鬓,伤心一例视红颜。
  孤灯独对何人见,纵不思量也泪潸。
  为我怜卿心力穷,要将妙计补天公。
  换巢鸾凤情难换,同命鸳鸯梦不同。
  月老何心烦系赤,风姨无力起残红。
  情缘似此真奇绝,欢喜偏生烦恼中。
  梨影之和句不来,静庵之报书忽至。开缄色喜,如觌故人。而书意殷拳,精深几许。未亦附和诗四绝,并录之于日记。
  吴江枫冷,岭表梅开。秋去冬来。又换一番景象。
  而流光易迈,知已云遥。抚景怀人,能无怊怅?日前捧读惠书,感殷殷之拳注,切落落之心期,并谂茂陵秋雨,病体已苏,而楚国阳春,吟怀弥健,临风额手,快慰奚如!
  惟浣诵佳篇,觉忧从中来,溢于言表,直欲呕李贺之心,而武屈原之韵。苍深沉郁,感慨淋漓,令人一读三叹之不置。伏念足下境与心违,才为命妒,庾年未老,潘鬓已星。哭己哭人,两行血泪;耽诗耽酒,一副愁肠。无怪乎忧愁悠思,而有此逼近骚音之作。
  情之所钟,正在吾辈,仆岂敢谓君过哉?
  然而贾生流涕,空教越渫于精神;荀倩伤情,几见挽回夫造化。事无可奈,花落水流;身岂自由,家贫亲老。人生到此,天道难论。能付达观,斯为善计。
  而况胡笳凄咽,宁非返汉之先声;赵璧完归,尤见赘齐之多智。将卜娇藏金屋,娲皇有再补之天;艳续玉台,明镜有长圆之月。
  此则仆敬为君贺。而不愿君直情孤往一成不变者也。更诵君与秦君唱和之作,想见嘉宾贤主,晨夕流连,酬酢觥筹,平章风月。白雪不愁寡和,黄绢或且共赓。而仆于吟边醉里,惟一灯枯坐,顾影自怜,碌碌同人,不相闻问,则不免羡极而妒。
  呜呼!水萍浪迹,香火前缘,此其间殆亦各有命存耶?媵呈步和四绝句,藉博一粲。庶不辜见示之情,亦少助高吟之兴。十月日静庵顿首。
  落月停云几度思,等闲负了菊花时。
  如何慰我怀人意,江上清风枕上诗。
  风饕雨虐落英飞,老圃荒凉怅晚菲。
  日暮孤城秋信急,砧声处处捣寒衣。
  天寒孤雁舞平沙,潮落空江有暮霞。
  十万金铃慵不系,朔风瑟瑟战芦花。
  穷途谁识郑监门,潦倒天涯日易昏。
  长笛一声凉月白,吴官花草美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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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白话中篇艳情小说,十二卷。不题撰人,作者不详。此书《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未著录,日本佐伯文库、中尾松泉堂藏有啸花轩藏板本,半叶九行,行二十一字,啸花轩为清康熙间书坊,可知为清初的作品。此书在清代一再被禁毁,国内未见

  • 情变·吴趼人

    清代爱情小说。八回。未完。署,趼人,即吴沃尧撰。第九、十回存目。卷首楔子列出全书回目。宣统二年(1910)《上海舆论时事报》连续刊载写至第八回的一半作者去世。后收入阿英编《晚清文学丛抄·小说二卷》(1960 中华

  • 露春红·苏庵主人

    明清长篇艳情通俗小说,共二十六回,苏庵主人撰。话说大宋自太祖开基,太宗嗣位。经历七代帝王,都则偃武修文,民安国泰。至徽宗道君皇帝,专务游乐,不理朝政人事。以致万民嗟怨,金虏乘之

  • 枕中秘·吴贻先

    《枕中秘》作者吴贻先,生卒年及生平均不详,约清仁宗嘉庆中前后在世。著有《风月鉴》十六回,《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传于世。书言古来圣贤学问生而知之者,固不待言;其次亦莫非由阅历

  • 两肉缘·不题撰人

    清代白话长篇艳情小说。四卷十二回。不题撰人。成书于清乾隆年间。现仅存清写刻本,藏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1995年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思无邪汇宝”排

  • 换夫妻·云游道人

    此书又称《颠倒姻缘》、《谐佳丽》,冰雪轩藏板。云游道人生平无考。此本为现存孤刊本,齐如山原藏,现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图书馆。此书故事取自《欢喜冤家》一回半。 《欢喜冤家》第十三回《两房妻暗中双错认》、

  • 十尾鱼·陆士谔

    清末年间(1877-l944),浙江金华富商费春泉赴上海滩寻艳遭骗,却看透上海滩各种骗术伎俩,私门暗娼,风味情转,而费春泉遂投身其中,用其妻,妹来赚钱,丧尽无良人性,让人熟知十九世纪上海滩的污秽昏暗,是天堂也是地狱。

  • 风流和尚·不题撰人

    明清通俗白话艳情短篇小说,共十二回,不题撰人,该小说题材与《欢喜冤家》中的第十一回《蔡玉奴避雨撞淫僧》有渊源关系。书叙江南某地寺庙里的几个和尚,六根不净,凡心难泯,或伺机与

  • 花影隔帘录·

    清代文白相间中篇艳情小说。一名《抱影隔帘录》,又名《花影隔帘》。四部。分题“钱塘韩景致瑜楼撰”、“钱塘陈戏春翁阅”、“钱塘王隆愁痴人补阅”、“钱塘魏素珠吹箫媪订阅&rdq

  • 浪史奇观·风月轩入玄子

    明代长篇色情小说。又名《浪史》、《巧姻缘》、《梅梦缘》,作者署名“风月轩又玄子著”,其姓名不可考。现存有啸风轩本与日本抄本。小说凡40回。可钱塘秀才梅素先的一生风流韵事。

  • 双合欢·青心才人

    《双合欢》清朝章回小说,又名《金云翘传》、《双奇梦》。全书4卷20回,署名青心才人编次,成书于顺治、康熙年间。传本在中国近年才发现。国外日本有内閤文库藏本。作品主人公王

  • 怡情阵·吴还初

    《怡情阵》,中国古代著名的艳情小说之一.作者署名江西野人编演,乃是拖名.描写的是唐代扬州府兴化县秀才白琨的风流艳遇,怡情欢娱的故事。由于其书中登峰造极的性描写,遭到清道光,同治二帝的严厉封杀,是一本古代禁书。《怡情阵

  • 碧玉楼·竹溪修正山人

    清代长篇白话艳情小说,十八回。题“竹溪修正山人编次”,作者姓名与生平不详。今存积善堂刊本。似出嘉庆间。后来的排印本名《帏中采》。书叙河南清城富户王百顺,娶妻张碧莲。百顺未能遂碧莲之欲,为吴能怂勇,出外求方

  • 玉楼春·白云道人

    《玉楼春》清代长篇世情通俗小说,白云道人所作,共二十四回。本书为明清艳情小说《巫山艳史》的翻版,其刊刻书坊啸花轩为康熙年间专刊淫书的书坊。书中主人公皆不务正业,四处拈花

  • 怨春香·

    《怨春香》,明清白话艳情通俗小说,共1卷,不题撰人。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在浙江路宁海岸,也就是今天的杭州,发生了一件“一妾破家”的传奇故事。在杭州城众安桥北首观

  • 枕瑶钗·不题撰人

    《枕瑶钗》,明清艳情小说,凡十九回,不题撰人。话说明嘉靖年间,朝庭腐败不堪,皇帝昏庸,不理朝政,整日沉靡酒色之中。朝中宦官当权,相互倾轧,党同伐异。勾心斗角,清正廉洁者,曲指可数。那

  • 春幄莺飞·春江隐士

    春幄莺飞又名画眉缘,清春江隐士著,明清艳情通俗小说,共十四回。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 啼痕止恨清明雨。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