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蔡召华 银银军回大营,备言万宝之事。娇鸾怒责银银,银银大言曰:“竹山后路,人迹不到,游枭飞遽,皆能杀人,不独此怪也。况:岩险恶,不惟不能容马,并不能容足,若使有兵堵截,无一人得见娘娘矣。娭家冒险诛妖,为白娘娘报仇,全师而反,不可谓无功。况此怪安知非蓝眉所使,以毒我师的。娘娘听信老士矜之言,驱生人就死地,是不聪也,何责娭家为。”话得娇鸾两脸赤发,俯首无一言。没奈何,教将此怪扛入辕门,集众观之。见怪虽死,而睛绿如故。人足人手,毛卷黑,肌如败铁,比熊略小,不知何名。营医叶秀林,剖其肝,和药以饮万宝,亦不见效。娇鸾惧,记当年医自己的梅虚谷,十分灵效,乃修一待罪本章,使乐更生辅软车载万宝回都就医。时斗艮山尚未痊愈,亦令随更生回都。 更生等去后,娇鸾惨戚不乐,渐渐的病将起来。绍无忧劝令班师,娇鸾不肯。一夜正与炭团、银银坐营外,忍病看星。忽见满天火光,四下里鼓声如雷,遍野漫山,尽是恶兽,每兽口中吐出烟火,齐奔己营。幸是初更时候,众军未寝,急传令弃营而走。银银、炭团,自恃猛勇,回身斗那火兽。银银挥锄,锄翻了几只。那兽愈锄愈多,团团的将银银围住。奇亮功率敢死军士,杀入兽围里,来救银银。亮功刀斫,银银锄锄,锄翻斫翻的不可胜计。怎奈那兽弥天塞地,非枪挑刀斫所得尽。没奈何且斗且走。正遇炭团坐地下与诸兽斗,缘所坐马为兽口中烟火烧着,撞下马来。亮功在营后觅得一马,炭团骑了,三个复杀入兽丛里。忽闻雷声响,下了一阵大白雨,兽与火光一齐不见。细辨那兽是纸剪成的,经雨洒着,都变做满地的湿纸。娇鸾退五里下寨,是夜众军走不迭,为烟火烧伤的约千余人。银银左腿亦着火伤,娇鸾慰劳之。银银仰天叹曰:“如天之福,幸有这场白雨,不然全军丧于火兽中矣,一银银何足道。”众军齐劝娇鸾班师,娇鸾不肯,咸出怨言。娇鸾闻之,只做不知。然病益惫,又数日,闻报白贵嫔万宝薨于中途,娇鸾大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乃与几个心腹女兵,往阪泥邑慈云庵中养病,使炭团、银银带罪表班师回都。炭团言于银银曰:“娇鸾娘娘,必死于此矣。”银银曰:“何也?”炭团曰:“渠生平以女韩信自诩,凡作事必强人一等,镇黄石时,咸奉之如神圣,自大惯了,以为今之黄石犹昔,实欲讨黄石显功名,以骄六宫也。往常以老成宿将自命,每轻花相公为新进书生,今欲出师为花相公所阻,已甚怏怏。赌头颅而出,莫展一筹,听绍无忧之言,未交兵先送了可进同等性命,听老士矜之言,又陷了白娘娘。火伤军校多有死亡,从前令望威风,一旦尽损。纵花相公不必真索头颅,渠自思在军无以对士卒,在国更无以对君相,将安归乎。彼养病慈云庵,言不能回都者,实不敢回都耳。”银银曰:“管他则甚,但咱们厮杀了半生,未有如今日之吃亏者。想起来可恼,又可笑。敌人不烦一兵一矢,戏剪些纸条儿,累得咱们拼死与纸斗,用尽气力斗胜了纸条儿,亦大可笑,用尽气力反为纸条儿所败,不越发可恼乎。”时刘金桂在旁笑曰:“大抵娘娘们平日,是不怕硬,怕软的了。”炭团亦笑起来。遂即日下令拔营,拜别了绣旗伯杏英,回都而去。军至石杵岩,遇更生赉诏,追娇鸾班师。与炭团、银银厮见了,才知娇鸾留慈云庵养病。更生曰:“君相悲万宝之薨,恐娇鸾逗留不返,终致全师尽覆,故使娭家追回。今虽折些兵将,二万军得保首领以归,未必非国家之福,大都不必往寻娇鸾了。三人又谈及万宝创造紫霞之功,死于非命,各洒了一回泪,即催军望都门进发,回都缴旨。 王既痛万宝之死,又恼娇鸾不回,想及平昔恩情,不觉下泪。又恐娇鸾惧罪,欲以温旨召回。花容曰:“其人负气,召之急,必自戕。不如命御医往慈云庵就医,并降敕慰劳之,不问其罪。臣这里亦附书一函,言赛赌本属戏言,白贵嫔之死,实由自取,讽令病愈还朝,渠必返矣。”王依其言行,右丞相赵无知,私见花容曰:“闻相公欲致多智侯□□而必附一书言赛赌之事,是愧之,使必不返也。”花容曰:“〔然〕则何如可致之返。”无知曰:“其为人也忌,恒欲污人以文己。相公倘使人索千金之贿以赎头颅,渠必喜。朝廷复革其侯封,使之回都待罪,并不提白贵嫔之死,渠必喜而返矣。”花容笑曰:“相公之言,深中渠病,然娭家不能从相公言也。”言未已,忽王子段安白衣冠入见,哭诉曰:“先母嫔从征黄石,薨于非命,此仇不可不报。儿愿提一旅之师,踏平黄石,斩妖人之首,以祭母嫔墓,愿相公许儿。”花容曰:“王儿无躁急,妖氛猖獗,娭家岂忍坐视。但谋须万全,躁尝之必败。娇鸾娘娘,不足鉴乎。”又顾无知曰:“今朝中名将如林,能平黄石者,相公以为何人。”无知曰:“赵公挪,果敢勇锐,绍龙飞持重严密,皆其选也。”花容曰:“公挪,鏖劲敌力有余。龙飞,临巨敌略有余,而平小小一黄石则不足。”无知曰:“然则何人而可。”花容曰:“说出来勿惊骇,惟四王子可平黄石耳。”无知曰:“军国大事,相公无出戏言。”段安曰:“四王子,妩媚侯可娘娘之子也,今才两岁,何以平寇?”花容曰:“这王子,日月□□□□作颧,他年大贵,行止必有鬼神呵护。况妩媚侯□□和圣姥弟子,披幺幺邪神,孰敢犯之。若赵相公肯作〔军师〕,解意侯肯作前锋,事无弗济,何言戏也。但不知王意□□□暇,待娭家先以意探妩媚娘娘,及后娘娘,若后娘娘与妩媚娘娘肯时,王无不肯。”言已,遂辞退。
明日,王使王子黎安,赉温诏,并右御医陶宝人往阪泥医娇鸾,花容附书一函,密教黎安对答言语。黎安带从人即日起行。阪泥邑令黄伦,闻王子至。出城迎入衙署,行了参拜。黎安问母妃可娘娘病状,黄伦曰:“娘娘驾幸敝邑,本宜迎入内署供养,但懿旨不准,无奈拨媳妇二人,在庵中服事。庵尼早溪,俗家原系卑职女弟,工文翰,娘娘甚爱他。早溪言娘娘无甚大病,初时肌肤洒淅不宁,近来亦觉安贴。”黎安言:“圣旨在身,不敢久停,烦贤令引某一行。”黄伦乃使人清道,引黎安及御医至慈云庵。娇鸾闻圣旨恩临,使人摆列香案迎旨。黎安宣了旨意,乃跪下请母妃娘娘安。娇鸾赐坐于旁。黎安极言王思母妃,冀即回舆以慰圣望。又使御医陶宝人诊了脉息。宝人曰:“症因郁怒伤肝,不在药调,而在意养。”因进逍遥饮一帖。娇鸾使黄伦带御医及从人,在宾馆中安〔歇〕。而留黎安住庵中。是夜,娇鸾唤黎安入内室,问朝中近〔来〕底细。黎安因出花丞相书呈娇鸾。娇鸾揽之,不悦。因〔问〕:“〔此〕书王知道么?”黎安曰:“王何不知,儿来时,见花相公言〔于王〕曰,知人在知其平日,不在临时,臣欲保存多智侯平昔女韩信名,故不欲教他去,无奈不听良言,以头颅赛赌,头颅事小,伤国体事大,未闻堂堂天朝,以六军临弹丸黄石,并未交锋,先折了一大勋劳之伯,其余士卒死伤不下千人,殊可痛恨。又说,待母妃归时,当面诘问,看母妃怎样答应等语。儿又见渠袖中出此书与王看,王阅毕,点点头道,卿可谓深体朕心矣。遂将此书交儿,令封固。”又问:“汝出都时,花相公有言嘱汝么?”黎安曰:“儿出都时,嘱儿道,汝见可娘娘无多言,但哄得他回都便是汝的功了。”又问:“他人有言么?”黎安曰:“满朝纷哗,语难尽述。即如儿哥哥段安痛母嫔之死,虽不敢归怨母妃,每日哭诉两丞相府,求出师复仇,又欲怀匕首往刺妖人,被儿窦母嫔骂了一顿,才罢休。”娇鸾闻这言语,气得无天可诉,无地可蹲。是夜反覆睡不着,胸闷肌热,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来。惫极假寐,朦胧间,见可明礼披发立床头指着骂曰:“我与你生同父母,长共衾绸,□□闻妇人从一,你不念香火情,改事仇人,灭我宗族,又□□炭团杀我,今且与你拌命。言毕,向娇鸾腿上拧了几下,娇鸾曰:“炭团杀你,你不敢寻他,偏来欺负我。”言着,大哭。时早溪与娇鸾伴睡,被他梦中哭醒,诘问缘由,娇鸾糊涂的应着。旋起披衣,跪在地下。早溪大惊,搀之不起。曰:“我娇鸾,枕戈衽甲,佐晋王百战定笏山,英雄冠世。由今视之,如雪里冻萤,雨中病蝶,千红万紫总属镜花。何似坐空五蕴,身与蒲团同朽乎。今趁天使在前,求师为侬剃发,敬谢我王,情根从此断绝矣。”早溪搀起,劝阻了几回。争奈娇鸾主意已决,遂于三宝佛前,摩顶祝发,拜早溪为师。是时,顾不得黎安泣谏,北面望阙,拜了四拜,将剃下的发,用龙帕封好,浼早溪修一表文,遥谢圣恩。黎安无奈,携了表文发帕,拜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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