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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雪冤类 崔知府判商遗金

作者: 余象斗

    崔恭,直隶广宗人。刚廉有为,以治行升莱州知府。值岁旱蝗,留心抚宇。蝗则躬亲督捕,旱则多方赈济,莱州之民赖以全活。且屡辨疑狱,思不蔽明,莱人称为崔龙图。属县有一人姓章名,娶妻贤淑,夫妇勤俭为生,数年积有些小资本。一旦谋曰:“据眼前朝夕辛苦,不过度口而已,终不能发达兴家,为子孙创业垂统。且观左邻右里,所积富豪者,虽不出自诗书,所从商贾中来者,历历非一。我今与汝商议,莫若再将家中物业典质于人,得锭把银子,托赖造化时运,置些当时货物,同去江湖一走,趁些利息。或者能为得个人,亦未可见。”其妻曰:“此见甚远大。但你江湖上不曾经惯,须得个好人相倚托,我方放得意下。”其夫曰:“王业是我古亲,平生为人老实。我闻知他不日又要出外经商,我意欲与他伺去,他已应允。只我所云质典之物,尚未到手。俗云‘所卖耕牛,要钱支用’。我明日促之,的拟十八日起程。”夫妇商量已定,备办资本。及至日期,与古亲王业同日起身,前往广东买卖。且是此人有时,才离家数载,所积财本以百计。  一日,动思乡之念,与一二乡友治装谋归。日同行,夜同寝,彼此相扶,特毫厘未有疏漏。时值其暑热天气,回至一溪柳荫树畔,当不得路上薰蒸,数人商榷下溪洗浴。且云歇店已迩,我等洗了浴,缓步入店投宿,几多爽快。有此地抵家不过一日路程,各人心下欢喜,久浴水中,不觉黄昏。仰观天上,见玉兔已东升矣,慌忙上岸穿衣,检点行李。囊中所积财本已坠落地上,包袱上肩,不察内之轻重,追逐投店,罔顾岸之遗留。数人进店畅饮一宵。次日抵家,打开包袱,见囊中惟有衣袜鞋帽,数年财本,分毫不见,放声大哭。不觉怒气填胸,染成一病,两三日水不沾唇,奄奄气息,若有死症。只疑是一二同伴偷去他的,不由分诉。次日,其妻具谋财坑命事情,告于崔府尊台下。崔准其词,尚未行牌下县提人。忽本晚得一梦,见迎宾馆新挂一牌匾,大书“寒生拾得”四字。次日,对夫人云:“昨晚得此梦,主何吉凶?”夫人云:“此梦莫有来历?”崔云:“曾观《传灯录》云:寒山拾得,乃文殊普贤别名,隐于天台山国清寺。丰于禅师令丹丘牧、闾丘胤访之。此云‘寒生拾得’意者,此处名寺亦有高僧?”夫人云:“梦寐莫测,或不主此效验。”晨后,方坐堂佥押,行牌下县拘提推告人犯。忽见喜鹊一群,飞噪檐前,内一鹊口衔片纸,飞坠阶下。崔命门子拾来看时,见上有五言四句诗云:“身贫珠满腹,心地光明烛。赋分合当安,苟得欺衷曲。”崔公亦不解其意,带回私衙,粘于书房壁上。  且说二人承府拘提,亦各具词赴府诉明,云:“自那日从广东起身,数人同回是的。章炯经年辛苦所积有银是的。某等分虽朋友,情逾骨肉,患难相恤,疾病相扶持。况我等论家财资本,更厚彼数倍,岂有谋财之理?既谋财,江湖上何不谋之,直待抵家?客旅染病,何不利其沦亡,而为彼百方医救?事属冤诬,乞天烛察。”崔云:“据告词,知风惟汝二人,同行惟汝二人。即不是汝谋窃,今日彼命为财垂死,汝两人财产颇厚,亦合坐汝赔他。万一死去,汝等取罪更重。”二人云:“老爷分付,某敢不从命?小人独自如数出银济他,某更甘心。若坐小人赔他,又犯真了,脱不得‘谋财’二字。银子容小人明日如数具来。小人昔日念乡曲亲情,扶持经商,本图相益,不意招损。不能获彼半言相谢,反要将许多银子买一个贼名,如何甘心?”原崔公准告,初意要将同行二人重治,以剪刁风。及见二人诉词凿凿有理,又肯如数出银赔他,亦自狐疑。
    次日,果加数赔他,投于崔公案前。崔公潜访二人,身家殷实,历代良善。恐其妻交有外夫,当夫回时探知风息,将银窃去。及访其妻,冰霜坚毅,家中绝人往来。且夫回失银,又未经宿,抵家就索,显见是途中盗去。崔又疑此人或贪心不足,故将自己银子藏匿,捏说被盗架骗二人,事未可知。心生一计:且将二人赔银包贮一所,自将纸赎罪价,依其口报,分作几封,着书吏送至彼家,验其虚实。其人闻说府尊追出原银,心下惟喜,病亦减半,就唤妻子将银来看。书吏送至卧房,取银看时,见无一片是己真物,对书吏云:“此银元半分是我的,我不敢妄认。我买卖疵杂不一,那有这般整段银子?”书吏回报。府崔公云:“此人失银是的,心曲颇端。假若艰险见银,未免冒认。彼银是此二光棍盗去是的。贪财起谋,人心难测,情难轻释。”重责发监,照告词问以重罪。适门上报,崔爷乡里一内亲相访。崔公延人。相见,乃布衣寒士曹成也。此生为人,心地极是正大光明。家虽清约,分毫不肯苟取。遏见时冠服朴素,潇然一清贫气味。崔以其内侄,延入私衙款待。询问先人起居,安慰旅次劳顿。儒士一一对答。随谓崔云:“不才日前行至前村,从柳荫溪畔经过,时已黄昏。忽然见溪岸上遗一个青布袋子,内有银数包,不知何人坠下,被寒生拾得。我即傍岸借宿,恐有失主来寻,便与归还。连住了四日,寂无人来寻索。我疑其银或是重病人家请有法师,人故丢银送病。却袋子内有家信二纸,外写云:‘此信烦带莱州府某人亲拆。’据此信来,却是个客人遗下的。我已写有五言四句诗在彼客店壁上,叮吁主人云:‘有人解此诗要见我,可在莱州府里来。’”崔问:“诗如何念?”寒士一一诵了。崔公惊云:“我日前视事,见群鹊衔此一诗坠在阶下,莫解其意,现粘书房壁上。贤侄又云遗金‘寒生拾得’,则我数日前所得梦验矣。”遂对夫人云:“据伊侄此诗,与我所得之梦,俱为商人坠金之报。事有先兆,过后终明。”寒士云:“不才奉家大人命,先抵江西访谒亲友,回转莱州拜谒姑丈大人。今拾此银,恐人丧命,故先遏大人。乞照信询问的实,交还失主。勿云小侄心地,亦是老大人一场莫大阴德也。”崔公曰:“贤侄心地如此,将来贵显不卜可知。想此钱莫就是前日妇人所告之银?”取银来看,果有数包,外面封识宛然。崔看罢信,着皂隶往街坊唤其人来问。其人云:“此是我侄儿寄与小人的信。”崔公曰:“且廊下伺候。”随差人唤失主来。失主冒病抬至府前,扶伏府堂阶下。崔问云:“汝银外有何物?包裹曾带有人信息否?”失主云:“外有青袋子,包裹内带有空信二纸,内银几封。”所对与所验相同。崔公云:“此银多是你自己坠去,莫错疑同行盗去。”失主云:“小人一路兢业提防,路上许多日子不落去,偏将抵家落去,事情显然。乞救残喘。”崔云:“我昨出郭外,拾得一个青袋子,相似你的否?袋子内又有几封银子,相似你的否?更有两封空信,相似你带来的不?”失主看时,事事是真,缄口无言,叩头云:“若非老爷神明,此银如何得出!前次银半毫非真,此次银只据包封,事事非假。若此银果出自同行伙伴,乞宽思勿深罪。必欲深罪,小人情愿当了。”崔公命监中取出二人,并廊下伺侯。崔公谓曰:“汝银自己不缜密,从前村柳荫沙堤坠落。吾内侄曹成远来谒亲,行至溪头,天色昏黄。见沙堤遗有布袋,拾来看时,内有包封银两并空封信二纸。侄留岸数日,寂无人索。凭信抵府,嘱予访问。我疑必汝所失之物,故先呼所寄空信之家来问;次唤汝亲来领认。据汝夫妇心口,只疑是同行之人盗去。他二人已依数赔银,藏储在此。我再三狐疑,未即结判。若判银则判罪矣,岂不枉此二人!予内侄存心天理,分毫不肯苟取。未往江西,先抵治郡;未叙寒温;先说拾银。虽是自全本心,其实念汝性命。汝那里晓得!”失主闻言始悟是自己失落,此是真是大思之人,愿以银一锭相谢。崔公曰:“彼欲贪财□□,必不到莱郡,汝何不谅?”又以赔银给还二人。二人曰:“我等贼名感好人洗明,愿以所赔银子相谢。”崔公云:“吾内侄曾说来他平生赋分,止合清贫。若掩他人物以为己有,是欺心矣,必有祸灾。况商人经年辛苦所积,一旦失去,岂不哀哉!或不得还乡,必死非其命,彼是以还之,惟安被分以过余生耳。汝等之意虽厚,彼切不取。”郡人皆服其义。崔府主遂慰遣被责二人,而坐失主妄诬之罪,还银。儒士后果通显,为当朝名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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