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过妖道强徒肆横 得西安官将遭擒
词曰:
草寇欲兴兵,妖道来相引。可惜西安锦绣城,蹂躏真堪悯。 邪术任胡行,守将皆遭殒。看你横到几时,识者从旁哂。右调《卜算子》
话说卢太师因状元不肯依附,心中大怒,要设法害他,且按下再表。且说金彦庵夫妇,被强盗留住在山,训诲铁纯钢。五六年,纯钢已文武精通。师生、母子常常私自商议,报仇以图出头。不想他们厄运未脱,强盗恶贯未盈,不但兵多将广,难于下手。且生了恶念,天又忽然生出一个邪人来助他。一日,大王与众谋士商议,道:“我如今兵精粮足,此山终非久居之地。我意欲起合山之兵,于就近州县,夺他一两座城池,进可有为,退可有守,渐渐就好共图大事。不知诸将士以为何如?”众将道:“以大王之威,众将之力,似亦可图。但陕西潼关交界之处,朝廷设立兵将把守,亦甚不少。且闻西安一府,良将百余员,战兵十数万,时常操习。我军虽众,尚未精练,还宜稍缓,再图机会为妙。”大王闻言,甚称有理,遂将起兵之念稍缓。不想正在迟疑间,忽见小喽罗来报:“山下有一道者,自称‘铁罐仙师’,别号‘风火道人’,说从终南山来,要求见大王,有大事相商,不知可容相见否?”大王道:“何来道者要见我?有何事相商?且着他进来,看是如何?”
喽罗领命下山,就同了一个道人进来。大王举眼一看,见他头绾双髻,身着衲衣,脚穿大红云履,背负两个葫芦,腰系青锋宝剑,两眼大似铜铃,相貌清奇古怪,飘然若有仙气。大王见了,知他必有来历的,便急急立起,迎下堂来,道:“老师何来?有何赐教?洒家不知鹤驾光临,有失远接,多多有罪。”道人道:“大王说哪里话!贫道是太乙真人位下第十代孙,铁罐道人是也。在终南山修道,已百有余年。欲得真主辅助,未遇其人。近观星象,见帝星照于此地,一路望气寻来,始知大王乃将来之真主。时候已到,惟恐错过,急急赶来叩见,愿相辅佐。”大王闻之惊喜,道:“洒家虽有此心,方才正与众谋士商议,欲暂取一二城池,安顿了兵马,再图大事。据众谋士说,西安有百员上将、十万雄兵时时操习,我兵恐难取胜。故尔正在迟疑,忽蒙老师光降,何愁大事不成。但老师说帝星照临本山,只恐洒家未必有此大福。”道人道:“大王休得自己看轻了。贫道上知天文,下识地理,又善观气色。寻访真主数十余年,岂肯轻易许人?今见大王实是真命帝王,故肯出身辅佐,共成大事。大王何必多疑?明日黄道吉日,就可发兵,包管所向无敌。若云西安兵将,莫说上将百员、雄兵十万,即使千员上将、百万雄兵,只要贫道嘴一开,手一动,管叫都成齑粉。”大王道:“不知老师有何妙法,可好请教,略道一二否?又据老师方才说,在终南山修道已百有余年,我看老师尊容只像二三十岁,未免此言有误。”道人道:“贫道容颜虽少,今年已一百二十四岁矣。不瞒大王说,终南山修道的,四五百岁的都有,容颜总是一般的。若问贫道法术,此系兵机,不可预先泄漏。大王放心起兵,到临阵,贫道自有妙用,决不有误。众将既虑西安兵马,如今就先取西安,等贫道略施小术,管叫西安指日可得。”大王大喜,道:“若果如老师所言,真天使助我也。洒家今日就筑坛拜为军师,一应兵符令箭交付老师,悉听指挥调度。倘果成功,当与老师平分天下。”道者道:“大王说哪里话。贫道若要想人间富贵,视取天下如反掌耳。不瞒大王说,贫道原系天仙降凡,奉玉帝敕旨,使我下界辅佐真主,成功之日,原归仙班,岂肯恋人间富贵?且大王亦系金身罗汉转世,当为四十年一统太平天子,子孙相传十有余世。他人岂能分受?”大王大喜,道:“如此说来,洒家是真命天子,老师又是真仙降凡。何虑大事不成?明日既是黄道吉日,就拜军师登坛,发令起兵便了。”一面请道者东厅暂住,一面就吩咐筑台,明日五鼓拜授军师印信,各色停妥,安息一晚。次早五鼓,点齐兵将,喽罗请军师上台。大王拜了八拜,递上印信,军师拜受。然后,兵将喽罗等一一参见。叩首毕,军师就吩咐擂鼓三通,兵将上坛听点。一点大将乌合,带领喽罗一百,往西安东方临潼县界口埋伏,倘有追兵到来,可出迎敌,许败不许胜,我自着人接应也。一点大将巫论,带领喽罗一百,往西安西南县界口埋伏,候有追兵到来,可出迎敌,许败不许胜,我自着人接应也。一点大将何庸,带领喽罗一百,往西安西方三原县界口埋伏,候追兵到来,可出迎敌,许败不许胜,我自着人接应也。一点大将毕书,带领喽罗一百,往西安北方高陵县界口埋伏,候追兵到来,可出迎敌,许败不许胜,我自着人接应也。一点大将卜成功,带领喽罗五百,打西安东门,战至一二十合,即向县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应也。一点大将芮风刀,带领喽罗五百,打西安西门,战至一二十合,即向县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应也。一点大将于敌退,带领喽罗五百,打西安南门,战至一二十合,即向三原县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应也。一点大将闻声怕,带领喽罗五百,打西安北门,战至一二十合,即向高陵县界口逃遁,自有伏兵接应也。又吩咐众将放心迎敌,依吾号令,即遇官兵强勇,不须害怕,我当着神兵相助,捉拿官将,使他一人不返。尔等便重复杀转,俱换官兵旗号盔甲,使守城将士急忙中一时莫辨,长驱直入,我再着神兵从空相助,西安一府,一战可得。再点大将房仁,带领喽罗三百,在西南总路捉拿官兵将佐,一一解到西安发落。再点大将符义,带领喽罗三百,在东北总路,捉拿官兵将佐,一一解到西安发落。其余喽罗、将士,俱随大王同合山人马,随我往西安,正位再发兵前进便了。军师分派十队兵马已毕,便放炮起兵,各各得令而去。
且说西安城中,督抚司道,不计其数。镇守武官有:提督徐俊杰,将军杨光武,总兵王经、陈昭、苏士林、薛世禧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都统黄璋、孙龙、赵显、姚景、胡贵、李文焕等六员,亦俱智勇兼全。手下各有名将十数员,兵士万余众。因近潼关,恐有外邦相犯,时时训练兵马,真是安如磐石,哪知内地有变。
一日,忽有飞骑来报大炉山强徒起兵,来打西安。督抚闻之,皆大惊,复大笑道:“谅此乌合草寇,杀客劫商,久欲剿灭,因彼不过疥癞之病,不在心上。谁知今日竟来犯我城池,这是他恶贯满盈,自来送死了。何须大兵对敌,只要几个小卒相迎,便可一朝灭尽矣。”军校道:“大老爷,不要小看了他,闻得他将兵马分作十队,鸣金擂鼓,浩浩荡荡,杀奔前来。口出大言说:‘不出三日,要取西安’。”督抚道:“胡说。他就有数十万兵马杀来,莫说城中粮草充足、兵强将广,就是一个空城,城池如此坚固,一时也难攻打,如何三日取得西安?”言之未已,只见又有一飞骑来报道:“禀大老爷,贼兵势甚浩大,闻他新得一个妖道,拜为军师,法术高强,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须要预作整备。”总督道:“休得胡说。那妖道若果有如此本事,何不向大处投奔,却来归附这无名小贼?这不过贼兵虚张声势,惑我军心,不必管他。”抚院道:“谅贼兵妖道,难有小术,我军兵多将广,何足为虑?我军固不可为之惶惑。然兵来将敌,水来土湮。我这里也不可玩敌,须会齐提督、将军、总兵、都统等各领本营兵马,分守各门,并对敌贼兵便了。”当即着小校各衙门报了。未几,各将齐集,分派四员总兵,分守四门。提督将军扎营坚守,都统黄璋、孙龙、赵献、姚景扎营各门,离城十里迎敌,胡贵、李文焕四门巡察救应。一声号炮,各各领兵扎营已毕。只见贼兵果到。孙龙迎住卜成功,黄璋迎住芮风刀,赵献迎住于敌退,姚景迎住闻声怕,各门厮杀。原来贼营难称大将,不过乌合之众,怎敌得都统之勇。莫说军师叫他十数合即退,即使不许他退,他也抵敌不来也。有四五合即退的也有战至七八合退的。都统见是无能贼将,领兵追赶。吓得贼将亡命飞逃,带去喽罗,被官兵杀死者不计其数,贼将卜成功等俱各危急。只听得一声炮响,各路埋伏兵将杀出。乌合迎住孙龙厮杀,巫论迎住黄璋厮杀,何庸迎住赵献厮杀,毕书迎住姚景厮杀。卜成功等方幸脱身未死,怎奈乌合等更是没用,刚刚三四合,望后便退。幸亏房仁、符义上前迎敌接应。谁知官兵里边又来了胡贵、李文焕接住厮杀。十分危急之际,忽听得霹雳一声,现出数万奇形怪状神兵神将。也有三头六臂的,也有青脸獠牙的,也有兽头人身的,也有人头兽体的。从天而下,将官兵团团围住,刀枪齐上,吓得官兵尽皆倒地,自相践踏,尽被贼兵杀害。六员都统俱被神兵捆翻,可怜六员上将,五六万雄兵,不曾走脱一人。贼兵将佐未伤一个。此皆道人法术。那时贼将尽皆欢喜,共称军师神术,助我成功,尽依号令,将官兵身上盔甲自己换了,并将官兵旗号扛起,飘飘荡荡,打着得胜鼓,假装官兵得胜回城一般。城中总兵,各门把守,见贼兵几合即退,官兵大胜追去,又有两支接应兵相随追赶,再不想片刻之时,各路兵将俱全军覆没,所以都不放在心上。未几,听得金鼓声响,各往城楼远远一望,见旗号兵将尽是官军,知是得胜回营,吩咐开城放进。直至城下,方知是假,急令闭门,下城厮杀。奈兵将尽未整备,贼兵已陆续进了一半,四处相杀。总兵急欲提兵下城,只见眼中一暗,昏天黑地,鬼哭神嚎,情知事败。王经拔刀自刎而亡。陈照见势急迫,堕城身死。苏士林刚刚下城,不见天东地西,被贼兵杀死。薛贡禧急逃出城,被贼兵一箭射伤右臂,已作废人。提督徐俊杰、将军杨光武匆忙无备,俱被活捉去了。那时贼兵一齐进城,杀进督抚司道各衙门,各家老小尽皆杀死。大王就将总督衙门做了公署,抚院衙门做了军帅府,其余司道府州县衙门,分派众将居住。只见房仁、符义将六员都统解进军师,吩咐羁紧,劝其归降。一面就请大王在总督大堂,权为宫殿,立号称尊,众将群呼万岁。大王就封道人为正一天仙,护国军师,掌一应兵符令箭。封解氏为皇后,铁纯钢为东宫太子。封金彦庵为翰林院东宫日讲官兼内阁大学士。封乌合、卜成功等俱为护国大将军。吩咐摆酒,大宴功成,人人大喜。只有解氏与纯钢外边假作欢容,暗暗十分愁苦。想强盗如此横行,又有妖道相助,眼见报仇甚难。还虑他渐渐势大,自己的约法不行,便死无葬身之地,名实皆空。悔不当初,随夫死节。现有金彦庵夫妇,日想与纯钢报仇,还有出头之日。今见他如此势大横行,料无报仇之日,欲寻自尽,不肯授职朝见。幸亏纯钢母子内边劝解周全,说他不是不肯授职,只因京中亲族甚多,仍恐朝廷知道,遗害亲族,将来大事成后,方敢授职。大王原是爱惧解氏的,听得母子之言,也不去责备彦庵了。纯钢又到彦庵处再三相劝,说:“强盗虽横,终是乌合之人,妖道虽有法,亦不过是邪术,决不长久。先生且耐心再看机会,学生此仇必要报的,还仗先生帮扶。”彦庵见劝,也只得忍耐住了不题。
且说大王僭号称帝之后,就与军师商议,颁发伪诏一道,到各府州县。限一月内,各官俱要到西安朝贺,各加三级,仍还原职,量才开用。如限满不来朝贺者,即刻起兵征剿,合县尽皆屠戮。诏一下,各府州县闻知,俱各大惊,想西安省城之地,城池如此坚固,兵将如此强盛,被他起兵杀去,不三日而官军全军覆没,城池轻轻得去,督抚大臣尽为杀害。何况区区小府州县,怎能抵敌?于是投降朝贺者十有六七,挂冠逃避者十有二三。陕西一省,不动刀兵尽为贼有。渐渐传到别省各处,督抚提镇纷纷告急,疏章雪片到京。正是恶贯未盈君莫羡,来迟来早不差分。要知各省奏章上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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