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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揽胜

作者: 徐枕亚

    北关夜市,为钱塘八景之一。帆樯两岸,灯火三义,诚盛观也。日本马关之约,辟埠于三里外之拱宸桥,各处汽轮咸集于是,画楼箫管,舞榭氍毹,或亦邀旅人之一盼。仲堪等轻舟欸乃,穿水如梭,午后二时许抵埠后。奚僮已购定舟票,陈出卧具,群而鹢衔尾,扣舷纷投。仲堪等不再登岸,但分踞胡床,看小贩声声唤卖而已。呜呜鸣笛,驶出杭关,已是暮烟斜日,但见璘彬河水幻成金碧五色,触人眼帘不止。 船灯明处,胪列杯盘。仲堪曰:“今夕不胜酒力矣!”瘦菊步蟾尚互谈江干事,谓仲堪曰:“欢笑未终,别离旋作。不识重来崔护,尚能睹人面桃花否?”仲堪曰:“此不过逢场作戏耳,茧蚕若缚,磨蝎即来,我辈定力未坚,窃恐为彼魔所扰。汝不闻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乎。宝竹坡以一侍郎督学,且不免于去职,此种风流佳话亦是孽缘,我辈青年,但视为水中明月、镜里空花而已。”步蟾笑曰:“叔甫悼亡故,不敢涉遐想,倘有奇遇,方诩为天作之合,乌至刺刺作头巾气语。”瘦菊曰:“勿争,我醉敢眠君去,姑侯将来可矣。”仲堪默不作声,展衾思卧,奈轮与水激,颇扰清梦。回视二人,均齁齁然鼾声大作。奚僮更蒙头而睡,回思昨宵一叙,人隔天河,死别生离两情交战,遂揽衣握笔,作诗自慨曰: 天涯知己客中缘,都把离情寄四弦。此别本来判劳燕,相怜何必问夔蚿。春波南浦征人赋,秋月西江商妇船。他日成阴枝子满,不须杜牧记当年。 

    诗成人倦,一觉瞢腾。及开眼四顾,船已小驻。夹岸彩绸悬挂,如垂璎珞,梢头舵尾,若爆竹,若纸箔,累累如贯珠,水陆交通生涯鼎盛,问诸他客,则曰:“此嘉兴也。”须臾仍展轮行。败荻枯芦,掠窗而过,瓦茆墙棘,傍水而居,始信张志和之鼓枻煎茶,是非尘俗中物。瘦菊步蟾亦相继起,顾诗一粲,曰:“若个男儿,真口不应心者,人人如此,情天缺,爱河乾矣。”仲堪亦不与辩,藏诗于箧。步蟾曰:“我有和章矣。”遂搦管书曰: 

    谁翻旧谛证因缘,小展鹍筋借作弦,事本无常幻云狗,气如相感悟风蚿。临时分道歧中路,及早收帆泊后船。最怕沾泥如柳絮,脱离藩溷问何年。 步蟾写罢,两人互观。仲堪曰:“汝何故入人罪,我岂登徒子流?乃作此语。”瘦菊曰:“刻画无盐,唐突西子。步蟾诚恶作剧,我当以一诗解纷,惟溪上东施,场中优孟,徒令人笑为形似耳。”诗曰: 

    忽忽未了此生缘,姑把情怀托管弦。鸦到飞时难逐风,蛇如见后总怜蚿。不分胜负临枰局,敢学浮沈上濑船。满陌垂杨送离别,甘垂青眼自年年。 仲堪曰:“得此差强人意。”步蟾方恣谐谑,奚僮入舱曰:“舟又停,将午饭矣。”渔夫渔妇携鲜求售,仲堪于此,亦增怅触,并不知舅妗近况亦复如何。而枫泾而松江,带水潆洄,线涛鼓荡。日晡已进黄浦,十余兵舰灯火通明,所过桥粱高及寻丈,沿途楼台层簇,舟楫纷驰,地近海旁,嘘如蜃气,指顾间而轮已解缆矣。挑夫车夫鱼贯而入,栈伙尤络绎不绝,奚僮呼曰:“有福兴栈人否?有后马路福兴栈人否?”此亦聚奎主人所授意者,持灯验票,按榻点装,人影幢幢,车声辘辘,仲堪三人,枵腹赴栈。奚僮随栈伙行,不里许福兴栈至,静中闹趣,忙里闲身,领略者能有几人。沪上为通商钜埠,其繁华较杭州数倍。然而满天尘埃,随地腥羶,一局樗蒲,数声弦索。其不入壳中者几希。仲堪虽亦周旋其间,而瘦菊步螗每托故不赴。仲堪谓其太杀风景,不知瘦菊固有苦衷,将赴金陵以贷资,而步蟾之丈人峰,又罗为制军幕府,两人约乘江裕船先行,俟诸汉皋旅舍,虽数日别,亦有赠言,祗一席谈,已多寓意。仲堪犹分金相予,而两人相携发矣。与仲堪相依为命者,从此仅一奚僮在。 

    呜呼,奚僮何足知仲堪哉,游踪既倦,去志忽坚,探金焦,走建业,访赤壁,薄小孤,红玉桴鼓之声,王浚楼船之影。蛇蜓虹亘,虎踞龙蟠,僧寺六朝,精蓝如昔。估帆上幅,浪白皆飞,彭雪琴鼓掌归来,曹孟德赋诗遣去,皆仲堪所摹拟得之者。奚僮亦此处乐不思蜀,随时载酒,到处题诗,人第知为寻山玩水者,不信春榜中人,有如此好整以暇也。仲堪至汉已正月二十一日,瘦菊步蟾不能久待,遂留函径往。仲堪又逗留于汉者旬日。 汉口自通商以后,其繁盛不下于沪滨。仲堪入国问俗,知此时芦汉路轨,已由大智门设站直达信阳,中隔武胜关,谷口若隧崖骨欲飞,旅客过此咸惴惴,惟朝发夕至,信阳已有青云等栈专为招待公车而设,车辆由官立局派员编号,给价起程,十余日即至汴都矣。仲堪每日必品茗于一品香,是楼固俯瞰汉江,可以觇武昌形胜者,曾题一联于壁曰:   大好是江山,有几多帆影车声。我占上乘皆俯视; 

    此间无宾主,但记取茶经食谱。人来异地亦忘归。 

    剪刀风里,柳上春归,仲堪始有信阳之行。晨光熹微,露侵满袖,逶迤赴站,而车座几满。仲堪问头等客座,则已无插足地,不得已降就二等。始尚按次分列,继则骈肩叠背,转侧俱难,最后者席地而坐,厮养仆役,一炉同冶,饥肠雷动,虽重价亦无物可购,车中唤卖者柢熟鸡卵及薯蓣两种,稍一迟回,即为捷足者所得。车载既重,人轨尤滞,一路云气蓊翳,若将雨然。仲堪虽御重裘,犹觉轻寒砭骨,回视坐者、卧者,或一绨袍,或一絮纩,若不胜其瑟缩者,吴道子画地狱变相,尚不至是,问之皆锦袍宫帽者也。仲堪感慨久之,而雨声已淅沥而下,探囊出时计,才午后一时许,姑倚窗假寐以解烦闷。 

    平沙十里,一望无际。若大戈壁,若古战场,有新屋三五幢,零星错落,点缀其间,盖即站屋及青云、连升两客栈也。车轨辄停,连催客下。时则泞泥凝路,积潦盈沟,碎石不平,乱尘相扑。有著屐者,有持盖者,有植立水中者,凤入鸡笯,虎归马枥。奚僮挈箧,偕至站左,出票向索行李。讵站中人曰:行李车在后,今夕不能到矣,可于明日来。 群势汹汹,势如潮涌。站中人发声渐厉,黔念旅舍不远,不如暂栖一宵,再定行止。讵既抵馆外,则以闭门羹相饷,柴扉十扣,不肯遽开。折而之西,亦同一辙,暝色渐呈,雨势更急,茕茕主仆进退维谷,僦屋何处,赁庑无从。而同车诸人,强半步行入城去,一霎时风流云散。仲堪自度无此足力,且又不识蹊径,虑遭强暴。茫然四顾,怅怅何之,忽见里许外,一粟红灯,且行且近,辨之乃正泰公三字也。 

    奚僮至此,急飞步迎灯,盖一褐衣人笼烛导客者。仲堪要其止宿地,云不靳值,褐衣人自云正泰公栈伙,不雨可雇舆或赁马往,今已暮,靡可得,不如就近借一席以蔽风雨,向明当取行李入城,较易从事。仲堪允其请,乃尾之行,果有数草庐若麟排然,随褐衣人掀帘入,则室大似斗,人多如鲫,短衣草屩者,黄陈一榻,饶有余味,是鸦片馆也。褐衣人为言于主人夫妇,乃扫东隅为仲堪休憩。褐衣人更向仲堪索赀购食具,虽三椽陋室,不堪容膝,然较之露宿,已隔仙凡。移时,褐衣人携酒持面置仲堪前,嘱主妇帜火为熏衣履。 

    炊烟息后,草具两三,土锉泥炉,聊谋一醉。群众知有贵客在,亦先后敛具引去。主人为就榻设衾枕,类垢腻龌龊,不可向迩。然已倦极,姑不解衣卧,虱攒蚤啮,殊难宁寐。褐衣人与奚僮共一榻,亦窣窸有声,似作寒颤。挨至破晓,望之小霁,趣奚僮持票偕褐衣人取行李。仲堪酬主人墨银二。未几舆至,仲堪于是入信阳州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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