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经历连婚赴新任 秀才因旧缔良缘
他自进学后,就不跟王嬷嬷睡。里身另打暖炕,安着碧纱橱,挂了帐子,锦衾绣褥,另自安眠。王嬷嬷安张床,靠南向门设了铺,伴着他睡。外间屋宝钗带着莺儿、文杏睡。莺儿已许了焙茗铺子伙计为室,尚未嫁出,也不过一两年了。遂把田妈的女儿爱奴挑了,即名爱儿。又挑吴新登的女儿碧鬟,留在房中伺候芝哥儿。王夫人的玉钏儿特配了林管家的第三儿子,早晚也要圆房,遂挑了郑华的女儿贵姐,改着贵儿,学习照管箱柜的事。
再说贾环,从收了彩云,又议叙府经历,便知自爱。不与素日匪友往来,所以前日王仁那件事,与贾环毫不沾涉。荣府门第,贾环又是候选辟儿,”就有媒人来提亲事。高低不对,后来范阁学有个女儿,转托董姑爷作媒,向贾政提及。贾政因与王夫人商量,就允了这事。一切下定行聘,无不丰盛。到了六月二十五日,——贾环每单月投供。这日忽选了河南卫辉府的经历。离京不远,缺也做得。报至府中,大家欢喜。贾环伺候月看的大人验看过,方候着对月领凭。贾政同王夫人说:“环儿此去,不如替他娶范家媳妇同行。省得后日一番事体。”王夫人说:“老爷说得很是。就烦董姑爷过去一言。”谁知范阁学亦有此意,正欲来说。听了董姑爷的话,无不愿意。遂即择了七月十六吉日迎娶。一时轿马之隆,鼓乐之盛,与贾兰娶闻小姐不甚悬隔。贾环像貌虽不大开展,然居气养体,亦自不同。过了回六住九,就领了凭。
已到:八月秋闱时候,大家又忙着芝哥儿下场的事。闵师爷自家替芝哥儿买了卷子,打点进场。原来芝哥儿到了京,因赴南闱不便,贾政替他同虎哥儿捐了贡,好下北闱。阖府皆想芝哥儿这回再无不中的,芝哥儿照常吟诵,毫不在意。闵师爷甚是疑心。那知到了初六日,点考官时贾兰点了房官,梅御史点了内场监试。芝哥儿皆例应回避了。他也视有若无,读书仍旧。闵师爷才想起他说的“只怕未必”的话来,着实诧异。
薛尚义未入场时,芝哥儿替他拟了二十个题,叫他做了又做。替他又改了数处,叫他念熟了。一日,与闵师爷闲话间,说起虎哥儿年纪太小,只怕今科未必完场。芝哥儿说:“先生瞧着,只怕还要中呢。岂有完不了场的理?”初十日出了头场,谁知题目就是芝哥儿改过的。虎哥儿念熟,一字不移,就誊上了。闵师爷看了文章,心中越发奇异的了不得。到虎哥儿三场策论,亦皆稳称,竟有个望中的意思。薛蝌殊不深信。
那日李纨身上有些不快,李纹、李绮两个妹子来看,王夫人留着住下。李绮近又添了女儿,留在家里,将他大女儿康姑带来。薛姨妈同邢岫烟皆来问候,李纨见无大病,皆就坐下说闲话。
吃过饭,宝钗忽然说道:“我今日要提头亲事,不知可使得否?”便拉了邢岫烟到自己屋里去,坐了一会,就把李绮也邀到贾兰的房内,把己意也说了。李绮却甚愿意。宝钗才到李纨处向着薛姨妈、王夫人及众人说道:“虎哥儿已进了学,尚未定亲。生的人材笃厚,气概不俗。康姑娘也未受人家的聘。今欲撮合两家,结为秦晋,岂不因亲而亲?未知二位老太太以为何如。”薛姨妈未及开言,王夫人说:“这事甚好!但不知可愿意否?”宝钗道:“媳妇已背地先问了两家,皆是情愿的。但皆要回家商量,再行定局。”王夫人道:“这才是。”邢、李二人当下便觉亲厚了好些。次日回去,各家议定。薛蝌固是喜欢,甄宝玉因是王夫人提的亲,也就应了。遂烦苏又卿、程日兴为媒,择日通柬,下了定,两家就成了姻好。
不多几日榜发,虎哥儿就在董翰林房里中了一百二十二名举人。聚魁堂大主考圈了数处,皆是芝哥儿改的。文章有神,遇合有道。薛尚义名挂榜上,谁敢说是窗下遇着的?虎哥儿见过房官,知其备细,回来替芝哥儿大拜了四拜,谢他两次成全之德。外虽姑表,内即亲弟兄亦不及了。虎哥儿感激芝哥儿不必言,惟闵师爷佩服贾茂叔通神,直不敢友道相待。大小事皆来请教。说来平平,后却无不奇验。薛尚义拜座师,会同年,忙个不了。薛姨妈、邢岫烟喜欢的一连请了几日客,吃了几席酒,才把这道喜的事完了。贾兰又收了许多门生,亦甚得意。
到了腊初,端木楷到京,说起途中遇着贾环,在德州盘桓了一日才分手的。原来贾环领了凭,又耽搁两月,到十月二十后才起身。又在天津有事,住了半个多月。端木楷所以在德州遇着。论理贾环往河南去,本可不走德州,因有事到天津,故此绕路。贾环直到封印前才到卫辉,上了任,见过本府及同城僚友。又上省见巡抚,藩司,缴了文凭,才回来署中办事。府经历原属闲曹,各上司推贾政面上,就在春正开印绑,委他去署商丘县知县。贾环来时,贾政恐无幕友相帮,闵师爷荐了一位朋友倪存仁,笔下却好。委了县印,上司皆荐相公,自家又请一位管刑名的先生杨在昆,随到任去。
这商丘北枕黄河,西通川陕大路,最为繁钜。贾环接印绑,时值黄河北岸报险,上司派了许多工料,兼调民夫防汛。那会正值农忙,贾环一时任性,将防汛派夫用文书搪塞回去。河道体抚、藩之意,又看贾政,遂将此段改拨他县。以致民情大悦,将所派工料不日凑齐,运至北岸工所。此刻巡抚河院因堤工报险,正在日夜抢护,需料甚急。别县皆未赶到,恰值河水陡长,险工势有蛰卸,亏得商丘料物凑手,不至涌决,喜庆安澜。二位大人着实嘉赏,记了大功三次。俟报奏秋汛时,附折保举。贾环大喜,回至县内,百姓又皆感激。真是无意中得此名利兼收之事。
再说这黄河,岁有冲溢,最为河南大患。不惟田地淤沙,好地成了废产。即此拨夫办料,通省皆受其累。往往积日累月,废了多少工夫,多少料物,下桩披溜,负土填柴,渐渐将要合龙。无奈此河自雍梁以来,受山根石逼,其性易怒,又合汾、洚、伊、洛各河之水,势更狂恣。中州土性松衍,伏秋天气,又值溽雨时行,往往功亏一篑。所办工料,不能报销,上司无可如何,摊派通省州县分赔。如斯者,不一而足。即不受河患之处,无不因之致害。惟有另挑月河,引归故道。然集通省民夫,不能刻期竣事。其中弊窦亦难缕述。幸而挑成,已不知用如许帑项,垫赔几多民力,恐亦得不偿失矣。所以贾环一角空文,即令小民感戴。饥者易食,渴者易饮,良有以也。
贾环署任八个月,本官回任,即至起身之时。众百姓皆焚香载道,脱靴建石,这也算是做官的不遗父母之羞了。况这个名声传到上宪耳内,亦无有说不是的。秋后报汛,本上果然把贾环保举了一笔。即奉旨交部议叙,部里有人即议了“堪膺民社,俟任满时照例推升。”复奏上去,奉旨:“贾环既经该抚等专折奏请,不必任满,即留河南,以知县即用。钦此。”报到荣府,贾政、王夫人尽皆欢喜。河抚接了此旨,亦甚得意。过了个月,就把贾环提了陈留县知县。宦途如斯,原无足异。
再说端木楷到了都中,芝哥儿回过贾政,就把他留在旧日学房中作寓,以便朝夕劂切。贾政许了,端木楷就在贾府住下。虎哥儿每日盼望张越存先生来京,同下会场。芝哥儿只是笑,不做声。后来有他同乡人来会试,才知越存得了个瘫症,一时不能痊可,这科不能来了。
腊尽春回,又早会场在迩。贾兰备了酒,禀过贾政,凡亲友门生要下会场者,皆请赴席。那时芝哥儿亦在坐,闵师爷同端木楷、李云龙皆拉住芝哥儿,问他此科得失。芝哥儿说:“我又不会大六壬,何知休咎。咱们同是读书人,将来怕不得意?就做同年,也是常事。何必如是着急。”闵师爷独得芝哥儿的口诀,说道:“得做同年更好。”众人不过做口头话儿听了。虎哥儿又要芝哥儿拟题做文,芝哥儿说:“还早哩。小小年纪,就想中进士呢。”说着话,大家又谈了些场中的事。吃过饭,也就散了。到后来会榜发时,在座的人一个也没中。端木楷、李云龙仍旧留京读书,不肯回去。
四月初,薛蟠却回来了。见虎哥儿中举了,与甄府又新接亲,心中甚喜。连年自己在外,薛蝌在内经管,渐渐家业复旧,所借的贾府银子,利钱数年不问,已将近二万六七千两了,仍在铺内使着行利。便又开座当铺买卖也算剩钱。又见自己的女儿——乳名阿娇,就是《石头记》中甄士隐所说“要救女儿产难”时所生的。今年已十七岁了,千伶百俐。女工而外,最喜吟诗论古,皆是香菱自己教的。现在尚未许字于人。就懒于出外,每日在当铺中照应,也不负气饮酒。这就是薛家该当发迹,所以才有此金不换的事体。
到京后,就先拜贾政,送了些湖绉、杭绸及如皋的刷绒挂画,各样精巧的扇子。贾政收了,就留他便饭。问了会南边买卖,又说起虎哥儿,“小小年纪就列贤书,真是前程远大,难以限量。但贵虚心求益,不可自足,就是大成之器了。”吃过饭,贾政又问起海塘事来。薛蟠说:“连年海潮平稳,塘工无事。惟闻近来温台一带海疆,又不甚宁静。只怕仍要动兵。”贾政就没往下问。喝了茶,薛蟠到后头见了宝钗,便各自回去。
贾政次日上衙门,就听说派了甄嘉言安抚海疆,已有旨了。
那时工部右侍郎出缺,奉旨将贾政升了。一时贺客盈门,谢恩到任。
闻翰林也升了少詹,曹编修得了侍读,董翰林转了庶子,甄宝玉由郎中记名以补缺知府用,大家纷纷致贺,倒忙了二十余日,方才吃完喜酒,送罢贺仪。
贾政到工部任后,值河南报销册到,十分中准销了八分,余着该抚另行实估,造报再核。就是暗暗照应。河抚岂不知感。
贾环在陈留,为了一件人命,着实碍手。陈留县南有个财主,甚不安静,叫着暴子慕。家资富有,与贾环平素相好。离城六里,住在韦村。这村中多姓韦,有个秀才叫韦佩,年已望六,因年饥失馆,借过暴家五两银子,本利盘剥,不过五年,,就欠到二十八两。暴子慕知韦佩有个女儿,唤做义姑,贪其姿色,故意数年不问。这日,忽然本利全数逼着要还。韦佩老而且贫,计无所出,遍贷里门,无一应者。捱了两日,暴子慕动怒,就把他女儿叫众恶奴抢了家去,还逼着韦佩,叫他写张卖契,方才放他回去。这义姑被暴家强自抢去,逼他成婚。暴子慕见他不从,打了两顿,夜间便投环自尽了。暴家仗有卖契,亦不介意。
谁知韦村中有个血性人,叫韦尚志,听见族中韦佩的女儿叫人抢去,便纠合同族,凑足二十八两银子,亲到暴家,同韦佩来赎他女儿。彼时义姑已死了三日,暴家执实卖契,不肯交赎。讲了两日,韦家就有风声,知义姑已自缢了。韦尚志写了呈子,叫韦佩去县里告。呈子中便有“威逼想致毙命,暴子慕不肯收银,情可概见。致求交出女儿,情愿倍赎”等语。贾环虽与暴家相好,见有人命相连,自得准了,出差来两家集讯,暴家却使了手眼,匿不到案。韦尚志便叫韦佩府里告了。韦家不知义姑自缢实据,只以“抢夺幼女,备价不赎,显有威逼戕命情弊。控县集讯,暴子慕恃财,抗不到案,为词具控。”府里批了个“仰陈留县秉公讯明申报夺”。这件事就延搁下了。
不意暴子慕为人强横,遇下无恩。有个家人赵琦,一言不合,打个半死,还要送官。赵琦得便逃脱,找到韦佩家里,备言“义姑守贞不辱,被打自缢情事,现在埋尸花园”,告诉了韦佩一遍。就请了韦尚志来商议。韦尚志说:“这可不是口说的。我家因有一张卖契,诸事嘴短。你若肯做证见,则我等恩有重报,断不敢忘了。”赵琦道:“我是一番不平之气所激,有何不可做证见呢。”韦尚志遂又写了呈子,叫韦佩去臬司处具控,就以“威逼人命,贿行不理”为词,写了赵琦的证据。韦尚志纠合同族,也在臬司处递了一张公呈。呈内叙的情节与韦佩也大同小异。臬司就批了“提卷亲讯夺”,行下牌来到陈留县。那贾环方着了急,觉到事体有些碍手,遂亲自带了人卷来开封,仗着暴家的钱好来安顿,各上司衙门均得禀见。恰值贾政此番照应,抚台见了贾环,甚是优待。并问何事到省,贾环见抚台相待逾格,仗着胆,便将“韦佩这件事因暴家有张卖契,而义姑死无确据,尚未讯结,韦尚志就唆韦佩上讼”,等语,禀了抚台。又禀“因解人卷,故此亲来。”抚台说:“这也不甚要紧,”你并没讯断。可轻可重,与你皆不相干。待按察来见时,我替他说。”贾环即叩头谢了,告辞出去。
次早,臬司见了抚院,便将这事替贾环委婉说了。臬司如何敢拗抚台,遂将此事批了“开封府会同囟公在省卫辉府讯明详报。”就把人卷发到开封府来。开封府知是抚台之意,便授意叫他们外头讲和。着暴子慕多用银子,替义姑从厚殡葬,问他个契买士人闺女不合的重罪,律杖八十,折杖四十板。义姑因负气不肯服役,自缢身死,再断葬埋银两给韦佩,领葬完案。韦尚志、韦佩等见抚台作主,不敢强争。因得许多银两,又替义姑出了气,暴子慕问了杖罪,从厚殡葬,也就从权了结。贾环辞谢了各上司,脱然无事,回陈留县去。若非朝有贾政,这事恐未必如此断结。嗣后贾环就留心词讼,不敢徇情轻视了。
再说闵师爷因兰哥儿有许他与端木楷做同年之语,榜发不验。过了许多时,独自到潇湘馆,细问其故。芝哥儿说:“我不过随口话,咱们皆是读书人,将来怕不得意?就做同年,也是常事。我非神仙,就敢许定这一科吗?”闵师爷细想此言,果是如此。便坐了,谈会文章,方别了去。虎哥儿又进来,烦芝哥儿做篇贺八十生日的文。芝哥儿说:“你明日来取。”便留虎哥儿到宝钗屋里吃了饭,才叫回去。
河南学院出缺,就点了曹紫庭去做学政。会场期远,李云龙、端木楷皆请了去,随棚看文。又无碍于读书,且得游览中州人物山水。二人亦甚情愿。束修厚薄,任便不拘。就收拾了行李,别过芝哥儿,谢觅政,辞贾兰,即同曹紫庭起身同去。芝哥儿禀了贾政,特地送他两个及曹姑爷,出城外方回。
到了门前,忽见有人担着芍药,连根带土卖的。芝哥儿下了车,便叫焙茗去讲价钱,将他这担芍药全数买下。就着林天锡同焙茗种在大观楼的左右两块隙地上,逐日浇灌,遂易长成。芝哥儿一时高兴,便也过而不问。不知此花有何征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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