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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大丈夫惊心惧内

作者: 佚名

 诗曰:

  夫握乾纲御壶中,未闻惧内受妻笼。
  不然怎得鸳鸯伴,飞入枭群逐水东。
 
  这首诗,单表人世上有夫妇,犹字内有天地。天位上主施,地位下主受。即夫以义统妻孥,妻孥以顺事家长。那有丈夫反去怕妻子,而受妻子挟制的。是天反居下,地反居上了。乱伦逆理未有甚于此者。无奈今之惧内者更多,自缙细以逮于下贱。习以成风,恬不知耻。即目击妻孥之氵㸒纵,而无可奈何。无他,其祸皆起于爱之一字。凡人初娶时未免爱其颜色,必至于笼。宠之一成,就是:堂上公言,似铁对钉。枕边私语,如兰似馨。渐渐成妒,妒之一成,则病入膏肓矣。虽神功妙手,孰能医治。狮子一吼,则丈夫无所措手足。
 
  且话说南直隶本府城内糊涂巷,有一姓羊名车,字振玉。这人在地方也是数得起的人物,好结识朋友,拜盟弟兄,倒是个四海春风的人。或邻里乡党中有事,拉他出来,说三言两语,人都信服,且推崇他。只一件,但回到家里,见了妻子,却像小鬼见了阎王。妻子要打十板,打到九板也不敢起来。要跪一天,跪到半天也不敢起去。若论惧内,真是第一把交椅的都督大元帅。他偏在人前说嘴道:“做一个人岂有怕老婆之理。大凡人做事那得十全,倘有一差二误,得贤慧的在身边点醒一番,也是内助之功,怎么不听他。听了他就人上讹传道,怕老婆怕老婆,这个冤屈也没处叫。就是打几下儿,也不过闺房中淘情插趣,你说那嫩松松小手儿,可打得痛的么,见响不疼的。难道也像仇敌,与他打个输赢。”执了这个念头,一心畏服。娶妻郎氏,生得十分貌美。且手里来得,口里道得。你道丈夫要怕他么,只因一怕。羊车的朋友亲戚来,莫说酒,就是一杯清茶,郎氏不肯,羊车也不敢留人。
 
  却说羊车有一起串行朋友。一姓巴名高别号巴不着,一姓箕名远别号蜜笾箕,一小旦姓苟名完字子美。都是一般风流人物,都住在裤子巷右腹内,且吹得,弹得,唱得。一到人家妇女,见了未有不动心的,故老成人断不容此辈上门。却说苟子美年十五岁,父亲早逝,止存孀居一母诸氏在家,年仅三十余岁。只瞧他儿子的美处:
 
  头发垂肩,乌云覆雪。
  容光满面,美玉含香。
 
  有如此儿女,则母亲包得是标致的。况苟子美要学巴不着的吹唱,日逐邀在家中。孤既不孤,寡亦难寡。且睹风流之种,聆丝竹之音。犹如舍火箸讨火,未有不着手的。两邻见他哄进哄出,不分内外,却也疑心。
 
  一日巴不着来寻,偶苟子美不在,他便关门上楼。左邻有心,急去挖过壁洞瞧看。只见巴不着搩了诸氏,在一张醉翁椅上,将屁股不住扭动,左右摇摆。见诸氏两颊绯红,将口【塌换口旁】住巴不着的口,身子乱颠乱播,若有不能容忍之状。那巴不着见火候已到,便提出这一根驴卵来,一口气【手扉】上四五十回。那诸氏渐渐闭目声嘶,丢了一阵,身子动不得了。那巴不着又宁耐一刻,见诸氏渐渐醒来。巴不着把那驴卵扯出,在诸氏bi口边,如蜻蜓戏水相似,上下擂晃。诸氏又挑拨得痒发了,将bi口又套将过来。巴不着见兴已热,又尽根没脑掀腾鼓捣起来。诸氏第二次竟不济,未经得一二百抽,诸氏口中气急,身子软瘫,又丢一次。巴不着还要尽兴,诸氏软求道:“我的心肝,再一次我就要死了,你饶了我罢,留余兴以待明日。”巴不着道:“你儿子又不在,叫我那里去完事。”诸氏道:“随你那里去。”巴不着系了裤子,下楼出门。那间壁邻舍已在门口叫道:“巴不着好战注。”巴不着道:“我串戏文的,不过虚戳这几枪,有甚么好战注。”彼此都笑去了。一传两,两传三,裤子巷中没一个不知道。那诸氏还要假卖清,骂邻骂舍。
 
  正是:
  粪窖砖头,又臭又硬。
 
  一晚也是合当有事,那巴不着蜜笾箕都在苟子美家,吹唱饮酒,兴尽归家。独巴不着复将转来,就在诸氏楼上歇了。那邻舍恨诸氏嘴狠,打探明白,寂寂的都在门口伺候。巴不着不料,开门出来,被众人一把拿住。唯恐妇人短见,叫两个老妇人,在楼上款住诸氏。那苟子美忙寻蜜笾箕与几个相知来,调停半夜。其中有一人叫做杨【上刺下虫】子,一个叫做王榻皮。有这两个花子居间,再处不倒。巴不着叫苟子美寻羊振玉来,做个拦停。自然灵验。
 
  苟子美到天明来寻羊振玉,却好路上撞着,对羊振玉道:“昨晚巴不着同蜜笾箕都在我家吃酒,及至酒完,各散,巴不着定要在我家歇宿。不料这些花子,都在门首伺候,见了巴不着出门,一把扭住,拥了一屋的人,做奸情事,送官去。叫蜜笾箕来处了一夜,毫不妥贴,特来请你老人家去,做一拦停,救我母亲之命,不然就是死了。”羊振玉沉吟道:“内中作梗的是甚么人?”苟子美道:“是杨【上刺下虫】子王榻皮两个花子。”羊振玉道:“原来是这两个瘟奴,不打紧。你快去秤一两银子,做二包拿来应用。”苟子美即忙到家,对母亲说了,秤银忙付羊振玉。羊振玉袖了银包,走到苟家来,见坐了一屋的人,便笑道:“啊呀,好热闹,为甚的事来?”那杨【上刺下虫】子与王榻皮齐道:“你老人家来得正好。有一件稀奇的事,那巴不着与诸氏通奸,也非一日,他们邻里伺候四五日,昨夜才候得着,正要送官处治。你老人家还是怎么样处纷?”那羊振玉捏了杨王二人手,将银包已先递去了,乃从从容容慢慢说道:“但不知这奸还是床上擒下来的,不知是门前拿住的?”有几个邻里道:“这奸虽不是床上擒下来的,然两人做作,合巷通知。”羊振玉道:“这奸据列位说是真的了。但这捉奸的还是他的父母,还是他的亲戚?”众人又道:“虽非父母亲戚,我们紧邻,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人人都动得手的。”那王榻皮与杨【上刺下虫】子道:“你们静静,听羊振玉分付,他自有妙论。”羊振玉道:“大凡人世上,隐恶扬善是积福积寿的根本。一冲行去,有甚的行不去,至于害人性命,与己无益。不是我有些年纪说这腐话,俗语道得好:闲人撮间蚌,不要闲人管。”
 
  众人听了羊振玉一席话,都顿口无言,内一人道:“我们又与他无仇隙,何苦做这对头。只是他两人通奸,我们都是亲眼见的,那诸氏反要骂邻骂舍,所以气他不过,与他出一出丑。如今你老人家处千处万,这事随你怎的分付,我们众邻里没有个不拱听的。”羊振玉道:“这事也休要怪你众人。诸氏妇人心性,不必说起。就是那老巴在裤子裆中,倔倔强强,硬头硬脑,众人岂有喜他的么。”众人都笑起来。“如今你们众人把我羊车当一个人,我怎敢忘众人的情,我倒拿出几两银来,叫厨子包了几桌酒。”分付苟子美道:“你快去叫行头来,叫巴不着串一本戏文赔礼,这事使得么?”众人齐声应道:“妙得极。”于是众人各散,寻了南门胡朝奉家,做了囊家。
 
  须臾戏箱发到裤子裆中,众邻里毕集,还有事外看戏的人,挨挤不开,哄动多少人。串友同邻里吃了上场饭,生旦丑净,都跄起来。敲动鼓板,搬演一本拜月亭幽闺记,男盗文娼的戏文。那苟子美做了贴旦,俨然是个灯人儿一般,在场上扭捏身躯,一恁做作。引得那羊振玉家中规矩顿忘,笪【子圭】子旧兴复发。见苟子美下场,便一把搂定道:“我的心肝,我瞧了你如此态度,不由人魂飞天外。到场毕,凭你怎么样要了了我心愿去。”那苟子美道:“若奶奶知道,你精皮肤,将粗棍抽,我来救你不得,你须小心在意。”那振玉道:“莫要管他粗棍抽我,我也将粗棍抽他。”巴不着听见走拢来道:“既承老哥如此解结,要此不费之惠何难。”奉承苟子美道:“只要他一个东道,明朝请我们这几个相知朋友,我就应承。”羊振玉道:“明日是我的小东,邀列位去坐坐,决不食言。”苟子美道:“他夫人做主的,老箕你做中。”众人都道:“是了是了。”
 
  直待戏完,吃了散场酒,苟子美与巴不着同送羊振玉一路回家。已是三更天气,残月蒙胧。羊振玉扯住苟子美,落后一步道:“我的麻鹊雀儿杂碎,小心肝儿,完了我的心事去。”苟子美道:“到你家扰了东道,自然了你心愿。”羊振玉一把搂定道:“你这油嘴小冤家,你晓得我家里做不得这勾当的,故意刁难我么。我偏要与你了了去。”于是扯到廊下,褪了裤儿,将那雪白屁股如式起来。正弄得几抽儿,只见蜜笾箕轻轻掩在侧边道:“你们快来瞧,两只狗子恋做一块,快拿些水来。”羊振玉骂道:“抗牢的,还不轻些,半夜三更的搅死了人。”蜜笾箕道:“待我撮个头儿罢。”巴不着连忙来拽他道:“不要惹厌。”扯得去,不上一会儿,又踅来道:“老羊所说的东道,不要忘了。”羊振玉道:“你这涎脸花子,奈何死人,说有是有了。”蜜笾箕道:“既有了东道,我儿们好好的入捣,不要入脱了肛门,不干我事。”苟子美道:“厌花子还下快走。”蜜笾箕道:“苟儿你也怪我,我且去,明日与你搭话。”
 
  须臾了事,各散回家。羊振玉到家敲门,丫环腊梅开门。羊振玉问道:“妈睡了么?”腊梅道:“妈睡了半夜了。”羊振玉忙忙上楼,床内摸一摸郎氏道:“我的亲妈,你睡了么?”那郎氏伸手劈脸一掌道:“入你娘眼,这时节多咱时分,才回家来,你不知在外干的甚的【上尔下虫】儿。”羊振玉便双膝跪在床面前道:“今日出门,撞着一件稀奇的事。”于是把巴不着奸了苟子美的妈诸氏,众人处不倒,我去几句话,说得众人信服,叫小巴弄些酒席串本戏文,完了事,才得回家,并不曾走甚野路。若有虚词访问出来,随娘处置就是了。郎氏听了这些风流话,起来坐在床内道:“这是真的么?”羊振玉忙应道:“怎敢调谎。”郎氏道:“你拿那行货子来我瞧。”羊振玉忙扯裤子,郎氏将手一模,将来鼻边一嗅道:“不好了,你这欺心的亡八,你怎不摸摸心,横着肠子,去笪【子圭】子。清水的bi儿丢着不入,倒去弄那屎屁股。”一个翻身,迳朝里床呜呜咽咽哭去了。
 
  那羊振玉又双膝跪下道:“我若曾笪甚【子圭】子,把我妈来与驴子入。”郎氏道:“你还要油嘴,卵头还是屎臭的。”羊振玉道:“是了是了,这也怪不得娘发恼,是我适才肚疼,一时破腹冒将出来,累了卵头之故。请自宽心,不须过虑,我丈夫,断不如此短幸之辈。”郎氏道:“泻肚是有泻肚的气味,这明明是桩熟的屎,还要强嘴,你只道我不识货的么。”那羊振玉千屈万屈,还只是不肯招认,跪在床前道:“词曰:念鳞生自知无理,还怎敢强辩是非。从来守着伊规矩,今日里偶来迟。浑身摘打皆由你。切莫要抓伤我脸上皮。休淘气,且将息贵体。从今后再不敢暂时离,为甚的你便晓得种。右调解三醒”
 
  郎氏道:“如今也罢,你快去洗一洗来。”羊振玉忙呼腊梅,拿热水来洗净了,只想与郎氏干事的意思,欢天喜地上床,那郎氏一把捏住。叫腊梅:“与我拿桌上乌木箸子来。”把jiba夹将起来,将膝裤带儿两边收紧。羊振玉连声叫痛道:“啊唷啊唷!受这飞刑不过,浑身随娘打几下罢,这个刑罚实落难当。若夹断了,是你一生一世的苦。若夹伤了,也有几日动不得手。望娘行大发慈悲,饶了我这初犯罢。”那郎氏笑道:“适才是他快活,如今也等他受一受苦。”羊振玉头如捣蒜千求万告,郎氏才松了夹棍叫他上床来。那羊振玉捧了这老子,只管沉吟叫痛道:“我的爷和娘,我的爷和娘,你自幼到今,从不曾受此刑具。我的娘,你瞧瞧看,如今看看【疒尔王】起来了,你难道不肉疼的。”郎氏道:“得他【疒尔王】起来倒好,不肯【疒尔王】起来的苦。你快些过来承应,不要装模做样的,假景万千。”羊振玉道:“委实夹得他疼痛难忍,那里还动得手哩。”郎氏道:“那脏东西我也不要他,你快把嘴来舔罢。”那羊振玉将身扑倒,将近bi边,把个鼻头一皱,向了别处。郎氏怒道:“骚奴,你嫌我的臭么?”羊振玉道:“天啰天,我适才吃了些葱韭来,恐熏坏了眼的香bi。”郎氏道:“不要者,且下去舔着。”羊振玉无奈,只得闭了一口气,将舌舐进bi中,吮咂舔刮,搅得啧啧有声。那郎氏兴动,忙呼羊振玉道:“快些上来,攘个好的,将功折罪罢。”羊振玉无奈,只得把受过夹棍,半疼半痛的jiba塞将进去,不上二三百抽,已涕泣交流,不能振作矣。
 
  郎氏正在兴头上,羊振玉已完事。郎氏便向他肩甲上咬了一口道:“骚奴,你耐一耐儿也罢,如何就是当官的一般应名故事。”羊振玉道:“我娘,不是我懈怠。娘就打我一千下,我不敢动手也耐得。娘就骂我一万句,我不敢回半句也耐得。不知为着甚的,一到娘香美的东西内,再耐不得,就要来了。适才这一夹棍也该夹的。”二人困倦睡去。
 
  诗曰:
  不耻奴颜婢膝行,甘心箠楚受妻禁。
  夫纲凌替一如此,犹向人前假卖清。
 
  一宿晚景休题。再说次日清晨,那巴不着同着苟子美蜜笾箕三人,齐来羊振玉家索东。宾主一见,巴不着谢道:“昨蒙恩哥费心解我一结,子美的妈,还要改日亲来与老嫂知事哩。”羊振玉道:“不消不消。”苟子美接口道:“羊哥,我们今日来,倒要消要消。”羊振玉道:“要消甚的?”苟子美道:“贵人忘事,昨日许我的东道。”羊振玉道:“昨夜回家,敞房害了一夜,如何好去要他动手。”苟子美道:“何如?我说他是夫人做主的。不管,我只是问中人要,不然我是这等贱的。”巴不着道:“就是一个东道,这狗屁股也不见贵。我有个因果对你们说,当初天地开劈辟以来,羊头上原无角,狗头上倒是有角的。那羊看想了狗的角,央鸡居间借了,再不肯还。至今鸡尚道狗个角,狗则云要要要。羊一心图赖,口口则是道无呵。”众人都笑将起来。羊振玉道:“待我进去问声看,不知可动得手么?”羊振玉踱将进去。
 
  不料郎氏已在中门后听得亲亲切切,见羊振玉进来,一把胡须挦住道:“你昨晚的事发了,原来你与这杂种干那垃圾营生,我欲待赶将出来,打这杂种一顿,只道我不贤慧,不养你的廉耻。你如今好好随我楼上来,细细拷问。”羊振玉道:“我的嫡嫡亲贤慧的娘,你有此好心,要全我的体面,真生死不忘大恩。同你上楼,就打我几下,也是甘心的。待我慢慢的走,不要挦坏了胡须。”一同上楼去了。
 
  却说那边外小猢狲苟子美,在格眼内偷瞧。对众人道:“被奶奶一把胡须挦上楼去了。”众人掩往口,进中门侧耳而听。只听见郎氏大发雷霆道:“你自把心来摸摸看,谁家长进的男子汉,做此脏事么。”羊振玉道:“娘你的俏心肝儿,伶俐不过的,难道倒被这干人哄过。他惯在人家放红老鼠,你还不曾着他的道儿。若听了他,却不误了前程万里。”郎氏道:“别人或者有之,巴叔这等人品,难道也会调喉。”羊振玉忙膝行到郎氏腿边道:“娘你不信,如今他们都嘲我东道。你有心贤哲,与我整治起来。我若出去,与这小杂种,油一句嘴,贴一贴身,你若瞧见了,二罪俱罚。”郎氏道:“我的儿,谁养得你恁乖。那小杂种,是我的仇人。我倒去安排些酒肴,与他餪屁股么。”羊振玉道:“不是请他。你不曾听得巴不着的喉咙,竟如箫管一般,声遏行云。况他们笙箫提琴都带在这里,你少停在窗再听一听,也是趣事,不要把俏心肝来燋坏了。”郎氏听得动兴,便佯怒道:“听便听你,我的规矩要完,只打二十板。”羊振玉摇着胳膝道:“打是该打的,只求奶奶天恩,饶恕几下罢。”只见楼下众人,虽听得不甚明白,却心照不宣。巴不着将根竹头,向楼板上乱躅。羊振玉一发心慌,哀求苦苦,郎氏只是要打,要寻板子,可煞作怪,一时再寻不出来。羊振玉回头向腊梅骂道:“歪落骨,你将家法藏那里去了?”于是左顾右盼,见根门闩,便膝行去,持了送与郎氏道:“活冤家,板子一时没处寻,权把这门闩打了几下罢。”郎氏接过来便打,打了十来下,打得踯踯有声,才放羊振玉下楼道:“你去买些东西来,我与你烹调出来,只不许你在外放肆。”羊振玉唯唯而下道:“不敢不敢。”
 
  于是出外留住众人道:“房下闻得众位贤兄在座,他自亲手整治。”见众掩口嘻笑不止,道:“有甚好笑?”巴不着道:“奶奶在楼上责罚甚人?不是兄么?”羊振玉道:“岂有此理。我房下从来极贤,见我身上有灰,与我扑扑尘耳。你众人同我去买些爽口肴馔,【口安】酒添换来。”众人道:“不必太丰,只要常常顺流罢。”于是齐出门行口去了。
 
  诗曰:
  家人嗃嗃是佳谋,妇子嘻嘻贞亦羞。
  百意逢迎犹未善,开门捐盗赴妆楼。
 
  却说那羊振玉同三人去买些荤素果品,沽了些江水玉兰,拿到厨下。郎氏也不慌不忙,登时整治出来。安排得扑鼻熏香,五滋辣味,叫腊梅摆将出来。那巴不着要逊苟子美与羊振玉一对儿同坐,羊振玉道:“像甚规矩。”巴不着道:“哥是有规矩的。”
 
  唱道:
  问今朝此酒为何而设。
 
  那羊振玉骂道:“你这诌断肠子的花子,惯要搅人家口面。”巴不着道:“啐,是我不是。”于是四围坐定,叫一声清嗄,但见:
 
  人人动手,个个衔杯。狼餐虎咽,就如与鸡骨头有甚冤仇;马饮牛呼,却像与糯米汁是亲姊妹。正是吃一看三揭两,盘中一似云飞。眼睛近觑的休来入坐,牙疼的吃了一半大亏。
 
  须臾盘光碟净,郎氏又叫腊梅搬些添换出来。羊振玉斟了一巡酒,众人都道:“酒冷。”羊振玉向内道:“酒冷。”又饮了一巡,众人又道:“酒热些更妙。”羊振玉又向内扬声道:“酒冷。”郎氏初然听喊酒冷,心下已自不快道:“这亡八好胆大,甚时起的。”又听得喊声,心下已十分着恼。正在中门后瞧着,却好羊振玉提了酒壶进来换酒,劈头一撞。郎氏正在恼头上,就是一个大巴掌,甚是打得响亮。外边听得都吃一惊,羊振玉也不做声,向外就走道:“这等可恶,我重打你这个酒冷。”众人心中怀疑道:“此老极怕的,如何一时振作起来。”都道:“还系有鬼。”
 
  诗云:
  丈夫惜颜面,乃付妻儿责。
  巧语瞒人羞,寸心应自戚。
 
  众人饮到高兴处,不是巴不着唱,就是蜜笾箕的箫,或笙或提琴。三人各施技艺,果然唱得绕梁之音,声彻云霄。那郎氏始听得妙,倚着门瞧,后渐出中堂,在屏风后,或隐半面,或露全身,隐隐约约。引得这些小伙子,越扭捏那风流的样子出来,愈吹得好,愈唱得妙。轮到巴不着唱时,郎氏便以手向屏风上扑,故口里隐隐的赞妙。巴不着道:“唱得几个曲子,喉都燥了,得这样一盏香喷喷的茶儿也好。”郎氏忙进内点一盏浓茶,叫腊梅迳送出来与小巴。巴不着接了道:“就是甘露也不如这杯茶妙。”将饮半碗,蜜笾箕忙赶过来,一把夺住茶杯道:“待我也沾沾甘露滋味。”于是饮尽无滴。羊振玉道:“叫腊梅再烹几盏菜出来。”那巴不着坐在右首屏风侧边,正与玉人相对。他瞧此光景,心儿内忐忐忑忑,意儿上倒倒颠颠。坐立不安,手足无措,心生一计。将脚把垫桌砖头踢去,见桌不平稳,忙向屏风脚边寻瓦片,轻轻将郎氏绣鞋儿上捏上一把,然后垫好桌脚。他见郎氏不动,知有他七八心了,于是一眼钉着内,见郎氏在亮处,以手招他。他一发性命不知那里去了,忙起道:“列位且坐坐,我去解一解就来。”羊振玉道:“你不许逃席。”巴不着道:“你道我肯逃席么。”于是迳踅到后门边。见门儿半掩,便挨身入去。
 
  郎氏一见,便道:“巴叔为何不在外边饮酒?来做甚的?”巴不着道:“多谢大嫂香茗,特来致谢。”郎氏道:“何消谢得。不过是助你佳音耳。”那巴不着骤然不敢拢身。那郎氏手内拿了一杯茶,笑嘻嘻道:“巴叔前日闻得你好快活。”巴不着道:“他是过时桃杏,怎如得大嫂是出水芙蓉。”郎氏道:“我最怪男子汉,指东话西,我面前说他,就是他面前说我。”巴不着乃向前一把搂定道:“我的心肝大嫂,我待你焉有假心。”便去接唇。郎氏故意不允,把手内茶都拨了一身,道:“你快出去,我明日打发胡子他去。你绝早来,我与你答话。”巴不着恐众人来等,便跳出后门,复来赴席。那知蜜笾箕这贼头,也说出恭,也摸到后门来。只听见门内约到明朝。见后门儿开,他忙隐在黑处,见小巴钻出来,亦不冲破,随来席上。坐不一会,巴不着就要起身,羊振玉款留不住,方才散去。
 
  那羊振玉送客,回到内边,叫郎氏道:“我的亲亲娘,你越显得这样好手段出来,安排得:美津津味儿,香喷喷气儿。酱醋合宜,烹饪得窍。就是点了灯,普天下也没处寻你这一位亲妈出来。”郎氏笑道:“你瞧这油嘴,可可儿普天下寻不出我来,你不嫌我罢了。”羊振玉道:“我怎敢嫌你。只是这干小伙面前,不要出头露脸,一发十相俱足了。”郎氏一个哕唾道:“我出来献丑,与你心上的小杂种装幌子。”羊振玉忙跪道:“我若是嫌你,真是狗不是人养的。恐怕这些小杂种见你这般标致,倘或生心。”郎氏道:“我心正不怕璧邪,bi生在额角头便就入了去。你不说还可,若说我偏要你面前走出来见他,看你怎样奈何我。”羊振玉以手向脸上自打一掌道:“又是我说得不是了。”
 
  诗云:
  玩夫股掌上,何事不堪为。
  究作东风柳,时时向阿谁。
 
  却说巴不着见郎氏约了他,盼不到天明,起来打扮得十分俏俐,道:“我此去这场恩爱,胜似登仙。但众弟兄都不打紧,只有蜜笾箕这涎脸惯要搅臭。我悄悄先去,莫要与他知道。”谁料蜜笾箕在后门听得明朝二字,心里忖道:“我小箕那些儿不如他,他两人公然眉来眼去,只要踢脱我。若是大家弄弄罢了,不然我搅断他箸。他今朝必然早去,等我先去候他。”
 
  刚到羊家门首,去门缝里瞧。只见巴不着已到。见有人在那里张望,把眼一睃,却正是小箕,心下如中一拳,道:“这涎脸怎么先在这里?”忙低了头,只做不见,踱了过去。蜜笾箕便出门叫道:“巴大哥何往?打扮得齐整,却像去做新郎的,有好处带挈我一带。”巴不着道:“我要拜一朋友。”蜜笾箕道:“小弟奉陪。”巴不着道:“不敢劳。”蜜笾箕道:“小弟左右是空的,今日随你怎么,要同你走走。”巴不着千方百计,那里撒脱得开,整整缠了一日。那郎氏约了小巴,早早妆饰,把胡子差了出去。两眼只瞧着门外,那里瞧得人来,心下着急得紧。那不知趣的鸡儿,偏在面前踏雄,空瞧了一日。
 
  到了次日,巴不着恨道:“吃这天杀的误了我一日,那人儿不知怎的恨我哩。今日莫要行大路,由小路儿穿到他家去。”却好篱笆门儿半掩,轻轻扯开,悄悄走入中堂。只见后边有人扯住衣服,巴不着忙回头瞧,却是小箕,道:“大哥却为甚来?”蜜笾箕道:“我的来,就是兄的来。”巴不着道:“哥是甚话,我来要见羊哥。”蜜笾箕道:“我也要见羊哥,因他未起,放在此候。”巴不着道:“既未起,我们且去着。”蜜笾箕道:“何处去,同走走。”跟定去了。
 
  诗云:
  娇花思独占,未许蜂蝶侵。
  总是出墙枝,何须苦费心。
 
  却说那巴不着被蜜笾箕缠住,十分焦燥。莫说相骂,就是伸拳攘臂至于相打,那蜜笾箕只是笑嘻嘻道:“双拳不打笑面,小弟又不曾得罪大哥,何必发此大怒。你就是打我一百顿,我也要跟着你走的。”于是无可奈何。回家心中一计,走到苟子美家来,对诸氏道其所以,要求救于他。诸氏道:“要我救你也不难,只是不要有新人忘却旧人。”于是巴不着向天跪了道:“我巴高若忘娘子之恩,天诈地灭。”诸氏忙扯他起来,亲个嘴道:“你快去买四盒礼物,叫子美去叫一乘轿子。”打点停当,向羊家来。全凭三寸舌,稳折一枝花。
 
  却说郎氏一连等了两日不见人来,心中懊恨道:“这些小伙子的心肠,原是绣球做的,何尝有个定准。是我差了念头,错认了他。”于是到篱笆门边,开半扇瞧揩。只见蜜笾箕向前,躬身一揖道:“大嫂,羊哥可在么?”郎氏答道:“出门去了。”蜜笾箕道:“烦大嫂说声,停一会来。见他说话罢。”蜜笾箕缓缓转身,回头七八遍。郎氏道:“早知那畜生如此负心。寻着此人也罢。”
 
  想未完,只见一乘轿子门前歇下。正不知是何人,见一个半老佳人,进来见了礼。诸氏便道:“我姓诸,就是苟子美的妈,前日承羊大叔完全我的性命,今日特买这四色不中吃的礼物来,知谢奶奶一知谢。”郎氏笑道:“原来就是诸奶奶,我道那里来这一位标致奶奶。”只见轿夫掇进两只鸭子,二个豕蹄,二盘果子。郎氏道:“奶奶肯临寒舍,使蓬壁生辉。何劳又费此厚情,多谢多谢,请到里边去坐罢。”于是邀到内座坐下。
 
  却说蜜笾箕又复转来,见轿内是苟子美的妈,他便惊讶道:“这贼头,又下这一着棋了。”不免且往裤子裆寻杨【上刺下虫】子去,竟应他那着棋去了。
 
  须臾,羊振玉回来,见诸氏见了礼。郎氏道:“承诸奶奶备了礼物来谢我,你去买些酒来,再添些肴馔。叫腊梅打点上楼来,我与他坐坐,你在下边不要上来。”羊振玉道:“这个自然。”郎氏与诸氏,二人静坐谈心,且是说得人讲。只见腊梅搬上酒肴,二人轮杯换盏,吃到天已将暮。那郎氏道:“诸奶奶你今日不回去也罢,在这里荒宿了,我正要与你谈谈心事。”诸氏道:“我今夜在贵府不打紧,只是耽阁了奶奶与羊叔的勾当。”郎氏笑道:“我等闲不与他沾身,叫他来他才敢来。”两人又雇了几杯酒,叫回复了轿子。
 
  郎氏吃得醉眼乜斜,春心发露,便问诸氏道:“我如今与你拜了盟姐妹,正要往来。你将与小巴相处的恩情,试说一番,才显得你的真心。”诸氏道:“我与妹妹既系同心,便说也无妨碍与这小冤家相交了。真真梦魂中也是不舍的。”郎氏道:“怎见得妙处。”诸氏道:“他自幼儿将这件行货子,把银刀割开了,弄开一大口子,可以钳物。一到女人的阴hu里,就寻花心边痒筋,钳住【師右换力】一上【師右换力】真令人欲死。身子一阵一阵丢去来,口里也说不出这许多妙处。做了个女人,若不会着他,虚生了一世,女人连人道之妙也不曾受用。”
 
  说得那郎氏将身贴近诸氏道:“你真是真心人,我也不说假话。我原约他来一会,他耍我空等了两日,却是何故?”诸氏道:“娘你休要错怪了他。你们机事不密,被蜜笾箕这杂种缠住,一步不离,以此来不得。无计策可施,只得叫我通一信音。明日接大娘同到我家去,与他会一会,不知可否?”郎氏道:“要去就去,谁敢挡我。”于是胡子楼下权宿。两个妇人同寝,风流的话儿两个说笑了一夜。
 
  到了次早,起来梳妆毕,吃了早膳。叫振玉去叫两乘轿子来,振玉道:“娘也要到那里去呵?”郎氏道:“你管我则甚。”羊振玉道:“晚间好来接你。”郎氏道:“谁要你接我,要来自来,要去自去,不劳你费心。”羊振玉只得叫了两乘轿,随他出门,不敢多问。那郎氏同诸氏到家,叫苟子美通知巴不着。已到家中,那郎氏也不暇与他见礼,便一把扯住他道:“好负心的骚奴,叫我在家痴痴的等了两日。你既有了别人,何消又来耍我。”巴不着道:“我的娘,说也气死了人,被这蜜皮脸足足缠了两天,今日幸得见你一面,休要误了佳期。”两人移手上楼,解小衣,将鏖柄插得入去。正待寻花觅蕊,施展手段,只听得瓦上豁喇喇一声响亮,不知何处飞来砖块。却原来是蜜笾箕约了杨【上刺下虫】子等辈,瞧着巴不着进门,他便用此计较。巴不着害怕,连忙拔出膫子,下楼与苟子美大开门,弹着提琴以教曲子为名。那些邻舍有两个走进门听曲子,一混散了。
 
  巴不着回家,又生一计,叫苟子美来道:“我叫河房下灯船一只,叫妈同郎家奶奶,男扮了,寂寂出门,上船顽顽。”巴不着叫着一只灯船,原来这船原是一个行不出的光棍王炎的船,他家中一小使叫做王龙,也在裤子裆左边居住。少停,二妇人俱带了巾帻同苟子美上船,那巴不着已在船上招呼。到舟中饮未数杯,巴不着与郎氏已进舱内。王龙不见二人在席,只道这后生笪这【子圭】子,门缝一瞧,原来是一妇人掇起双股,那巴不着将jiba咬住bi心。只见那妇人如发摆子病的一般,一个寒噤,一个寒噤,真在要死要活的时节。王龙忙跳上岸,叫了家长王炎来。轻轻进舱,一把拿住。诸氏身边带得数两银子,忙来递与王炎,求他释放,王炎还争多道少。
 
  只见蜜笾箕寻着羊振玉道:“有一灯船内有二三内眷,在内干事,我访得亲切,邀你去赚他几两银子。”羊振玉原吃这一碗衣饭的,听了欣然同来。上船见诸氏巴不着都央求王炎,羊振玉一时怒发,把王龙挥上几掌。那王炎巴不着俱一溜烟走了,只存诸氏苟子美,郎氏还失了小衣。羊振玉反埋怨蜜笾箕道:“你既知道此事,也须明说,如何哄人到此。”蜜笾箕也径去了。郎氏反喃喃吶吶的骂道:“狗忘八,你既是好汉,如何妻子有得与人诈害。”羊振玉道:“我还做什么好汉。如今事已至此,作速归家。”领了郎氏,男扮回家。振玉只是叹气,目瞪口塞,不出一言。冷静几时,羊振玉要做好汉的,如何被人指擉得过,遂移清凉门去住了。羊振玉却气小巴不过,监中牢头禁子都与振玉相厚,有一起江洋强盗下来,私下买嘱了他,一口咬定巴高,后在狱中而死。你道内可惧么,唯惧了他,是然把你如掌中儿,何事不忍为。较之跪与打,尚小者耳。人喜惧内,吾甚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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