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道人游梦
善恶两途还自取,死生祸福有来因。
天、地、人,谓之三才。天有日月星辰,风雨晦明。地有山岳草木,江河湖海,人有宫贵贫贱,贤愚寿夭。无地有阖辟,有昼夜,分阴阳。人身有生死,有梦觉,也分个阴阳。人在世上,享荣华富贵,受劳苦贫贱,碌碌一生,到头来一些也带不去,这不是个阳梦吗?常有人睡去,或病中,见这些生前做恶的人,在冥司受地狱苦楚,历历可据。这不是个阴梦吗?佛家说得好,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宋时有个苏东坡学士,他说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如今世间的人若是肯做好人,依了圣贤的说活,富贵贫贱,都是安享实受的,便不是梦了。还去分什么阴阳梦哩?待俺先比个故事。
古时梁武帝有个元后,天性恶妒,但闻得宫中笼幸怀孕的,即便杀了。因此不寿,粹然薨逝。一日梁武帝梦见元后哭诉道:“妾困杀害后宫多命,玉皇罚妾为鼋,整日吃些江本,饥饿甚苦。倘若我皇怜念夫妇之情,望乞降旨超度,明日江边,看头上有玉钗印的,便是妾了。”武帝极信因果的,当时殡殓,有玉钗印插在元后髻发上以为信。武帝特幸江边,果然见一个大鼋露出头在水面上,有白印像玉钗一般,见了武帝有哀泣之状。武帝命力士取来,放在御苑龙池中,造忏追荐。武帝又梦见元后叩头谢道:“妾蒙我皇超度,已得受生了。”武帝便施忏一藏在人间。
我朝正德初年间,苏州有个徐文敏公,讳缙,是个翰林院编修。一日梦游到一处山谷口,走进去觉得地形渐渐低下,忽见面前一座石碑坊上有三个金字,写着“鄷都界”。文敏公惊惶道:“不是世间了!”踅转身从旧路,遇见一个青衣女子,提着筐篮走来。文敏公偷眼瞧他,乃是二十年前的亡婢,叫做榴花。这女子也着惊问道:“官人如何到此?”文敏公道:“我已中进士翰林官了。奉册封差公干完了往南去,遇风阻在此,不意误入冥中来。你在此做什么?”看这女子容貌与少年一般。榴花道:“我嫁了一个判官为妻,日逐来送饭,不期遇了官人。”少顷,那判官持着公案簿出来,怪妻子道:“你与何人交谈?”榴花道:“他是我的旧主人徐公,奉钦差封王,阻风误到此处,哪得不叙旧?”判官便向前作个揖,知道是徐缙文敏公,要看自己的禄命如何。判官道:“相公后边官至吏部侍郎,不及拜相。不消看簿。”文敏公问道:“我既到此,可得见阎罗壬问冥中事吗?”判官道:“既有意,如何不可。要具十个帖通姓名,待我相通。”判官就取出十张白纸,叫文敏公亲写官衔、姓名,就像人间参谒礼数。判官将要引去,榴花看着文敏公说道:“茶来,即传递与左右从人,切莫要尝。”文敏公答应道:“晓得。”到一所大宫殿,甲士守卫,甚是严谨。投进名帖,有两个吏典开西院门出来迎接,引文敏公从西阶上。九王披衮龙袍,戴冕旒,次第降下东阶,却是人间宾主礼一般。东西列坐。文敏公坐东向西,九王坐西向东。茶来,文敏传递去了,便问道:“常见人间塑十殿王,今日如何缺一位?”九王答道:“天帝使某等,每日更番一殿,察人间善恶。往来南赡部洲大明国中,因此不在。”文敏公又问道:“阳世尚贪利,喜奔竞,阿附成风,黄金为政。不知地府亦如是吗?”九王答道:“冥中若同阳世,何以握生死之权?是那金箔锭、色纸段,都是饿鬼所须,正直神明不借此。”文敏公又问:“僧道功德有益吗?”九王答道:“无益。只是礼拜。梁皇宝忏为最胜,亡者一闻忏言,便超度去了。”文敏公又问道:“此来可得一观地狱吗?”九王答道:“可观。未免惊恐。”文敏公强要看去,便引到监门,都用青石砌成,就如人间敌台一般。只是陷下低洼的,上筑雉垛,离峻拂天。哄狱卒两个拽开石门,中有炎火直飞出来,烈焰赫赫,光照数丈。文敏公大惊走避,急叫闭门。九工道:“这是无间狱。”说罢便回到西院,谢辞而出。醒来在舟中卧榻间。清晨亲自记其事。
常熟县有个徐思省,在万历三十年上,梦见被两个穿青衣的人捉去,约走四五里地,都是漆黑的。到了一个水潭边,才有些天光漏出。走进去,只见城门殿宇,金碧焊煌。徐思省便问这两个人道;“什么衙门?”答道:“阎罗天子住的。”这两人引徐思省到殿前阶下跪着,伏倒不敢仰视。殿上便传道:“用刑!”有十数个牛头夜叉,押到一个大车轮上,周围都架着刀剑,先有反绑三十二人,又增徐思省一个。只见四个狱卒,双长枪插在四角。团栾磨转,身子都在刀尖上划过,不胜痛楚,骨肉削落。少顷放起,又报道监侯,便进了一座大城,牌额上写着“虎头城”,四围都是铁栅。中有四百多人,徐思省问道:“何时出去?”众人都笑道:“我们在这里,不知岁月。你才来便想出头日子!”徐思省道:“吾父母妻子,都不曾知道,如何到这里!”说罢大哭。只见铁栅之外,有若干的男女,穿白衣巾帽,就是人间服饰,往来走动。徐思省私问众人道:“他们如何不监侯?”众人道:“他们在阳间,持斋念佛的人,哪里有罪。不久就托生好处了。”徐思省正自嗟叹,忽有插花李王打此经过,见了徐思省就问他如何在这里,便道:“你家三世供养我在家庙,香火不断,我如何不救你!”便扯着徐思省出来。把门的不肯,李王便叱喝放他出来。李王叫徐思省立到殿门外。李王进殿,即便出来道:“免了,放你还世间,还有十七年阳寿。你当勤心向善。”又与他一道符,原叫捉他那二人送归。到水潭边,推徐思省下去,便醒了,睡在床上。因此全家奉佛持斋。到万历十八年二月十七日死,却好十七年。
话说如今又有个长安道人,往时以风鉴,做个相士,游遍江湖,在京师里救拨魏太监在患难中,原看他是个煞星,指望化他做好人,唾手赠了他一百两银子,医好了疮毒,扶持进身,自家径到终南山修真去三十年,便得道。有些仙术。不想那魏贼小人得志,虎噬狼贪,杀害了若干忠臣义士。这道人来点醒他,那魏贼恐怕道人辱没,要即时打死。被这道人,当着三公、八座、九卿、两衙门面前哨骂了一顿,拂然腾空而去。后来知道魏贼虽然自尽,朝廷还要重处哩。道人便到阜丘县来看他剐,不在话下。
且说这魏、崔二贼,先自一齐缢死,还要看王法上岂容他全尸否。旨下,催着九卿、三法司、两衙门会同议拟。拘提魏良卿、侯国兴、崔铎,各招前情,明白道:
会看得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况刀锯之余没乎!魏忠贤挟先帝宠灵,箝制中外,交结客氏,睥睨宫闱。其大者如嗔怒张国纪,则立枷而杀数命。且连纵鹰犬,必动摇乎大内。私憾成妃、裕妃,则矫诏而革封御,至摧抑难堪,竟甘心于非命!且夫不知上有君父矣,其于臣僚何有?于是言官死仗,大臣死狱,守臣死于市曹。缇骑四出,道路惊魂。告密一开,都民重足。生祠遍海内,半割素王之宫;谀颂满公事,如同新莽之世。至尊在上,而自命上公;开国何勋,而数分茅土!尚嗾无耻之秽侯,铁骈九命;迭出心腹之内党,遍踞雄边。至于出入禁门,陈兵自卫;战马死士,充满私家。此则路人皆知司马昭之心。蓄谋非指鹿之下者也。天讨首加寸磔为快。
客氏妖蟆食月,翼虎生风。辇上声息必闻,禁中摇手相戒。使国母常怀乎忧愤,致二妃久抱乎沉冤。且先帝弥留之旦,诈传荫子,尚以一为嫌,私藏见籍之赃。绝代奇珍,皆出尚方之积。通天是罪,盗国难容。
崔呈秀则人类鸱鸮,衣冠狗彘。谁无母子,而金绯蟒玉,忍不奔丧!自有亲父,而婢膝奴颜,作阉干子。握中枢而推弟总镇,兵柄尽出其家门;位司马而仍总兰台,立威欲箝乎言路。睚眦之仇必报,威福之焰日熏。总宪夙仇近为池中之鬼,铨郎乍吓惊悬粱上之缳。凡逆竖之屠戮士绅,背本犯之预谋帷幄。选娼挟妓,歌舞达于朝昏;鬻爵卖官,黄金高于北斗。假山冰泮,游釜魂销。虽已幽快于鬼诛,仍当明章于国法。
崇帧元年正月二十六日奉圣旨:“览奏,既合议明确。着行原籍抚按,魏忠贤于河间府戮尸凌迟。崔呈秀于蓟州斩首。其客氏身尸亦着查出,斩首示众。”
说这道人在阜丘县,只见许多官兵来,发掘魏贼尸首。是时十一月,极冷的时侯,只用芦席卷埋。开看时,这魏贼竟像新死的一般。那李朝钦的尸首,都腐烂。只剩得骨殖了。一行人等个个惊奇道:“真是恶人,死过两三个月,还是这样凶狠狠的,皮肉不动些儿哩?”这道人在旁边插个嘴道:“这是魏太监的罪恶滔天,天地不容他全尸的。鬼神看守,待朝廷尽法。只看这李太监没罪的,使消化了。”官兵们抬魏贼尸首到河间府去。道人便相随观看用刑。只见三座厂,中间是抚、按坐的,东边是兵道、守备,西边是府、县官。都守着大红袍。四围摆站兵马,法场上中间放着死尸,左首放着筐篮本桶,右首生着火盆烙铁。国法凌迟,要剐三千六百刀。刽子手割一刀,监刑指挥报一刀。魏贼虽死,法律不饶,每割一刀用火烙烫焦不流血,再下刀。肉尽了,刮骨凑成刀数。这零肉碎骨。盛在筐篮,撇去旷野中叹猪狗。首级装入木桶,号令城门。魏贼尸首,因此不烂,正待天刑,是这样处他才尽法哩。道人便随到旷野去处,这恶肉果然狗彘也不吃的,烂为灰土,与人千脚万步践踏无影。正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
道人看罢,仍归终南山去,茅庵里打坐,入定时,便梦游地府去。不知梦里见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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