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正文

第三十三回 清河县李铭传信 齐王府银姐逢时

作者: 梦笔生

第三十三回 清河县李铭传信 齐王府银姐逢时  
  汴京诗:
  幽蓟烟尘入九重,贵妃宫殿罢歌钟。
  中宵扈从无全仗,大驾仓黄发六龙。
  装匣尚留金翡翠,暖池犹浸玉芙蓉。
  荆榛一闭朝阳殿,唯有悲风吹晚松。
  单表富贵无常,沦桑多变:麋鹿苏台,尚作馆娃之梦;杜鹃蜀道,空闲望帝之呼;虎头健儿,化为鸡皮老翁;邯郸才人,嫁作厮养卒妇。况复改朝换代,剩水残山,魏国江山,半是衰草夕阳;汉家宫阙,但见荒烟流水。前八句诗是宋赵子昂所作。此人姓赵,名,字子昂,本系宋朝宗派,因南宋为元所灭,不堪荒落,仕元为学士,伤故宫离黍。又有一诗:
  露下碧梧霜满天,砧声不断思绵绵。
  北来风俗犹存古,南渡衣冠不及前。
  苜蓿总理大宛马,琵琶曾没汉婵娟。
  人生俯仰成今古,何待他年始惘然。
  前后二诗,总言汴京大乱二十余年。自金人掳二帝北去,高宗渡江,已后中原沦没,河北流移,军民无一日之安。或是朝属宋朝,暮又属了金国,村落绝烟火,一望千里,尽是蓬蒿。家家枵腹,处处反叛,不是征兵,就是加饷。不消说那些人家,久已逃亡,可怜在北方无可常住之地,在南方也非久乐之乡。渐渐金兵南侵,立刘豫为王,日日整练兵马南侵。这汴梁为东汉以来,五代、宋朝历代建都之地,所存的百姓,不过十分之二。随是甚幺大家,这几年俱已空虚流移去了。只有这些行户娼妓人家,随地杨花乱滚,不管天下大乱。况且东京风俗氵㸒奢,乱一番安顿一番。也有逞兵火劫掠的,也有通些线索和金兵往来,反得些财帛的。因此,妓女们这一行,人倒还有些气色。
  这刘豫奉着金主之命,做了河南齐王。原有一位夫人,生得美貌,被金兵先掳去了,就有这些烂臭的毛贼和那趋时的兵将,劝他册立王妃,选取宫女,也要三宫六院,恨不得把那汴梁旧宫一时间充满,做金兀术的行宫。一面出榜:凡良家女子,十六岁以上,俱要赴开封报名;娼妓三十岁以下,俱要赴宫中亲选。这汴梁人民,唬得手足无措,按下不提。
  且说清河县勾拦里李铭、吴惠,原是有名的乐户,因李娇儿在干离不营里做了夫人,时常想着吴银儿一个好心性儿,还是当年一个美人,如何教他流落?使李铭传信上清河县,叫吴惠上东京来住。如今汴梁宫殿,做了四太子的行宫,凡系北方大都督们,俱有私宅,在京安顿家眷,把旧日王候国戚的大宅花园入了官,依旧修得整整齐齐,朱门绿户,好不齐整。叫吴惠上京,好歹携他个出身的去处。那吴惠在清河县里遇了大乱,连妹子吴银儿不敢接客,怕金兵掳去,连性命也不保的,藏在乡村里,和邓四老婆一搭里住着。连年来极穷。
  也是合该发迹,吴惠因上城来买菜,那一时山东六府,已尽属了金朝,听刘豫号令,各处安了营。金兵那时常到清河县来养马,这吴惠才进城来,被两个番兵拿去喂马,一条绳子拴起来,不容分说,叫他挑了弓箭、刀枪、随身行李,弄了一大担,刀背打着,在马前飞跑。吴惠那里敢分辨,只得随到了察院官厅门首。方才放下行李,又叫他抬马槽,煮马料,忙到二更天气。吴惠又没碗饭吃,那里寻法逃走?正在切马草,只见一个兵进来问道:“你这蛮子,是那里人?姓甚名谁?”吴惠答道:“小人姓吴,本县人,在城东村里住。因上城来,遇见老爷们。如今行李已挑来了,马草俱已切完,望老爷放回小人去罢!家里还有八十岁的娘,要不回去,饿也饿死了”。说毕跪在地下,放声大哭。那兵道:“你叫甚幺名字?”吴惠答道:“小人叫做吴惠”。那兵笑道:“你可是吴银姐的哥哥幺?正没处找你哩,遇得正好。如今有东京干将爷营里李舅爷寄个字儿与你,你可是他不是他?”吴惠惊疑不定,待说出真名来,又怕是金兵着落他名下,要追出他家妹子来,不是耍处;待不说出来,又见说话有些来历,万一有件好事,透出财星来,不肯招认,反打开财神,岂不是当面错过?寻思一会,才答应道:“小人的哥哥就是吴惠”。那兵道:“既是你哥哥,这里有封信,你捎去罢。”吴惠问道:“这李舅爷是那里人,怎幺认得小人的哥?”这兵道:“他是你清河县人,前次破城时,在干老爷帐下,收用的奶奶的侄儿,叫做李铭。如今我家老爷待他极好,现吃着旗下一个守备的俸粮。还有一个妹子李桂姐,也做了夫人。老爷爱他一家,时常叫进李舅爷去,炕上一个桌儿吃饭,好不敬重。说一听十的,满营里人,谁不尊他?”这吴惠听了半日,才知是旧日勾栏里一同当小优的李铭,号日新,知他得了地,我早该去投他,谁知他到不忘旧情,捎信与我。今日这个机会,定然有个好光景。说不及话,这兵早去他腰里取出个皮合包来,一张油纸封着一个小护封红帖儿,钤着红图书。折开一看,俱是几行大字,就有个官宦气象,上写着:
  久别仁兄,不觉数载。常念同声一气,各守门户,乐有十分,今忘其八矣。不料乱中家姑舍妹,得遇大将军干老爷收为侧室。弟叨光武职,暂寓汴梁大街旧杨尚书宅中。如兄肯同银姐入京,自有际遇,有此资本,何忧穷乏?今托营兵粘水寄信,临书拭目望之。
  字寄祥宇吴老贤兄下体  眷弟李铭顿首
  吴惠原因学曲,略识些字,见他来书端整,打着两个图书,一个是李铭之印,一个是别号日新,俱有核桃大字,便知有了官腔,喜个不了。忙放在袖里,问这兵道:“李爷如今怎幺官职?”那兵道:“老爷看他一眼,本上带了一个名字,不怕不到大官的地位。如今现吃着守备俸,十数匹马跟随着,好不体面哩。”吴惠点了点头道:“他叫我去投他,那有这些盘费?”那兵道:“能用多少盘费?俺这营里摆拨的闲马,不住直摆到东京。到了河上,又有哨船,有六把浆,昼夜三四百里。你如肯去,要马马上去,要船船上去。李爷托我捎信来,知是他亲戚,谁敢不送?”忙叫一个喂马的人来,取出壶酒来,一大块牛肉,与吴惠吃。叫他:“该去时,到我这里来,管帮扶你去。”吴惠吃了酒肉,满心欢喜,辞了金兵,走到家中,将书与银姐看了。大家说李日新不忘旧情,打点上京去。好一似梅花香冷全无信,柳叶春生又有情。即如李铭这行户,娼妓至贱之人,知道甚幺道义?到了富贵,还想起旧日一班朋友,要来提携他,何况这一等正人,想起世路交游,又该如何?
  雁有同行鸡有俦,呼群觅食共分忧。
  如何反学乌龟法,一得头时更缩头。
  到了半月以后,吴惠和银姐商议,这穷村里。也没有出头的日子,既然李日新得了时,叫咱去投他,不如上京图个进步。把家里粗重家伙一顿卖了,多少换了五两银子,和银姐儿穿上几件粗布旧衣,扮成乡妇。先到城里,会了那个金兵,说是要同他妹子上京,又怕女人骑不惯马,得个小船上去更便些。那兵道:“这是小事。”随即去禀了他的将官,当时拨了一只夜行哨船,又送他二两路费,兄妹二人连夜上东京去了。
  不则一日,到了汴京,在城外先寻个饭店,安下吴银姐,自去城里问信,找干大将军的新府和李舅爷的住处。找了半日,有人指着道:“驸马街中心门首,有两个大石狮子,就是当初杨尚书杨黻的旧宅。”吴惠初到京城,唬得探头探脑,那敢乱走,直到了新府门前,好不齐整。但见:
  三间滴水朱门,百尺凌云画栋。门前排戟,十万貔貅听号令;堂中喧鼓吹,几群粉黛列笙歌。垂杨系马,银鞍锦帕,拴几多异色骅骝。绛腊开樽,玉碗水盘,说不尽千般水陆,阶下健儿悬锦绣,怀中稚子插金貂。
  吴惠到了帅府前,不敢高声问人,远远站在门首一个小茶馆里。那店主道:“老客是吃茶的幺?”请进了坐。吴惠故意走进去,坐在侧首一付座头上。那茶博士送了一壶茶、一盘茶糕,又是四盘茶食时果。吴惠吃了一钟茶、一块糕,问茶博士道:“帅府可是干将军家幺?”那人道:“正是。大将军从北京由山东回来,正在路上,不久进京。前日中军官领了十队披甲的迎接去了。”吴惠又问道:“这府里有个李舅爷,可知道幺?”那人道:“不知甚幺李舅爷。他府里人多,时常来我小店里吃茶,莫不是一位李爷,极会弹唱的,一个俏人儿,有三十来岁了,白净面皮,象是山东声音。你找他做甚幺?”吴惠道:“正是我的亲戚,不知他住在那里?”那人道:“他时常骑上马儿,街上玩耍,一手好琵琶,没有半日不到府前的。你只在这里等候,不久他也就来了。”吴惠等了一会,又将茶和糕吃尽了。只见茶博士走进来道:“这不是你问的那李舅爷来了?”吴惠出得店门,从东一人骑马,跟随着十数个人,俱是军官打扮,大帽罩甲,也有拿着琵琶胡琴的,也有拿着弹弓气球的,一路上人俱起立两边,这少年扬鞭仰面,甚是气势。正是:
  春花春草自春风,何论深红与浅红。
  绿帻从来夸董偃,锦堂常是理秦宫。
  每嫌资格尊文士,免较勤劳列武功。
  一曲琵琶登上座,邓通曾也列侯封。
  原来这八句诗,单说无人定位,物无定价,世无定情,事无定理。那汉公主收了卖珠儿董偃,汉武帝这等一个英雄,不加罪他,反封他为官,以悦公主之意。霍家奴秦宫擅了霍夫人房帏之宠,乐比王侯。那唐人李贺有诗曰:“秦宫一生花底活。”就是卫青大将军,也曾做那平阳公主家奴,后来位极人臣,不久公主驸马亡了,即以卫青配他旧主。看官到此,你说世间的人,还讲谁该是贵的,谁该是贱的?今日有权有势,前呼后拥的,装点出许多威武。一时失了势,那前日奉承我的,佯佯不采,好似不识面的模样。那小人贱役,一时侥幸,得了权位,就把那眉毛竖起,鼻子朝天,那些逢迎的人又去逢迎他了。
  休说这小人的眼孔,原是浅的,就是豪杰,也要眼里起火。即如汉朝两个国威,窦婴封了魏其侯,田封了武安君。只因武安有宠,那魏其侯他来一饭也不可得,因而成仇。借灌夫使酒骂座,以致灭族之祸。只因眼里有个武安君,心里口里放不下他。那李广因行军失道,贬谪了将军之职,在灞陵打猎。归路夜晚,那灞陵有一守门小吏轻他失势,便关了城门不肯开,便又奚落了两句道:“如今时势,只有新将军,那有旧将军?”到底不肯开门。那李将军在风雪中,立于城门之下。后来李广起用,才诛那守门小吏。因此说,物无有一定的价,也没有一定的情理,只看今日李铭便了。即如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在西门庆家下答应,只因李铭遇了金将干离不,纳了他家李娇儿、李桂姐为妾,使他顶了一个营官,做起偌大体面,小人志满气高,自然要夸大起来,谁去查他的根脚?
  却说吴惠望见李铭来得气象与往日不大相同,也就不敢提起那旧日行藏,当官的生理,只得走到马前,用那膝盖儿一定,轻轻跪倒,禀道:“李老爷,小的吴惠来投见了。”那李铭在马上仰着脸,看着天,忽然看见吴惠跪在马前,十分过意不去,滚鞍下马,一手扯起道:“吴祥宇,何必行此大礼?”拉入茶馆中来,方才作了揖。吴惠又跪谢了。茶博士慌忙摆上了一桌茶食,换了新茶一壶伺候。李铭摆摆头,把左右回避了,才问银姐今在何处。吴惠说:“还在城外饭店里。”李铭即使人抬一顶小轿去迎了家里来。“今日晚间就是到府里,和太太说知。老爷不日将到,管你取一场大大的富贵。”牵过一匹空马来,叫吴惠骑马。先使两个军汉送他往家里吃饭去:“只怕你饿了。”李铭入府去,见李娇儿、李桂姐正在后堂里弹唱琵琶,打点下饭,迎接干离不到家庆贺筵席哩。见了李铭进来,问道:“可知老爷几时到幺?”李铭道:“只在早晚。有中军去接了。”就把吴惠和银姐到了京,悄悄说了一遍。依着李娇儿,要等老爷到家商议。李桂姐道:“甚幺大事,一个自家的亲戚来投,叫他进宅来,打点几件衣服头面,收拾打扮一二日,好叫他见老爷。一时间人生面不熟,进得府来,一脚高一脚底。这吴银姐平日忠厚,这几年不在勾栏里,只怕更村鲁了,答应不出话来,还得咱指教他才好,依着我说,就叫他今晚进府里来罢。府里看看多少闲人,何争他一个?”即时就对太太说了,是山东一个亲戚两姨妹子,上来投亲,要见老爷的,也是一手好弹唱,叫他给太太磕头。太太允了,即时叫人:“往李舅爷处,快搬了来,只说太太要见他来哩。”李铭即时回家去了。
  却说吴惠骑马到了李铭宅里,门面五间,住着两层高楼大厅,四面垂帘,摆设的桌椅鲜明,往来人役奔走不暇。里面摆出饭来,中间安一张八仙桌子,都是银杯牙箸,按酒果盒,鲜鱼烧肉,鸡鸭螃蟹,十分丰富。家人斟上酒来,恰待举箸,李铭从外进来,重新又扶了坐,安席坐下,一面使人城外去请吴银姐。吴惠饱餐一顿,也不敢久停,连忙同轿夫出城去了。到得城外饭店里,算还了饭钱,吴银姐上了轿子,吴惠随着,进得个李铭的宅子里来。那时李铭新娶了一房妻小,也是营里掳来的临浦一个粉头,叫做刘翠儿,从帅府里赏赐下来,与李铭成了家,还时常进去答应,两三夜不得出来。听得吴姐到了,连忙迎出来,让进屋去,炕上安桌子吃了饭。看吴银姐将有三十年纪,生得温柔典雅,一身粗淡衣服。李铭进来,和银姐见了礼,说道:“姐姐这一路风尘,你还在咱家里将养两日,换换衣服,好进府去见老爷。”银姐说:“这几年不敢在城里住,通是在乡村里躲着,谁敢见个人儿?”就是这几件旧衣裳,还是临上路才做的。”李铭道:“这不打紧的,衣服是有的,只怕姐姐嫌不可体。”即叫浑家连忙放开箱子,取出两套衣裳,珠花翠钿;又是两根金镶玉的横簪,珠子嵌成的;一套是玄色绉纱袄儿,淡鹅黄比肩儿,一套是葡萄色衣衫,白绫花比肩儿,都是织金沿边有拖的裙子。吴银姐道:“这玄色老气些,我借穿了罢,一个大老爷家,穿的红红绿绿的,不是个体面。”说着,丫头盛了水来洗面,就是桂花香皂,刷牙油盒,粉扑胭脂,装台镜架。李铭浑家疾忙取出牙梳替吴银姐梳头挽髻。李铭吴惠自在外厢吃酒去了不提。
  却说干离不元帅同兀术太子在山东安抚军民已定,一路由汴梁来,有汴京的文武各官迎接百里内外,那刘豫率领军官太监五十里外迎接。隔着半日,前哨早到。那时汴京初下,以防有变,金兵十分严肃,整队入城。兀术传令不许妄杀平民,那百姓才得安业,把那些惊走的渐渐回城。兀术一到汴京,就亲入大内故宫,要在艮岳前扎营,把这些帐房暖幕张挂在内苑。搜取旧日宫人,一个也没有。因营殿空虚,传下令来,仰齐王刘豫选取女子妇人,不论良家教坊,入宫打扫。那知兵马未到前,众百姓怕有选取之事,所有妇女尽逃出城外附近州县藏躲去了,落下的穷破乐户,又没有好儿女。刘豫慌了,只得把自己的女儿装梳齐整,先使十名有颜色的女子随着送入宫去,以求幸用,要图个勋戚国丈。那知刘豫的女儿甚丑,兀术大怒,将送女的太监穿箭游宫,只留了一夜,把女送回来了。只得满城中遍选歌妓一百名进宫洒扫,那得个好的?按下不提。
  却说李桂姐先使人将吴银儿抬进府去,打扮得粉装玉琢,和当初一样娇美。到了天将晚,干离不送兀术太子进了宫,回家歇息,一班儿女妓们都来磕了头。斟上酒来,同太太炕上坐。这些人弹的弹,唱的唱,琵琶、三弦、胡琴、羯鼓,一弄儿凑起,唱了一套词。
  记神京繁华地,旧游踪,正御沟春水溶溶。平康巷陌,绣鞍金勒跃青摹=庖鹿辆疲醉弦管,柳绿花红。到如今,余霜鬓,嗟前事,梦魂中,但寒烟满目飞蓬。雕栏玉砌,空余三十六离宫。塞鸿笳,惊起暮天雁,寂寞西风。
  单说干离不因众妓歌曲饮酒,说起四太子兀术搜括宫中,要选取良家女子百名入宫,一时俱凑不出来。那得有个会弹唱的事得来。况王爷帐里妇女不少,就有些颜色的,怕选不中意。太太便说起:“今日有李奶奶的亲戚从山东来投他,要见老爷磕头。只说他弹唱也是教坊里出身。我看他到好个人儿,年纪有二十四五岁了,生得细细的个身子,只像是二十来岁的,好不少嫩哩。”干离不叫:“快请过来相见。”那吴银儿在李桂姐房里梳头匀脸,伺候要见,因他们唱得热闹处,悄悄听他,忽听一声叫他来见,少不得做出那几步引人的腔调,从左手院子里走出来,娇娇滴滴,窈窈停停,花朵儿一般,到了跟前,插烛也似磕下头去。干离不一看道:“好个妙人儿,来得正好。”但见:
  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态貌止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曛。绿绮隔帘挑不得,春风人似卓文君。
  干离不元帅看了一会,原来胡人最是臊的,不觉氵㸒心欲动,忙叫上得炕来,偎在身边坐下,取琵琶叫他和桂姐合唱。两人原是熟的,几年来不得聚首,一个琵琶,一个三弦,又唱了一个[金落索北曲]:
  新愁无计除,意中冤孽知何处。镇日苦煎,这离情谁与我传一句。恨云鸿个个高飞,我为你怕得理琴书。我为你兹事个无心绪,想当初似水如鱼。你无情负却了海誓山盟,俺有眼错认做荆山玉。终日里短叹长吁,大睁着两眼跳黄河,强支持弱体捱白日。可罢了我了,实实的着迷痴,心肠泪点儿流不住。
  干元帅大喜,连连斟上酥酪、蒙古老酒,不觉一饮而尽。唱到浓处,搂在怀中,和银姐一递一口儿吃酒。用手搂他胸前,只见香滑如玉。这太太看见,先已下炕去了。李娇儿、李桂姐不消说是久帮衬知趣的,也去了。夜至二更,留吴银姐陪宿。那一夜把干离不将军帅字旗连败了二阵。吴银姐是风月老手,弄得个元帅喜欢不尽,说:“我将你进奉与四太子,做我的个帮手罢。你万万休忘了我的恩情。”那吴银姐儿又做出百般的娇态,把个将军弄得酥麻了。早晨起来,就赏了两套锦缎,叫裁缝做彻底衣装,都照金人妇女打扮。弄了三日,用一顶花藤大轿,自己骑马,进与兀术去了。
  这吴惠押轿而行,岂不是忽然富贵,自天而降。干将军到了宫中,见了兀术,因说有个会弹唱的妇人,送来答应王爷。兀术传令叫进来。吴银姐打扮得更是齐整,织金红锦宫装,窄靴长袖,挽的平头发髻,与番妇一样。兀术甚喜,又赏了两匹缎子,留下吴惠,随营吃钱粮。和干离不踢球,至晚方散。原来兀术随营妇女有三四百人,俱是河北燕京、临清、济宁掳的良家名妓,这吴银姐一时间那得就到得兀术身边。到了夜宴,那些常常在前的美人们,人人妒忌,个个争妍,休说一个吴银儿,就是王昭君也叫你不得见面。因此吴银儿只见得一面,就派在闲房里管缝衣服去了。过了一个月,再不得兀术一见。也是他有幸,该出头,享这一场富贵。忽一日,金兀术传刘豫入宫赐宴,饮到乐处,要赏齐王名马一百匹,美女十人。这些家妓们怕吴银儿进来得宠,就将他为首,添上九个平常的,凑了十人之数。兀术每人赏了两匹缎子,俱用红织锦搭着头,骑上马,往齐王府里去了。这吴银儿也只说道和兀术宫里一样,那知道刘豫奉兀术太子之命赐的美人,那敢轻待,就和公主下嫁了驸马一般;又怕是四太子疑他二心,使女子来监守的一样,因此不敢不尊。将为首的吴银儿立为宫妃,锦袍珠带,金屋银床,和皇后相似。又因没了嫡夫人,就以充正寝。那吴银儿立时尊奉起来,满府中俱称为娘娘。也是吴银儿一生心肠极好,虽在烟花,有些善根,一时高入云霄。李铭夫妇认作两姨兄弟,送礼设席,满东京都来趋奉。那知道他两人是个二搭六,一群衣锦荣归。因此说得个人无定位,颠倒无常,不知后来如何归结。正是:落花无定,黄莺衔入合欢宫;飞絮有情,紫燕营巢华屋里。
  且听下回分解。

猜你喜欢
  第十一回 巧二娘月下分娩 乖小二出店归家·江海主人
  第六回 裴公子暗施辣手 柳知府昧察惨刑·
  第六十一回 嫁浣花宝珠悲失蜀 劝眉仙婉姐暂归宁·天虚我生
  第十三回 长袖善舞利益均沾 新学争鸣诪张百出·钱锡宝
  第五回 青埂峰湘莲逢宝玉 观音庵凤姐遇秦锺·嫏嬛山樵
  第四十二回 听秘密昭雪沉冤 诉反平重见天日·黄南丁氏
  第十五回三淫妇三戏花魁哥·风月轩入玄子
  第十回 希懋先登高自作孽 凌驾山看雪鸟鸣冤·天花才子
  第四十二 紫燕双飞·邺华生
  第十六回贪尽淫乐葬身欲海·风月轩入玄子
  第十四回两娘子争风又吃醋·风月轩入玄子
  宿宫嫔情殢新人·周清原
  第十四回 美少年军中合卺 老驼婆阁下陈情·澹园
  第二十四 飞仙春戏·邺华生
  第十七回 献赫腾军乐迎亲 李素芳悟禅解脱·佩蘅子

热门推荐
  艳婚野史·江海主人
  后庭花·佚名
  两肉缘·不题撰人
  闺门秘术·
  换夫妻·云游道人
  脂浪斗春·不题撰人
  露春红·苏庵主人
  枕中秘·吴贻先
  云影花阴·烟水散人
  枕瑶钗·不题撰人
  浓情快史·佚名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风流和尚·不题撰人
  玉燕姻缘全传·佚名
  珍珠舶·烟水散人

随机推荐

  • 桃花艳史·佚名

    清代白话中篇世情小说。六卷十二回,作者不详。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清合影楼刊本,封面题《新刻桃花艳史》。每卷两回,卷首又题《新编桃花艳史》,无序跋,当为清代前期或中期的作品。小说叙唐代少女金桃儿与才子李辉枝的爱情故事

  • 巫山蓝桥·不题撰人

    《巫山蓝桥》,明清中篇艳情小说,共十六回,不题撰人。话说明朝弘治年间,松江府华亭县八团内沙地方,有一花姓人家,家主名唤花成春,娶妻保氏,皆三十有馀,因常做药材生意,故家道殷实,生得一

  • 痴婆子传·芙蓉主人

    《痴婆子传》是明代芙蓉主人著中篇艳情小说,两卷三十三则,大约创作于明代万历四十年(1612年)前。以浅近文言之倒叙笔法,述少女上官阿娜情窦初开,少试私情,至出嫁后伤风败俗,乱伦淫荡

  • 美妇人·不题撰人

    民国艳情通俗小说,共五回,不题撰人。书叙从前有个少年,姓令狐,名韩樾。家里虽然是做生意的,长得却是眉清目秀,平时也有学人吟诗作词,对弹琴更是有一手。这天他到了京城来游玩,骑着一

  • 续金瓶梅·丁耀亢

    《续金瓶梅》全书六十四回,明遗民丁耀亢著。述《金瓶梅》主要人物托生再世、以了前世因果报应故事。全书以《太上感应篇》为说,每回前有引子,叙劝善戒淫说;以宋金征战为历史背景,描摹金人南下、汉人受苦之状颇多,甚为动人;然

  • 情变·吴趼人

    清代爱情小说。八回。未完。署,趼人,即吴沃尧撰。第九、十回存目。卷首楔子列出全书回目。宣统二年(1910)《上海舆论时事报》连续刊载写至第八回的一半作者去世。后收入阿英编《晚清文学丛抄·小说二卷》(1960 中华

  •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画眉缘,清代白话艳情小说。清长啸和尚著,共9回,未完稿。唐末群匪作乱,顷刻间一统河山四分五裂,唯吴越境内安泰和美,百姓额手相庆。且说太湖流域明州境内,有伢子本名唤做吴三春,因他

  • 玉闺红·东鲁落落平生

    玉闺红,东鲁落落平生撰,明代长篇艳情通俗小说,共六卷三十回。最早由金陵文润山房刻梓,此版失传,未见。现只残存序、 第一、二卷 共十回及第三、四卷目录。叙明代天启年间,魏忠贤专

  • 十尾鱼·陆士谔

    清末年间(1877-l944),浙江金华富商费春泉赴上海滩寻艳遭骗,却看透上海滩各种骗术伎俩,私门暗娼,风味情转,而费春泉遂投身其中,用其妻,妹来赚钱,丧尽无良人性,让人熟知十九世纪上海滩的污秽昏暗,是天堂也是地狱。

  • 鸳鸯阵·古棠天放道人

    《鸳鸯阵》,明清艳情小说,凡十二回,古棠天放道人著。苟非天作之合,纵使男欢女爱,意密情坚,才貌门楣,各投所好,或千方百计,挥金购求,甚有父母之命即专,媒灼之言更合,欢欢喜喜,道是百年姻眷

  • 鱼水谐·不题撰人

    《鱼水谐》,明清艳情小说,共十回,不题撰人。话说明朝成化年间,江西南昌府富春县四都庄有一财主,姓章名芒,字瑞生,为人厚道,心底善良。家有贤妻何氏,生得二子,长名安杰,次名顺发。这章家

  • 春灯迷史·青阳野人

    《春灯迷史》作者青阳野人,其真实姓名不可考,成书年代亦未详,但可推测在道光十八年(1858年)之前,书已写成。 书叙唐玄宗时,浙江抚州府仁和县城里有书生金体,字生丽,风流标致,至 17岁通晓诗词曲赋,凡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成就。到了

  • 桃花扇·孔尚任

    《桃花扇》是一部表现亡国之痛的历史剧。作者将明末侯方域与秦淮艳姬李香君的悲欢离合同南明弘光朝的兴亡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悲剧的结局突破了才子佳人大团圆的传统模式,男女之情与兴亡之

  • 弁而钗·醉西湖心月主人

    小说《弁而钗》西子湖伏雌教主/著, 《弁而钗》四卷二十回,题“醉西湖心月主人著,奈何天呵呵道人评”。作者与评者均不可考。据此书“弁而钗出版说明”,此书全称《笔耕山房弁而钗》,分〈情贞记〉、〈

  • 花影隔帘录·

    清代文白相间中篇艳情小说。一名《抱影隔帘录》,又名《花影隔帘》。四部。分题“钱塘韩景致瑜楼撰”、“钱塘陈戏春翁阅”、“钱塘王隆愁痴人补阅”、“钱塘魏素珠吹箫媪订阅&rdq

  • 怨春香·

    《怨春香》,明清白话艳情通俗小说,共1卷,不题撰人。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在浙江路宁海岸,也就是今天的杭州,发生了一件“一妾破家”的传奇故事。在杭州城众安桥北首观

  • 春闺秘史·不题撰人

    春闺秘史,清代中篇艳情通俗小说,不题撰人,凡十回。 却说清末民初年间,姑苏城内,出了一位风流才子,这人姓周名碧卿,是个世家子弟、家境也还丰裕,上无父母,下无兄弟,一手持家,好不一自一

  • 捣玉台·临川山人

    捣玉台,临川山人著,清代长篇艳情通俗小说,共二十五回。临川山人,是清初著名的艳情小说家,创作有《捣玉台》和《花荫露》两本小说,人物生平不详。 且说唐朝贞观年间,百废俱兴,政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