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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人命类 曾大巡判雪二冤

作者: 余象斗

    广元县有民岳充,贪残不仁,屠宰为生。一日,昭化县有客人史符,赶猪十余头,约值白银三十两。一更时,到岳充家。充见夜深无人知觉,即备酒肴殷勤劝饮。史符远途跋涉,初到地头宽心放饮,不觉大醉。岳充遂缢死之,丢尸于后园背井中,竟无人知者。三年后,昭化复有一富商安其昌,到广元卖买。其人年少俊雅,乃风月中人。岳充第三邻家有裁缝梁华成者,娶妻马氏,绰约窈窕,丽色无双,见者无不悦慕。对门皮匠池源清,尝起意佻之不能成就。安其昌偶在池店买鞋,见马氏在门倚望,秀色动人,津津可爱。其昌顾盼不忍转眼,因问池匠知其夫能缝衣,乃日买好缎匹请梁华成裁缝,或剩有零尺,即云“我送你与令正做鞋”,因此时往梁家,得见马氏益熟,心益思慕。积有半年余,染成相思病,症势不能起。因写书到家,叫父自来收完帐目。梁华成月余未见其昌,闻其有病,适从门首经过,入而问曰:“闻贵体欠顺,今已清安否?”其昌曰:“正不得你来。若肯怜念救我,命犹可生,不然吾与汝生死别矣!”华成曰:“我不会医,何以救你?苟可救得,无不从命。”其昌曰:“你但肯救,自是医得。”华成曰:“财主是我主顾之人,尝多蒙提携,岂有疾病不救之理。”其昌曰:“既如此,我奉银五两,权为开手。待病痊后,再得重谢。”华成曰:“你须说病是何症,我能医得否,何故先受银。”其昌曰:“你必先受银,说个肯医无悔,我方说病症。”华成迟疑未定,只得受此银说:“我真肯医,你且道病症来。”其昌曰:“我病非为他,只为思慕你令正美貌,今成相思症候,除非得令正同宿一宵,则心愿可遂,虚火可降,然后服药方可救得残生。万乞广开方便,终身感激。”华成思量半晌答曰:“我道肯矣,只未知房下何如。”其昌曰:“丈夫肯容情,令正必应屈从。即托公先为达意。”华成辞别归家,故作懊恼之状。妻问曰:“你这等恼甚事?”华成转赔笑曰:“有一事不好言。”妻曰:“事不与我言,更与谁言?”华成曰:“今日去看安官人病,他道为爱你美貌,故成相思。若得同宿一宵,庶可救得他命,已奉银五两在此。我念他是一主顾,又孤客可怜,一时误许他,未知你意何如?”妻曰:“安官人平日是个宽厚好人,你曾得他多少鞋面。今死生所系,若救得他命,亦是阴骘。况他持银明求,又非暗行狂悖,你既许他,我当从你所为。”华成即报于其昌,许以今夜。其昌闻之,喜满十分,只等天晚成就良遇矣。不意前月写书抵家,近晚父安润适到,夜即同睡。其昌无计脱身,不能赴约。是夜,华成将银三钱,自去宿妓,其妻装抹整齐,只待其昌来宿。至二更不到,乃倚门而望。对门池皮匠觇见,手提皮刀未放,近前戏之曰:“夜深人静,娘子在此等甚情人?”马氏曰:“我自等官人,你休胡说!”转身而入。池匠赶进曰:“你官人我见在娼家去歇,决是不回。望娘子与我一好,感德难忘。”马氏骂曰:“奴才安得无礼!明日报我丈夫,与你定夺。”池匠曰:“我有刀在此,不从便杀你。”马氏曰:“那个敢杀!”池匠恨他不从,将刀割下头来,提出挂在岳充肉钩上。次日,岳充早起宰猪,见钩上挂一人头,吃了一惊,密将丢在后园背井中去,人并不知。及梁华成归来,见妻被杀死,不见一头,不胜惊痛。即到安其昌店曰:“你忒杀心!缘何将我妻杀了,把头在那处去?”其昌茫不知情,惊曰:“是谁杀你妻?我昨晚家父到,并未来你家也。”安润曰:“昨夜儿与我睡,你何自杀其妻,将来图赖我儿。”华成遂骂道:“想是这老贼恨你儿病,便泄忿于我妻,故夜杀之。”安润不知来历,何能与辩。华成往府告曰:
    “状告为挟仇杀命事:氵㸒豪安其昌,风流嫖荡,窥伺成妻姿色盖世,无计成奸,积思成病。昌父安润翻致怨恨,七月十三夜,潜刀入室,杀死成妻,割去一首,匿无寻踪。乞究成妻人头,惩奸偿命。哭告。”
    安润为其昌抱诉曰:
    “状诉为移殃事:其昌孤客,病染相思,用银五两,明买华成通奸。伊妻约以夜会,尚未成奸。适昌父远到,势难赴约。即夜成妻被谁妒杀,窃去一首,移祸昌父。子私买奸,岂达父知,性纵蠢暴,敢轻杀人。彼系土娼,必争风致杀,昌父何与,乞详情洞豁。叩诉。”
    后其昌因马氏死,心绝思念,病亦渐痊。保宁柳知府吊来审问,梁华成曰:“我妻非土娼,从来无外交,此邻里所知。只其昌贪思成病,果是用银五两求买奸宿,夜即杀了,非他杀之而谁?”安其昌曰:“我若恨杀,当在未遂谋之先。今已银买,你夫妇肯了,何故又杀?必别有仇人杀之。”柳知府曰:“妇人有外交者方有争风致杀,此妇素来清洁,是你买他奸宿,安得推他人杀之?好将妇头出来罢。”其昌曰:“他人杀人,我知头安在?”柳知府略施刑杖,其昌并不肯认,只得做桩疑狱,发监该县,候再审定夺。过了一年,曾察院出巡到广元县,安润谓华成曰:“我儿是与你相好人,决不杀你令正。今死者不能复生,你不如拣个上好妇人,我出银代娶,你具个息罢。”华成依言具息。曾院不准曰:“人命重情,岂容私息?我当至你家鞫之。”即抬轿到,拘一二邻人问曰:“此妇曾有奸夫否?”众皆执曰:“并无。”曾院发怒曰:“妇人素无外交,必是其昌杀之无疑。”勒定问死偿命,发出路上,重打三十。曾院复回衙门分付皂隶丘荣曰:“我问其昌一桩事,你可在他街去访,看谁人说冤枉者,即拘来见。”丘荣得命即去。见街上人曰:“此妇人真杀死不明,又不知首在何去,欲说不是其昌,那夜只有他去宿,人都疑疑怪怪如此。”有一皮店徒弟问池源清曰:“不知其昌果杀妇人不枉屈否?”池源清叹曰:“天下那有真事,此人是枉屈也。”丘荣闻之,拿去见大巡。曾院命上了棍,叱源清曰:“我访得华成妻是你杀,特恨其昌不合明买通奸,故打之,岂真把其昌偿命也。你今好把妇人头出来罢。”池源清初不肯认,及受不过,乃吐实曰:“妇人是我调奸不从,故怒杀之。其头挂在岳充肉钩上,不知后来下落。”曾院即命拘岳充到,问曰:“旧年七月十三,池源清挂一妇人头在你肉钩上,你埋没何处去?”岳充见说他人杀命,与己无干,一时忘记己谋猪客亦在古井,乃从直曰:“那日果有妇人头,我恐惹祸,丢在后园古井去。”曾院命押岳充同仵作去取。其时,仵作入井取得一副头骨,又并取一副全体骸骨,同送到衙门。曾院知是岳充所谋之人,乃曰:“此是谁人骸骨?你是何年月所谋?可一一招来,免受刑宪。”岳充心亏,见事已发,知是冤家债到,不待受刑,便直招曰:“四年前,昭化县有猪客史符,夜赶十余头猪到,委不合将他谋死。”安润曰:“史符是我邻居,借我银本买猪,不知死在何方。何幸今日得明,也这是因究一冤而雪出二冤,岂非天理乎!”曾院判曰:“审得岳充闾阎恶少,市井饿夫。乘猪客之夜来,当涎其利;醉远行以杯酒,缢死其人。投枯井之尸,人殊不觉;杀越人干货,民罔不恫。谋财害命昭然,依律处决实当。池源清茸小材,裁补贱役。痴心野合,发戏言调红粉于春闺;忿志不从,抽皮刀刺朱颜于夜帐。首级付肉钩,悬挂香魂,遂背井埋藏。强奸且在不赦之条;杀命应居大辟之律。安其昌虽属赂奸,起祸以病故,可原其情;梁华成不合隐忍,卖奸致妻死,宜惩以杖。”
    按:此案他匠之杀甚密,既无可究,梁夫后亦肯休,若不必究。惟曾院知杀妇者必附近居民,故将其昌到彼处,痛受刑法,然后遣人察其说枉者,彼必知情,便可就此讯鞫。已乃果得真犯,此非智且巧乎!既又雪史符之冤,则天意非人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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