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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鞫冤

作者: 徐枕亚

    “覆盆徒望日,蛰户未惊雷”,此骆宾王狱中咏也。珍娘遭县令之逼,还埋幽狱,已与假母、排六相隔绝,终夜悲痛,手爪斑斑作殷红色,默念此案既破,县令何不究党羽,铁经铸后,错已将成,丝到治时,棼还益甚,国已失而逐鹿,城既火而殃鱼,如此草菅,那胜蕉萃,惟仲堪未曾面质,出场以后,度能委曲周旋。转念至斯,不得不预书供状,朝旭入室,略露余晖,于同难中丐得破笔一,素纸一,啮指血为墨作状曰: 

    具供状人杨珍娘,叩首座下:窃以黄衫未遇,谁呼梦里之鞋;红线何来,竟取床头之金,寄余情于娇女,本是善怀,参侠气于隐娘,可怜无力。况乃髫龄禾水,宦辙椿庭,一官丞薄之卑,千里江湖之谪,偶携梅鹤,姑借衔头,突遇林鸮,竟亡珠掌。家山何处,疑成紫玉之烟;沧海同沦,飘堕青楼之籍。雏时发才覆额,眉未知颦,呼阿母为螟蛉,化前身为蝴蝶,哀丝豪竹,只此欢娱。舞扇歌衫,尽教消受,陶然亭畔,灯红酒绿之场;燕支台前,纸醉金迷之梦,何图楚岫云黯相催,自信秦关泥封不破,挑琴已矣,不甘坐柳下之怀;酬简何为,谁许践桑间之约,是以屡逢彼怒,不恤人言。婢没泥中,姬投瓮里,织贝锦而数丈,惑虎市以三人。如此窘乡,空留怨女,果然处士,能抗封姨。千金南越之装,十日平原之饮,差谓梁栖燕子,可以娱情,岂其属乱猧儿,无端打劫,有媒是鸩,相击皆狙。量珠之使未归,焚玉之冈已炽,不须忌器,且兴投鼠之谣;奚待补牢,预纵亡羊之路,操矛刺盾,借突徙薪,偷荆棘以未除,藉兼葭而思倚,计缘渔色,碎壁何堪,罪在图财,钩金亦证。用是名标谋主,物附奸赃,特投剖鲤之书,乞下逐鹯之牒,心都叵测,方知涉世艰难;身不自由,未免为郎憔悴。仰云霓而在望,妒风雨以相欺。泪到啼红,轻绡亦寄,血能化碧,片石同沈。尚望严鞫胁从,痛惩首要。俾返连城之值,且安逆旅之怀。珍娘虽负奇冤,必蒙昭鉴。云得风而俱散,雪见晛而自消,从此鸳谱重谐,免庶士标梅之怨;还冀鸿邮偏觅,报游子寸草之心。谨状。 

    珍娘写罢,纸上一片作燕支色,旁观者靡不堕泪。然凄凄圜土,寂寂禁门,翌日仍无消息。珍娘既沈苦海,难索解人,不食不饥,愈思愈痛。时为三月十三日,忽狱卒持牌入,谓府署派员承审,县令将亲解卷宗人犯往。大道往来之地,未免頳颤,公庭匍匐之时,可怜屈膝,不得已随狱卒出。而老麻、武贵、假母、排六,已先珍娘在,佥幸覆讯一过,归狱珍娘。珍娘则急盼仲堪为之援手,及迤逦入府署,敞公座三。左席已坐一冠服者,县令乃就右席,衣彰獬豸,阁辟麒麟,须臾一贵官踞中坐,絮袍缨帽,鸾停鹄峙。于案旁者,即仲堪也。左右席向上捧卷下,从者喧呼带群犯进,游鳞一竿,穿来柳叶,群鸟交错,拜倒花枝,从者挥珍娘就左席跪。仲堪亦下揖左坐者,回顾珍娘,则深领蝤蛴,平埋翡翠,不禁涕下如绠矣。左席者持节略询仲堪,仲堪陈辞侃侃,并历述被劫时状,言已出珍娘原函为据。仲堪退至阶左,始一一诘珍娘,珍娘袖探供状,行行星密,灿灿霞飞,辞较骚而更哀,字得色而益艳,珍娘俯伏在地,楚楚堪怜。左席者乃陈供状于中座,中座者呼珍娘问情事,并举武贵为佐证,来踪去迹,针芥皆符,后果前缘,岑苔相合。中座命释珍娘刑具,姑与武贵退。 

    是时左席者已提老麻至矣,蹈瑕抵隙,使之无可置喙。老麻方喋喋称追盗功,且曰如座情虚,决不送仲堪入汴。况巨鱼纵壑,鸿毛遇风,孰不可高飞远举哉,何为郁郁居此,至罹罦罹罿而不遁也。及询以约指所自至,则曰是珍娘嘱仲堪诬栽者,矢口不移,愿盟皎日,扪心无愧,但泣青天,赏以一部肉鼓吹,而坚执不稍披露。乃易而问假母,与老麻同出一辙,并谓珍娘背德反噬,仲堪索诈教唆。汨汨其来,滔滔不绝,即淑问者闻之,亦若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然。左席知二人不易夺,遂设法以诱排六。 排六非所谓媚如狐,黠如鼠,毒如蜂虿者耶。左席亦逆料其狡,较之老麻、假母,似易探其底蕴,甫就鞫,即呼撺其指,突谓此案各盗,与汝均索相识,不然花飞蕊堕,狼藉难堪,决不愿隐忍是仇也。珍娘所供,或与汝有郄,而老麻则谓汝妒珍娘,故招盗至,即约指亦为汝所赠,武氏且称汝与盗别有窝赃地,渠未知什之一,包身是胆,立足有跟。既结党以相要,料覆巢而不悔,汝能逐一吐实,当为汝开一面网,否则三尺法固俱在也。惟观汝绮年韶貌,亦殊可惜,如果为人受过,尽堪为汝剖解。若近若远,疑是疑非,此老吏断狱之妙诀。而排六神色陡变,此案遂迎刃而解矣。 

    左席犹恐排六之嗫嚅也,乃尽驱老麻等于左廊。敛容低声以讯排六,排六一泻千丈,竟至和盘脱出,老麻之种种秘策,如活如画,不少隐讳,潮流退涨,石骨嶙峋,木叶飞痕,山容瘦峭。左席至此,知珍娘实无与是案,而武贵宜留以为证,复私问排六曰:“然则群盗汝尽识之乎?”排六曰:“当时鹃魂几断,鼷胆先寒,惟一短且小者,一肥且秃者,凶悍之气,尚隐然溢于眉宇。其余沓来纷至,几至奄奄无生气。”左席嘱排六画诺后,陈设三木,唤老麻、假母上,声色交厉,血肉横飞。假母知事不可为,所供与排六无异,而老麻亦力竭声嘶矣。此生夙孽,果不由人,何事平反,行将及我。老麻之供辞定,又复持以呈中座,中座立传县令上,与以各人供状,微笑曰:“今日无徐丞会审,珍娘将毙杖下矣。贵县但凭度臆,未肯平心,不留棠舍之阴,竟尚蒲鞭之辱,同为人命,弱草谁依,况是良家,名花宜惜,珍娘无罪,而摧折至是,自问亦堪为民父母否。”县令曰:“珍娘语多脱节,言太模棱,反复推出,无非自诿,同是武氏,岂有弃其所亲,与厮养沆瀣一气哉。至珍娘杨氏一节,今始涣然冰释。大纲已具,只待搜赃,发落如何,敢求裁决。”中座者令将老麻、武氏收禁,武六寄监,武贵暂羁押所,珍娘交官媒妥为安插,而别遣府役查抄住屋,此案遂于此得小结束。盖会审时巍然中坐者,石太守也,左坐者为府署发审员徐司马,汴中之以干练著者,为民请命,折狱如神,而虚右坐以待祥符县唐令。唐本以纳粟得官,遇事皆借重内幕,民如草芥,已类毁雠,天纵萑蒲,偏多輢轭。唐令以珍娘为弱,咸思借此以取供。孰料日暮途穷,倒行逆施,至于是极哉。太守因县令所详。情节离奇,言辞惝恍,而又以珍娘为首告人,断难加之以罪,况仲堪与珍娘,相爱相亲,可歌可泣,若听伯州犁上下其手,不特难对珍娘,奚以求解于仲堪哉。于是会审之议定,而使唐令自知所愧。 

    珍娘既得大解脱,仲堪亦相将出署。乱鸦堆鬓,浅螺蹙眉,泥染鞋样之污,泪賸衫痕之渍,官媒洁一屋使处,梳栉镜奁毕具,重添新恨,小试啼妆。仲堪坐于桌隅,不啻水晶帘下看梳头也。仲堪向珍娘道歉,谓文战牵掣,王累卿卿抱屈,县令诚不解事。珍娘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侬合有此磨蝎,何能抱怨公子,惟县署集讯时,老麻等铁铮铮如此不屈,今则俯首帖耳,所供历历如绘,徐司马诚神明哉。侬在此当无大苦,只以全案连带,不得不暂作停顿,公子场事未毕,宜归馆为休息计,团聚不远,何事恋恋。此地关防所系,公子亦不宜屡亵。”仲堪感其言,悲其意,一笑而出,惟速盼当事者定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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