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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竹节心嫩时便突 杨花性老去才干

作者: 佚名

  借问古今风月窟,不知多步销魂。秣陵新事又重听,半江杨柳雨,一馆杏花阴。

  激得骚人冲发愤,红裙欲付青萍。断头香尽梦还醒。碎云归旧峡,残叶响孤城。

  这首词儿,专慨叹那些吟风弄月的主儿。初时一味在那趣里钻研,寻香拾翠,希图快活,谁知到贩了这离愁载儿,就如着了一条湿布裤,洒又洒不迭,脱又脱不下。列位哥,你道有几个李亚仙,去恋着那郑元和!从来做子弟的,做到那郑元和,也是有一无二的了。他这一点痴心,抛尽资财,不为希罕,杀了五花马,卖了来兴保,也还是有人做得的。直至自己入了养济院,做了叫花子,上长街,穿短巷,打莲花落儿,相对的无非是这些色长化头。腌腌臜臜,痢痢癞癞,披了破叉袋,眠了破藁荐,虱子扒在头上做窠,臭虫钻在身边说话。到这样一个极底尽头,他也甘心领受。

  列位的,你道这样一个嘴脸,随他什么人见了,无不掩了鼻头,吐出几口涎吐。独自那个李亚仙见了,就将那绣襦儿裹包着他,千般疼痛,万般怜恤,岂不是真正一点血情!做姊妹的,那一个不爱富嫌贫,疾丑恋俏。李亚仙偏与这个叫花子做了一程儿夫妇,九死无辞,所以难得。总是他两个情真意切,便做了一对鸳鸯鸟儿也得,便做了一枝连理木儿也得,便做了一双相思虫儿也得。刀也砍他不断,斧也铲他不碎,锯也解他不开。便将他两个烧做灰,碾做土,他两个依旧热贴贴的搅做一处。这点心,却最永远无底,便到那海枯石烂的时节,他动也还不曾动着哩!

  如今这些男女相交的,或是男真女假,或是女真男假。初时节便热切切的,割得个头下来,后来渐渐竟如陌路人了。不要说浑全是假,若略有些些渗漏,便成了一个大窟衢。

  那个男子无假的,却有个尾生。尾生与那女子偷期,约于蓝桥之下。女子爽约不来,只见那山水发作了,密都都渤滚滚山也似推将来。那尾生只是站在所约之处,水过了头一二尺,一会儿淹死了。那个女子无假的,却有个秦娥:秦娥送他的丈夫到兰陵去,出了东郭门,到了十里亭,哀哀哭哭,折枝杨柳,奉了三杯马上酒,那丈夫竟去了。他那妇人便痴痴的不肯归去,走出在那半塘边,盯着眼儿,翘着脚儿,向着那丈夫只是望。只见轰地一声响,平地壅起一个山头来,那秦娥就不见了,这山却是秦娥的化身。至今这山叫做望夫石,犹昂着个头儿望着。

  闲话休题了,而今话表浙江嘉兴府秀水县,有两个秀士:一个姓赵名沛,字蓬生;一个姓陈名鉴,字飞光。两个约都有三十余岁,同窗艺学,却如那亲弟兄一般。蓬生的性儿风流活动,在那书斋里焚香扫地,胆瓶儿里时时插换些新鲜花草。每翻阅些情书,看着那婚姻不到头的,遂掩卷长叹道:“若是我赵郎,决不如此!”飞光的性儿一味豪迈,不惜资财,广访收藏,得一把芙蓉宝剑。每在书斋酒后,辄提宝剑下阶,狂舞一会。口经常道:“汾阳桥上那班豪杰,是我陈鉴一流人。”两人共事多年,一向与本学师长,姓徐名道复字引先,往来相厚。这徐引先系南京上元县人,任满已回去了。两人在窗间发下一个高兴,要去候他。

  那蓬生道:“久闻秣陵自古帝王基业,繁华佳丽的所在,我和你不可不去看一看。”那飞光道:“正是,也该南京去走走。”两人商量已定,各备多金,次日便行。随即叫一家童去雇下一只浪船。两家将行李书剑之类,搬下了船,家童随了就开船。

  行不上三四日,苏州丹阳已过,不觉到了那镇江口子上,歇着等风。这一晚月明如昼,大江一泻千里,平铺如掌。那一座金焦山儿,宛在水中央。二人走在那船头上看月,因瞧见那座山儿,甚是好看得紧。怎见得?

  难道是鳌鱼晒翅,又不是鼋子伸腰。登莱海里的螺头,洞庭湖中的蜗角。

  张骞痴想着浮槎,楚王错认了萍实。翠烟施霭,仙人桥上好吹箫;紫雾笼云,帝女矶边看漂练。

  现放着月明鱼网集,多管是人静夜江声。

  那蓬生只是要到金山去耍子,对飞光道:“老兄,我和你此来,原为游览名山大川。今夜这样好月色,且平风静浪,我和你不去金山上一看,也是个没解的俗物了。”那飞光意思道:“看看也好。”遂叫小厮:“唤那船家长起来,摇我们到金山去耍耍。外加他酒钱。”那家长在艄里答应道:“这两位相公不知紧要,我辛辛苦苦伏侍了口日,要睡一睡,明日绝早又要赶路。不要说酒钱,就是饭钱,也不敢领教。不去,不去!”二人听了,咀咀唔唔的骂了几声,仍坐了看月。只见那北边一只小船儿,咿咿呜呜的摇将来,二人见了,就忙问道:“摇来的是甚的船?”那人答应道:“我是鱼船。”蓬生说:“渔翁阿哥,我们要到金山上去耍子,你载我们去去,谢你酒钱。”那渔人答道:“去到使得,东边乌云起,少顷只怕有风暴起来,要去快些上船来才好。”蓬生忙到舱里取了二钱银子,先送与那渔翁,遂上了他的船。两人分付小厮,照管船上,去去就来。那渔翁即驾起了橹,慢慢的摆。船轻如叶,万顷茫然。月漾风旋,水纹露白,一派月江夜景。正是:

  空虚一气水天连,银样乾坤丹九还。

  借问蓬壶那风景,不知可与此间然。

  不半晌,荡到那金山脚下了,两人挽手上岸。渔翁道:“二位相公,上山去看看就下来。你看那些江猪,只管在水上拜风,只恐就有大风浪起来理!”两人踏着如昼的月色,指东话西,顾山盼水,已进寺门。踅入回廊,月光照耀,都是名人题咏。也有白板青书的,也有粉壁墨赋的,也有横披纸咏的。两人因诗玩景,逐首推敲,颇有乘兴不眠游玩到晓之意。不料江中果然波卷涛惊,急得渔翁没法道:“这些书呆,没搭圾的,不知踱到那里去哩!”把船缆定,走上山来寻找。见了二人,忙道:“相公,风浪来了,快下船回去,正是顺风!”飞光听得,已先走了。蓬生意正未足,壁上的诗却念得一停,道“有这样不做美扫兴的事!”便急忙忙的把壁间纸上的诗赋,都揭得七零八落,放在袖内,急急跑来,一同上船。只见江心里却似饭锅滚的一般,白浪滔天掀翻起来。风越发乱旋,拔得满船都是水,两人衣衫尽行湿透。那飞光埋怨蓬生:“只管看甚的诗,耽耽阁阁。”渔翁道:“相公坐稳些。我们喜得是只打鱼船儿,久惯耐得风浪的,不然方才这几阵猛浪,老早告乾千岁哩!”两人都吓得呆想,遂叫快摇回去罢。怎奈那船小风大,只管在水溜里打个来不回,直荡到三更光景,方摇得到自船边。二人忙跳上了自船,就是雨淋鸡一般,两人你埋我怨,嗟叹不已。

  次早开船,天不大亮,蓬生先钻起来,把夜间揭的诗词,逐一看过。却有奇巧的事,内有“徐引先偕马翠娘校书即景口占”,是玄雅斋相思笺写的七言绝句。蓬生对飞光说:“徐老师果是风雅中人,先与甚么丽人马翠娘同玩联诗,应不象我们,遇着那样煞风景的苍天。”说罢,蓬生把这徐引先的诗来朗吟:

  千轴浮沉似乱鹀,堆螺隐隐碧涵初。

  断松古寺赢僧在,能说当年武穆戈。

  又将马翠娘校书和的诗来朗吟:

  飞来不是雨云鹀,两瓣蛾眉点黛初。

  若遇雪城吹笛侣,浣纱此处可抛戈。

  吟罢,两个赞赏不迭道:“这也算得个雅韵的女郎了。”两个酸子因看金山,吃了这一惊。飞光口虽赞诗,心内有些兴阑,终日只在舱里打盹。连那江上的龙潭、野鸡山、观音门的景致,都不曾看得。到是蓬生,亏煞金山一游,收拾得这些零碎诗草,细细玩阅消遣,胸中兀兀突突,有个马翠儿的鬼胎,暗暗着魔。

  不一日,到了南京水西门。两人率了小厮,携了行囊,将几件出手货,竟到那徐学师家里问候。学师正值在家,两人投帖相见。学师喜不自胜道:“足见两位贤契有情,不惮千里而来。”两人道:“门生无日不想幕老师丰范,今特来恭候,聊具土仪,幸为笑纳。”徐公展帖一看道:“盛情敬领。”佳菜脚炉,作谢已毕,遂命设席款待。席间,蓬生把乘月高兴,游玩金山,揭得许多诗句,内有最妙的是老师与马校书唱和佳章。徐公道:“小弟俚句,取笑大方,或者翠娘之笔,差足叨兄说项耳。”说话间,飞光因问道:“老师,门生欲觅一个下处。”徐公道:“此处寓所固多,只是租金甚贵。我小弟有几间书室,去此不远,两位贤契不嫌,便请下榻,早晚又好请教。”两人作谢道:“一发承老师周旋了。”

  原来旧院里那个妓女,姓马名姗,小字翠儿,年纪不满二十。自小在这旧院里出身,因而吹弹歌舞、琴棋书画,般般技艺都精。名头正是喷香的时节。庞儿又且生得:

  腻如截肪泽如油,月见还笼花见羞。

  脆竹玲珑描不出,丹青周昉把图收。

  不想翠儿年纪不多,身边到积有千余金。他自思日在这沸滚汤中,讨不得一刻清凉世界。赎身从良的事,他到留心已久。忽一日办了一付礼,去央及一个妈儿得意的朋友,要他在妈儿面上讨个情分。那朋友欣然对妈儿说道:“令爱翠娘,为你赚了多少银子,又有多少衣服首饰与你,他今又肯出数百金银子赎身。你听我劝,放他出门罢了。”不想妈儿竟慨然应允,翠儿随即置酒,遂赎了身。自己就典了桃叶渡一所新盖的河房,到也算是个女中豪杰。在这河房里住下,也还略略清闲些。相与朋友,才得自做主张。每日有几个道地的清客谈笑。

  忽一日,有一个老词坛口了一首新曲儿,牌儿名是《桂枝香》,拿着与众清客看看。翠儿笑笑道:“曲儿做得怎的样好,借我看看。”上写着:

  凤凰楼下,鹦哥传话,门前金勒频嘶,却是玉郎回驾。扶头儿醉着,扶头儿醉着,跌向那罗帏一捺,和衣拳脚。这个薄情爷,不知在何处酣酣饮,教奴独自挑灯守着他。

  翠儿就将此曲点了板,拽扎起那清润喉儿唱着。一班清客,弹弦子的、挨提琴的、弄竹箫的,正在那里弹唱取乐。

  翠儿在院中的时节,徐引先喜他才情幽艳,与他盘桓,只是笔头上吟咏做些工夫,实是道义之交。那日徐引先遂信步率了两人,就到翠儿家里。入得门来,听得翠儿歌唱,便缩住了脚,三人在外厢窃听。那赵蓬生平昔最喜的是这一件把戏,你道他听了,怎不魂灵飘荡!遂等不得唱完,先自走到里面张探。

  丫头连忙去通知说:“徐老爷同两位相公来了。”翠儿和这几个清客一齐起身来迎。那徐引先见了翠儿,便道:“翠娘好快活!便带挈我老辈儿们,怎的独乐?”翠儿笑了一笑道:“自那日奉陪金山之游,一望波光,弥连黛色,至今梦寐犹自清赏。今日甚么好风儿,吹得你来?”这两个酸子,也和翠儿见了礼。那几个清客,便捉个空,一个一个的趿了去。丫头们就搬了几品精致茶食来,说“请相公吃茶。”四人坐定,翠儿问徐引先道:“这二位官人尊姓?”答道:“这两个是敝门生,在我秀水县学中的。这位姓赵,字蓬生,这位姓陈,字飞光,都是通今博古的好秀才。我一向契赏他的,他两人特来看看我。我因道翠娘是个盖世的佳人,不可不见。况我与你前日金山口占,早被两兄赏鉴过了,今他两人特来拜你。”翠儿笑一笑道:“不要你当面夸奖。”

  赵蓬生看了这个翠儿,又一头想着他诗才清隽,一发弄得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都苏软了。那个婆娘却也眼乖,见他有些垂涎的意思,一面说话摇扇子儿,一面递果子的时候,只顾暗暗的把那眼色儿丢在赵蓬生身上。那蓬生也弄乖,也暗暗的将眼色儿回着他。三人和翠儿坐谈了一会,那徐引先在袖里取出一个封儿来,向翠儿道:“我一向要备个饭儿请你,你今不比昔日,不肯出门。今又值我这两个门生在此,你可唤厨下人来,叫他胡乱收拾些菜儿,好和你说说闲话儿。”翠儿笑道:“徐老爷,你真有些广文先生的气。我这里是极便的,那里要你拿出封儿来,俗煞,俗煞!”徐引先道:“你若不叫拿封儿去,我们就去了。”三人一齐起身要走,翠儿只向那赵蓬生一把拽住,笑道:“如此我权收在此。”又吃了些清异香茗,闲谭了一会,那些丫头们搬上肴馔来。那肴馔怎生调制:

  鲨鱼翅,炒和了山鸡;燕窝菜,烧烂了狸肉;鹿条筋,伴着松粉;黄蟹酱,合了胡麻。有的是仙人脯、红娘肘、大夫裙,滋味鲜肠;现放着桃花蝘、蒟蕊虾,莲房鲊,馨香可口。玉蛆浮脆云和糁,金薤轻甘雪色羹。

  三人同翠儿排次,坐着饮酒。饮到那中间时分,只见那几个清客,又一个一个的原趿将来。翠儿便道:“这几位的丝竹绝胜。”赵蓬生道:“不识可请教否?”那些清客道:“翠娘便领袖一领袖。”徐引先又做笑脸央及道:“适才隔了壁子,听得觉不鬯快,此时觌面,安可放过!”赵蓬生又将眼色睃着道:“断要请教。如此仙音,使我下界凡人听了,也好超脱。”翠娘遂笑了一笑,便提腔按板,清客们丝竹相和,越显得翠儿喉音香润,就唱了一折自制的时曲:

  梧桐树

  迎春唱野桥,一辈书生到。邀至书斋,品竹谐奴调。狂烧宝定香,泛煮琼芽草。不放奴归,月满黄昏翠,深杯浅盏情怀好。

  东瓯令

  香囊递,罗帕交。彩扇相投鸳订牢。歌师几次雇人棹,洒不脱胶衫祆。堪笑他,榆钱乱撒买春宵,挽不住月儿飘。

  浣溪纱

  晓磬敲,晨鸡叫,下场头酒散人抛。酩子里,冲烟破雾归他去,那些个弄雨拈云来路遥。残灯照,猛思量,不由人一点点泪滴鲛(绡)。

  尾声

  琵琶空在奴怀抱,想书生似天上碧桃。从此后,懒向炉头沽绰俏。

  翠儿唱罢,众人赞赏不尽,果然是:

  娇莺百啭杏花梢,楼外飞云歇绛绡。

  香扣数松裙带缓,个中谁是捏红幺。

  赞罢,大家又笑哈哈的吃了数巡酒,那些清客又个个都趿去了。这一席间,也说不尽的欢娱,那翠儿与赵蓬生眼去眉来言语勾兜的光景。

  不一会,有个丫头来对翠娘说话。那翠儿即便起身到里厢去了。赵蓬生遂开口对徐引先道:“老师,这个姊妹,果然妙极,门生生平从没有见,未审他肯留朋友么?”引先笑道:“若贤契见悦,我试作媒何如?”

  少顷翠儿出来,引先就向翠儿道:“酒已多了,我到有句话,翠娘你先应允了,我才说。”那翠儿便道:“徐老爷的说话,自然不是甚么难事,我便先应承了,你请说。”徐公道:“我要为赵门生做媒,你便惜他是客邸,留他一程儿。”

  翠儿笑道:“我道是甚的话,原来是这话。”假做个作难的势儿,悄悄的对徐公道:“老爷你晓得我的,自从赎身以来,不欲混帐留人,今不合先应承了,却怎么处!”引先又千央及万央及,翠儿笑笑道:“且看,且看。”那个飞光在旁边看了,心里有些不奈烦,暗道:“这个徐老师,也大没要紧。”少顷,徐公扯了飞光道:“贤契,我们自回去,明日早来扶头。”那蓬生向飞光道:“老兄,小弟在此,不得奉陪,罪罪。”飞光便道:“吾兄没正经,只好今晚,明日断不可了。”遂两人竟别了,翠儿和赵蓬生送出了门。

  那飞光在途中对徐公说:“老师,不要忒帮衬他。这个盟兄,是极没正经的。前日金山揭回诗句,有老师与马翠娘酬和笔迹,极道老师风雅,女郎韵致。不科今日果然水到渠成了。”徐公鼓掌道:“无非缘分,且自由他。”

  却说蓬生与翠儿回到房中,丫头们又泡上绝好异茗来,两人灯下坐了对谈。蓬生道:“小生今夜天大的侥幸,得与翠娘做一程儿夫妇,永不敢忘足下这样美情。”翠娘笑一笑,起身轻轻的跌倒在蓬生怀里说:“我一向不肯留人,见了你这样风流韵士,不觉醉心。”蓬生便搂了翠儿,亲个嘴,叫声“我的心肝!”翠儿亦搂住蓬生,回叫几声。蓬生等不得上床,就要做事。翠儿笑道:“你不要性急,少不得是你口里的食,慌他怎的!待我与你净了手脚着。”那丫头会意,就促着翠儿去了。不一会转身来,伏侍翠娘梳了晚头。

  那个蓬生先蹲上床去睡着。翠儿故意又停停答答,丫头方才出去。自己关上房门,才笑怯怯的走到床边来,不大肯脱衣裳。蓬生起来,陪着笑脸,跪在床内,与翠儿松扣解带。他便一笑,就自蹲在被里,将被儿紧紧的搂住,故意没得把蓬生进被。蓬生又千求万告,他才说“我逗耍哩,那个教你起先这样性急。”才把被儿松松,两个在被里做得个:

  花花世界,美美乾坤。旧风情,宿趣重挑;新春兴,初交方炽。一往一来,犹如将军战马队;又松又紧,犹如老媪炒茶锅。只见一霎时,漏了胞浆,浑沌打开生死窍;发了机决,巫阳翻动云雨囊。

  原来那蓬生本领却也好,那个翠儿快活了两度,蓬生犹然不动,只是在那里讨好。翠儿便问道:“你可曾有妻室否?”蓬生道:“小生只因没个可我意的,并未曾娶得。”翠儿道:“你若不弃嫌,侬愿做你的妻子,你意如何?”蓬生道:“若是翠娘慨然,是我一生造化了。”翠儿道:“你只不要负心。”蓬生道:“小生明日就和小娘子对神设誓。”两个又说了些贴心话儿,不免的睡着了。

  却说陈飞光回到寓所,一夜睡不着,暗道:“这个阿呆,在此迷花卧柳,我同他来此,若不苦口相谏,就不是了。只是那徐老师,该训诲他,不该撺掇他便好。”为此待得略略天亮,忙起来梳洗了,也不去见徐学师,竟自走到陈房里。见他两个犹自睡着,在外叫了几声。丫头传说:“河相公来了。”那蓬生只得先起来接见。飞光便道:“仁兄不要着迷,快些同我下处去,拿几两银子送了他,再和你寻山问水几日,便好收拾回去。”蓬生心中正要和翠儿盘桓相订终身之事,口里胡乱答应道:“仁兄高兴,在此吃早饭,如不欲,请先回下处去,小弟就来也。”那飞光素不奈这些光景,兼之他又怀友谊在心,说:“千万不可着迷,你速来便是,我先回寓所。”

  那蓬生怎的肯回寓,进到房中,只见那翠儿也起来,裹裹脚儿,穿穿衣服,说不尽他千般袅态,万种冶情。看官,不要说那赵蓬生,便是那深山中枯木寒崖的老僧,见了这样风情有趣的人儿,也要做出那月通和尚的伎俩来。这马翠儿便向妆台着意梳裹去了。有诗为证:

  不匀脂泽不调铅,一段乌云覆月边。

  可体罗衫轻漾漾,看来多半是神仙。

  不一会梳洗完了,和蓬生吃些早饭。那翠儿说:“官人,我今日便和你订了百年之事,我已请了神马在此。”随命丫鬟供了,点下一对红烛。蓬生便托出那至诚的心来,拈了香,拜了四兴,跪在神前,朗朗的设誓道:“尊神在上,弟子赵沛,萍水相逢马翠儿,蒙他许我为妻子,我若有负了他,惟神显圣,即时追我魂魄,永堕刀山地狱。”马翠儿见他罚得真切,也觉呆了。蓬生道:“翠娘,只恐你今日许我,日后变卦,却是怎么!”那妇人一时的心,到也还不是假的,听了此话,也就跪到神前誓道:“我马姗若不与赵沛做夫妻,变了初念,遭凶被劫,不得好死。”那蓬生便来掩了他的口道:“娘子的心,自然真的,何消罚得咒!”两人送了神马,欢欢喜喜在房中闲戏。

  那飞光等蓬生不去,只见气冲冲的叫小厮携了蓬生的行李,来交与莲生,也不说些甚么话,竟自回寓所去了。

  这日,徐学师也就来看蓬生。蓬生见了,遂将翠儿要从他的前事,一一说与学师。学师便与蓬生低低悄悄的道:“二位才貌相当,订好终身亦是美事。但翠儿方在盛名,不是门前冷落的时候,契兄还该斟酌。”蓬生摇得头落道:“翠娘是死心搭地的了。”徐公又点点头儿:“这也罢了。”

  再表苏州府吴江县,有个公子姓邵名维邛、字秀甫,来到南京,在他年伯处打抽丰。因在院里耍子,晓得个马翠儿才出院的,同几个清客来望他。这个邵秀甫也是风流公子,又肯用几分烂钱,只是情性轻薄,不一些就要翻云覆雨的。一见了翠儿,抵死的要嫖他,那妇人初时也再三不肯。一日两,两日三,只管央了清客说合,夸他是富豪公子,又肯撒漫使钱,个个都来撺掇。

  那赵蓬生在翠儿家里,一住不觉两月。飞光苦口劝了几次,他反把翠儿要嫁他的事情从前说与道:“仁兄,我与你既为金兰之契,此系小弟百年大事,你也该为我出力缘情便好,如何到再三拦阻?”飞光道:“百年大事从没有取青楼的,我看这些烟花,情性不能长久。我近闻得又有一个吴江邵朋友,与他往来。若果真心要嫁你,自然不与别人往来了。只此一件事,老兄你也该省悟了。”蓬生听了,只是笑道:“吾兄不要劝解我,如何马翠儿肯留他人的理!”

  列位,原来那个马翠儿因那吴江邵秀甫诚求不过,又被那些旁人撺摄,果然是烟花情性,一时竟与邵秀甫作伴了。因此设下一计,赚蓬生道:“官人,我见你那朋友陈飞光,甚是板腐,你若竟在我处歇宿,大有不便。不若往来其间,待我把这些旧债清楚,诸务端正了,我就好和你同往嘉兴去。”

  他这一句话,只要发脱了蓬生,好与秀甫相与。蓬生这个阿呆听了,死认着是真心,信之不疑。两月之后,常回寓所,与飞光同榻。正是:

  蜜钵口,毒蛇心。香窝里,陷人坑。当局暗,从旁清。何以救,觅医人。王魁药,药尾生。

  蓬生信了翠儿,在寓所住了数日。只见一日那翠儿特差个人来接蓬生去,说“翠娘记挂,为何相公好几日不来?”蓬生见了,即忙就去,晚间留宿,仍旧欢娱。蓬生次早起来,偶用草纸,将手向席下去扯,到扯了一顶孝头巾出来。蓬生看了一惊,遂问翠娘:“何处来此孝巾?”那翠儿答道:“这些丫头可恶,怎的拿张清客的头巾,放在我的席下!”拿起,手扯得粉碎。蓬生暗想道:“张清客的头巾,看来不是这个式样。”也丢过不言。又住了一晚,他回到寓所去了。

  翠儿见他去了,便去约邵秀甫来。谁知这个赵蓬生掉下一个锁匙在床头,走到半路才记得起,回转去取。走进门,丫头报道:“赵相公来了。”翠儿只道是邵秀甫,遂笑嘻嘻的迎将出来,口里说道,“你这活冤家,怎的前晚拿这一顶头巾放在我的席下,几乎做出来……”说尚未完,抬起头来一看,却是赵蓬生,不觉的呆了一呆。蓬生听了,方才有些知觉:“怪道我那飞光说,又与一个吴江邵朋友往来,却是实的。”遂不说破,竟自取了锁匙,和那翠儿依旧欢欢喜喜的辞别了出门。

  蓬生自忖道:“我也还不可猜疑他,且莫回寓所,在这间空屋里站着,看有何人进去。”站不一会,只见一个戴孝头巾的,急走进去。又复闪进去听,见那翠儿迎着他,两个如胶似漆,就抱向床上颠翻云雨去了。

  那蓬生方才省悟。欲得要进去撞破他,又缩住了脚,道“日后不好相见。”遂气呼呼走到寓所。见了飞光,述此一段事情,那飞光道:“老兄,今日才信我的话。青楼薄幸,从来如此,你却着迷。我今为兄气愤这妇人不过!”遂提起一把剑来道:“不若我傍晚去杀了这薄幸妇人,我和你连夜起身回去,怕做甚么!”蓬生急止道:“老兄既为我,不可造次。待我明日去证他,看他有甚言语回答!我与他既对神设誓,难道神也饶过了他不成?”

  次日,蓬生又去。翠儿见了蓬生,蓬生有这傀儡在心,虽着意温存,脸上却有几分颜色。那个婆娘还只道蓬生不晓得细底,假愤孜孜的说道:“不知那个掉下这顶叫化头巾,弄得我不干不净。”蓬生听了这“头巾”二字,不觉伤着心,叹了一口大气。妇人见他叹气,也提起当日罚誓的真情,不觉溲溲的下泪。看官,那翠儿这几点泪,原也是真的,一心原要嫁赵蓬生的。只因那邵秀甫钻求,又且一时水性,应允了他,却也是没奈何。谁知弄假成真。赵蓬生不合直说出那本文来,向翠儿道:“你哭怎么,既有好似我的,你就嫁他便了。”翠儿道:“你好黑心的话,叫我去嫁谁?”

  蓬生答道:“嫁吴江那姓邵的好!”翠儿就呆了一呆,便放声大哭起来。蓬生说了这几句话,便气哼哼的跑到下处去了。

  其时淮安府有个花阁老的孙子,叫做花正色,号伯朱,是个白木监生,来在南京坐监,等考积分。也在院里顽耍,闻得翠儿美貌,接了几次,只是回却有病。今正听得留客,火辣辣的带了十数个家人篾片,到翠儿家里吵闹。却值翠儿与蓬生合气,闷闷的睡在床上,听得闹吵吵的,急忙回避过了。一班人不见翠儿,把手面上什物玩器,狼藉得罄尽。

  临出门时,狠狠的分付道:“明日叫他在家伺候,准来掌嘴挦毛!”道犹未了,只见几个穿青衣摺子缨鬃大帽,大大道道摆将进来。高声道:“徐府有人在这里!”正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却是徐国公的头号管家来讨房钱。翠儿骇然道:“这房子是我用价典的。”那干人一齐乱嚷道:“好不晓事的小花娘!俺家府里希罕银子,将产业与乌龟成交?”那樊将军不识局面,上前分剖,巴掌拳头,不由分说打个发风,立刻要撵翠儿出门。又亏几个邻人再三相劝,房钱依例奉还,方才住手。汹汹然道:“且限你明日,还银出屋!”

  翠儿忙着人去寻原中房主,个个都凹过了,都是一班无家的光棍。原来就是一向相与的这些篾片,扎的火囤。又央人去寻赵蓬生,适值陈飞光接着,竟认做蓬生。将来人臭骂一顿,只少的是打。却好邵秀甫到来,见他泪痕犹湿,说道:“翠娘,为何在此恁般凄楚?”翠儿将花监生吵闹、徐府着人讨房钱,典价落了骗局,又将赵蓬生的醋话告诉他。秀甫就说:“翠娘,你好呆,他又不是讨你的,你怎的由他做主?况我去冬丧偶未续,家下尽可居住,你不若随了我去,也讨得耳根清净!”那妇人毕竟还舍不得蓬生,捱着不允。

  只见徐学师又来说道:“我那门生老赵与我说你忒薄情,他的朋友陈飞光一发大不快活,要来寻你的是非哩!”翠儿听了这一席话,自忖道:“啐!我到还有心向他,他到要寻人与我吵闹!着甚来由,我当真又不是他讨的,怎由他做主,便从了邵秀甫也好。”乃送了徐公出门,就与邵秀甫商议:“我每日在此受气不过,我便从了你罢。只是明朝这班凶神又来,怎生发脱得他?须是连晚起身才好。”秀甫道:“这有何难!一面你在此收拾,我就去打点觅船便了。”一口气跑到下处,雇了一只船,叫小厮拿了行李来,和马翠儿、两个使女,一帆风去了。

  那蓬生在下处,自悔道:“我昨日不合太认真,他又未曾归我,我又不曾将财礼定他,或者他日后自悔,也未可知。”等不得天亮,走到翠儿家里,只见静悄悄没有人了。吃下一个大惊,遂叫一声。只见走出一个龌龌龊龊有病的“锅边锈”来,蓬生问道:“翠娘在那里?”答道:“往仪真探亲眷去了。”遂在空房子里踱来踱去,自悔自叹。只见桌上尚有一幅残纸,笔砚在上,即题诗一首:

  宿粉眠香两月浓,原何誓水却流东?依稀纱阁犹娇影,愁眼生花想际逢。

  写完诗,依旧荡来踱去。只见几个穿青的走将进来,不见了翠儿,大惊小怪。蓬生便问:“尊丈是那里?”那干人道:“我们是徐府里,他约今日还房钱,为何都躲过了?”蓬生道:“这屋是典的。”一班人见翠儿溜了,正没处出气,竟将蓬生唐唐突突扭到本府去了。只见徐公踱将出来,家人禀道:“昨日逐马翠儿,他许今日还银出屋,如今都躲过了。走出这个光棍,硬争道这屋是典的,故此扭他来见老爷。”徐公遂问缘由,蓬生将前情一一告诉道:“学生是嘉兴秀水学,为因访徐引先老师,来到此间。”徐公道:“引先是我舍侄,既是禾中庠友,不可造次。”即将家人喝退,留到后厅请茶。问及禾中人物景致,目下文章风气,对答如流。徐公即引出公子同到书房盘桓道:“正要从容请教。”正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也有情。

  却说翠儿和邵秀甫傍晚开船,行不上数里,忽然大风起来,就在那燕子矶边歇了。是夜黄昏,被江洋大盗数十个明火执械,打上船来,尽情搬得一个精光。翠儿吓得跳下水去了,邵秀甫慌忙叫艄水捞救起来,带水拖泥,在船中坐了一夜。那邵秀甫遭了这个劫,在舱里只管憎嫌:“这个婆娘是不利市的,才下得船,就有这桩‘顺溜’事来。若他到我家里,不消说,我这两根骨头也没了。”——自言自语的说。翠儿没了许多重资,又听得这些嗟怨,每日只在舱里哭泣。

  不一日进了镇江口子,一溜风竟到了吴江。谁知到了吴江,原来秀甫果然断弦未续,但房中姬妾颇多。况性子轻薄,他见翠儿跟他不大顺溜,到了门首,也不许他进自己的门槛。逐他在一间旧屋里住,不过给些寻常衣食,也不来着甚温存。翠儿到有两三口人,身边又没货儿接济,有一顿没一顿,苦不可言。正是:

  赫赫神明不可欺,亏心那得口儿肥。

  早知今日风筝断,悔杀当初错接脐。

  翠儿每日在这房里,嗟怨邵秀甫薄情。因而思念蓬生,恨不得见一面,便死也甘心。

  话分两头,却说那飞光一连几日不见蓬生回寓,即到马翠儿屋里寻他。只见门壁俱封,连叫数声,无人答应。遂问两邻,道:“从甚么邵相公去了。”飞光心下一想:“怪道几日不回来,恐我阻他,他竟同他去了。”急忙回到下处,别过徐学师,一一告诉。徐公也叹“蓬生着魔,连我都瞒得铁桶。”飞光收拾行囊,雇了船只,竟自回嘉兴去了。那蓬生在徐府住了三四日,心下不安,再三告辞,徐公专席作饯。及接引先来陪,徐引先不知请陪甚客,到来见是蓬生,反吃了一惊道:“陈兄说你如此这般,如何邂逅在此?”蓬生亦将那日事情告诉。老徐道:“几乎屈杀贤契。”蓬生就在席上辞谢二徐,次日收拾回家。不一日到了禾中,就去寻着飞光。飞光道:“翠儿既真从你,何必瞒我竟自先回?可笑这样的好朋友!”蓬生将那日事由,又将翠儿从了吴江姓邵的去了,足足说了半日。

  别了飞光回家,歇了半个多月,心里发痒起来,思想翠儿,要见他一面,终日的牵肠绞肚。忽一日对飞光道:“弟与翠儿之约,实出肺腑,今却不得个分明下落,心事耿耿不平。弟今特来别兄,亲到吴江细访。”飞光道:“仁兄这段痴情,只恐那人负你。我与你读书明理,怎被这妮子侮弄!你既主意已决,也难劝你,我有一物相赠。倘翠儿果然负心,可以一剑了局。一则完了兄的痴念,二则不辜弟伴守青萍半生侠气,却有用着他的日子。”蓬生接着剑道:“一定不负所托!”两人鼓掌大笑,一拱而别。

  蓬生别了回家,叫了一个小厮,携了行囊,雇了船只,竟到吴江,泊在那黑水滩头。

  是晚月色颇佳,蓬生心里好不耐烦,分付小使:“你看着船,我上岸去闲走走。”一心要打听这邵公子住所,自恨当初在南京不曾探得他的名氏,一时间也没处访问。行行步步,走过了一条石桥,桥东有一带黑楼房,岸边密密都是倒垂杨柳。蓬生感叹,遂吟诗一首:

  月明如水柳阴横,有客牢骚卧短篷。

  小燕薄翎轻去国,不知萍水可相逢?

  吟罢,又步到那楼前观看。只听得一间楼上有个女人声息,唧唧哝哝发慨叹之声。蓬生自转道:“这个女人,毕竟也是不遂意的,却和我赵蓬生一般。若是我那翠儿,此时一定和邵公子,自有千种风流,万般旖旎,怎知我赵蓬生恁般孤零!”不觉泪儿早沾襟了。

  谁知马翠儿住在这旧屋里,邵秀甫也竟不来。独自一人,愁闷不过。见此好月,临窗一望。却好赵蓬生步在此处,留恋低回,自言自语,在那月下站着,楼上望将下来,如日里一般!那妇人眼乖,对丫头道:“这个人,好象那嘉兴赵相公么?”丫头看了一会道:“有些象。”翠儿遂和丫头下楼来开了门。

  赵蓬生见那女人开门,不好意思,欲闪过间壁去。翠儿见了,果是赵蓬生,疾忙叫一声:“赵蓬生官人!”便潸潸的流下泪来。蓬生听见叫着他姓氏,吃了一个大惊,仔细上前一看,原来是翠儿。两人相见如在梦里一般,且不叙寒温,两个抱头大哭,就如死了人的一般。连丫头陪出了许多眼泪。蓬生带哭问道:“说你从了邵公子,怎的到在这里?”翠儿道:“我一言难尽。你为何也在这里?”蓬生道:“我特来访你,若见得你一面,我就死也罢了!”

  两人就携手同到楼上,翠儿将那日所遭的事情,逼迫不过,我着人来请你,你对来人痛骂决绝,叫我孤身一时无个投奔,只得没奈何跟他来了。燕子矶边,又被劫盗搬得罄尽,今日邵秀甫又如此薄情,细细告诉。蓬生听了,只是跌脚叹气,暗想:“飞光甚没眼力,翠娘毕竟是有肝胆的,这剑儿不消动弹了。”翠儿道:“我再不想今生有见你的日子!我今见了你这一面,即刻便自尽,你在此看了我去!”

  说罢,就向身上解下一根鸾带来,往头颈上一缠。蓬生急急抢来掷掉了,遂说:“你若肯复理旧盟,就此随了我去,正好和你做夫妻哩!”翠儿道:“官人但恐弃我,我前番一时错志,千悔万悔无及,惟有一死报你的情。”说罢,据楼欲堕,寻个自尽。蓬生将翠儿捧住道:“娘子,你既旧盟不败,我岂有他心!如今就和你下了船,归去何如?”翠儿唤了丫头,忙忙收拾,随了蓬生,寂寂走到船上。不上半夜,摇到嘉兴家里。

  次早请了陈飞光来,说遇翠儿的奇缘,又将他奇祸迭来,急迫无奈,只得强同逃难,皎日之盟,至今耿耿。足下青萍虽利,其如彼未负心也,这剑返璧归赵。翠儿亦上前敛衽,不胜凄惋。飞光道:“盘根错节,利器刀见。翠娘几番风雨,也是蓬生的前缘未到。正叫做: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大家欢欢喜喜,重整花烛,借重飞光主盟,结成良配。

  诗曰:

  情痴到底却成真,杨柳因风也捍门。

  莫上歌楼再三叹,落花原是马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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