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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痴恶汉向外亲探内事 俏佳人借古迹索新题

作者: 天花藏主人

词曰:
大美已昭著,还来求小疵。若非呆蠢定憨痴,总是自寻死路作便宜。
名姓登全榜,文章列凤池。犹将笔墨冷相窥,始识佳人心细有如丝。 —右调《南柯子》
话说辛光禄见重庆府巴县有缺,便于嫁娶,忙忙到吏部替儿子来讨此缺。吏部见辛发是三甲第一,理宜即选;又见巴县路远,不是上缺;又见辛光禄来讨,就做人情,汇选上去。不日命下,报到辛衙。辛光禄大喜,遂与儿子说知底细。辛发听见此去又嫁又娶,实为两便,也自欢喜。因一面要回家去打点上任不题。
却说暴文躲在家里,暗想其事,愈想愈觉没趣,因又叫门客江邦来问道:“你前日怎生访问,却访问的不确,倒叫我吃这场羞辱。”江邦道:“那举子连甘家的细微曲折俱尽知,为何定亲不定亲,明明白白之事,反说的不确?就是他辞婚疏中,也只说书生不愿连姻侯门,并未苦苦辨说已聘。就是众进士辞官与皇上之怒,也只为一个新枓探花,因婚姻吉礼,就将他下狱,处得太重了,并不曾说他已婚又逼他再婚。据门下想来,只怕这探花,尚实实未聘。”暴文道:“哪有此事。他已明对圣上,实称已聘辛氏。他又指称媒人是施沛,王荫,圣上信了,又撤御灯赐他归娶。若是未聘,归娶何人?”江邦道:“他倚着道远无稽,一时说出,后到圣前,改口不得,不意天子特恩钦赐归娶。虽是他一时之荣,只怕转是个愁帽儿戴在头上,转要急急去寻求辛氏哩。公子若是耐得气,忍得辱,便丢开手,莫要管他,听他去抓沙抵水,哄骗朝廷罢了。若是恨他不过,要与他做一个对头到底,以报前日之仇,洗后来之辱,便苦门下不着,拼些辛苦,暗暗的跟随他前去,看他果有辛氏没有辛氏。倘没有辛氏,而桃僵李代,查他一个的确归来,待公子买嘱言官,参他一本,便不是求婚是欺君矣。看他如何施展。”暴文听了,满心欢喜道:“江兄若肯为我如此出力,必当厚报。”江邦道:“前日那举子,说辛姓他蜀中绝无。我想莫说蜀中,就连我这北边也少,惟辛光禄恰同此姓。我见前日辛光禄为公子求亲,又不肯出力,莫非他另有女儿,暗暗结亲?”暴文道:“这不打紧,我一问便知。”因入内问绿绮道:“前日那甘探花,自称已聘辛氏。我各处细访,并无辛姓,莫非夫人还别有姊妹么?”绿绮道:“父母止生妾与舍弟二人,哪里更有姊妹。”暴文问明,又与江邦说了,遂托江邦去缉访。
过了两日,江邦打听得辛发选了巴县知县,恰又是甘颐地方,心下虽晓得他聘了甘颐的妹子,要就便去娶。却正凑着甘颐归娶之时,忙忙选出,却也有些疑心。因与暴公子说知,讨了些盘缠,暗暗的跟随他二人,一路去访察消息不题。正是:
君子何曾着急防,小人偏有贼心肠。
谁知人事虽多故,天道平平不改常。
辛发因要回家打点收拾先去到任,一领了凭,就拜别父亲起身去了。这边甘颐,得知消息,故意耽延月余,然后辞朝发牌驰驿而行。驰驿虽快,甘颐却有心要迟延,行不得三日,到推病住了五日,故意拖长不题。
却说辛发忙忙赶到家中,将暴文要将妹子强嫁甘颐之事,并甘颐辞婚挂冠逃走,拿回下狱,反亏圣主临轩放出,又察知已聘辛氏,特钦赐归娶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将父亲虑扬州嫁娶不便,故为孩儿特特讨了巴县之缺,请母亲、姐姐一同上任,以候甘颐奉诏归娶,且孩儿又便于成甘氏之婚。
井氏听了,不胜之喜道:“此实两便,可快去收拾。”辛小姐道:“尚未经媒妁通言,怎便知此轻许。”辛发道:“王县尊巳两次书来,施提学又谆谆撮合,父亲已亲口许出,姓氏又已达朝廷,不为无礼矣。且撤御座莲灯,特旨归娶,人生婚礼之荣,至此极矣,岂可推辞?况诏旨煌煌,又谁敢辞?”辛小姐道:“这都罢了。只是我的名声,人人皆知已嫁暴文,今又复为甘探花奉诏之娶,亦似于礼有碍。”辛发道:“若在扬州嫁娶,自然不可。今悄悄到兄弟任上,数千里之远,耳目隔绝,谁来管此闲事,姐姐万万放心。”辛小姐道:“他人自不管此闲事,只怕暴文受此一场恶气不肯甘心。又见已聘辛氏,未免动疑,只怕还要暗暗的看觑破绽哩。”辛发道:“姐姐藏在家里,并无人知。今日同去上任,只消暗暗随母亲上船,有甚破绽被人看破?若到了蜀中任上,一边嫁,一边娶,他知道谁是谁,来看我们的破绽。”辛小姐道:“说便是这等说,还是谨慎些的为妙。”辛发道:“这是自然。”遂叫了一只大座船,择个吉日,请母亲姐蛆上船,竟由水路去上任不题。
却说江邦,在扬州打听,各处问人——都说是他家小姐旧年已嫁北京暴公子去了,他家并不见说又有小姐。及到上任这一日,却见众家人簇拥两乘大轿上船,又问不出是谁,心下早巳孤疑。一路长江大码头,官船封紧,没有消息。及到了荆州府,换了船,入川河,道路渐渐远了,地方渐渐僻了,姐弟们在船中闷不过,忽遇着名胜古迹,若黄陵驿,若射洪碛,若神女庙,若巫山十二峰,若滟澦堆,若白帝城,若八阵图,若青草滩等处,皆有题咏。或写在名亭之上,或题于胜阁之中,一时才情兴趣,按纳不住,俱落了维扬女子辛古钗之款。只以为窎远无人传诵,不期一处处、一首首,都被江邦抄誊了,以为指实。
不一日到了巴县朝天驿,早有合县衙役,俱来迎接上任。此时前任王荫,已行取进京去了。辛发先搬家眷入县中去住下,自家因到成都省中去见上司。验过凭,遂回县,然后坐堂理事。婚姻事因甘颐未归,竟不提起。
却说江邦跟到县前打探,虽访知辛知县有个姐姐,却不知甘颐奉旨归娶的可就是她。因四下里问人。忽有一人走过,又有一人指着对他说道:“你要知甘探花家中事体,须问这一位走过去的刁官人,便知详细。他是甘家的表亲。”
刁直听见有人背后道他姓名,忙回转头来一看。只见一个人,北路打扮,看见刁直回头,忙上前施礼道:“偶有一事请教,不期惊动有罪。”刁直见那人有些体面,忙答礼道:“不知有何事见教?”江邦见道旁就是茶馆,就邀了进去道:“请内里坐了好细谈。”
刁直也不辞,竟同入去坐下。刁直就问那人姓名。江邦道:“在下姓江,就是京中人氏。忝在威武侯暴元帅幕下,效些微劳,最蒙青目。今因暴元帅有一位小姐,他哥哥暴六公子要与新科甘探花结亲。不意这甘探花苦苦称已聘辛氏,暴公子不知真假,故挽在下到此来访问。在下初到此,一时没处访问,今幸遇先生,欲求指教一二。”
原来这刁直,自作恶之后,虽与甘颐修好了,终觉不亲。今又见他中了探花,十分妒忌,却无可奈何。今
忽遇着这个姓江的来问他,又见说是威武侯差来的,有些势头,便思量借此中伤,焉肯为他遮盖。因说道:“这甘探花与小弟是嫡亲的两姨表弟兄,自小儿便同学共笔砚,十分亲厚。他家中之事,细微大小,无有不知。本不当告之外人,只可恨他中了探花,写家信回来,就不寄一字问候小弟,小弟也有些不像意。今又有缘,忽承老先生见问,又且是威武侯大贵人之命,怎敢为他隐瞒。只得要直说了。这甘探花,虽说原也是个旧族,却久无仕宦,家门也渐渐坐了孤寒。但亏他青年好学,故今日有此一步。其实婚姻之事,尚未议及。他有个妹子叫做梦娘,倒亏去任的王父母与她作伐,嫁与新任的辛父母。今辛父母此来,想也是为结亲,却因甘表弟未回,尚未曾举行。此事一有,合郡皆知。若说甘表弟已经有聘,却实实不闻。若说聘了辛氏,一发荒唐。莫说乡绅无辛姓,便民间辛姓也少,哪有行聘之事。若果行聘,除非中进士后,在京师中或外郡聘的,则不可知。若说本府本县,小弟可以力包没有。”
江邦听见刁直说话朗然,因暗想道:“甘颐聘定之事眼见是谎了。既是谎,暴公子焉肯干休?明日上本参他,少不得要个干证。我是他门客,怎做得干证?这人是他表弟,若肯出来做干证,便妙不容言。”因说道:“据刁先生如此说来,这已聘辛氏之言,自然是假了。若果是假,这暴公子自然要上本奏他欺君之罪。他倚着道远无稽,必然掩饰。小弟欲与他执证,因小弟是暴氏亲信,不足服人。若得先生肯挺身一证,便自输心伏罪矣。此虽乃暴公子之事,却也是刁先生一条功名的捷径。”刁直听了道:“怎么是小弟的功名捷径?”江邦道:“他父亲威武侯,现掌着数万雄兵,前去出征。暴公子若感你之情,提请你出来做个参将、游击,只吹灰之力。岂非功名捷径?不知刁先生尊意以为何如?”
刁直听了暗暗欢喜,想道:“我纳这个三考前程,便守到有个出头日子,好亦不过只是个四衙,有甚荣显?若能弄一个参将、游击武官的名色在身上,便是金带黄伞,与府县往来,都无统属。这快活哪里去讨?”因向江邦满口应承道:“若蒙江老兄肯吹嘘小弟于暴公子,果得暴公子提挈,授一武职,暴公子便要小弟到御前去执证,小弟亦愿效办矣。”江邦听了,亦大喜道:“只要刁老兄肯出力,若要做参、游之官,也不消奏荐,只消与兵部说一声就是了。”
二人说得投机,江邦又邀刁直到酒馆中去一酌。酌到半酣,江邦因又说起:“巴县本乡既无辛氏,明日甘探花奉旨归娶,却娶何人?我前日一路来,见这辛知县船上,有一个女子,到处题诗。虽不曾见人,到处题的诗,我却已抄在此。莫非此女就是甘探花归来要娶的?”刁直听了道:“这是了,这无疑了。甘探花一时信口说出,不期皇帝认以为真,叫他归娶。蜀中又无辛氏,只要托辛知县带此女来,明日赖作姊妹,闹烘烘娶了,便一场事完了。”江邦道:“这个赖不得。这辛知县止得一个姐姐,已嫁了暴六公子,哪里更有姊妹?这事京师与扬州人人皆知,若是另将他女充做辛家姊妹,先只是甘颐一个欺君,这就连辛发是两个欺君了。”刁直道:“此事此时也难悬断,且待甘探花回来娶过了,便见明白。”江邦道:“自然要待甘探花回来,但不知几时方到。须借重替小弟寻一个好下处,住了等侯方妙。”刁直道:“何不就在小弟家权住几日。”江邦道:“怎好取扰?”刁直道:“后面大事还要借重提挈,怎说这话。”遂邀了江邦到家里去住不题。正是;
一毛拔去也难堪,道是便宜心便贪。
谁想便宜贪不得,贪时惹祸又招惭。
却说田氏与甘梦在家,甘颐中探花之信,早已有人报过了。至于暴文讦奏先下狱,后奉旨归娶之事,尚不知道。及辛发来上巴县之任,虽传知归娶,却因彼此同出京来,后先不远,故未有家信。田氏与甘梦十分怀疑,不知归娶何人。欲要到县里去问,又因是父母官,又因是未上门的新女婿,不好去问,只得忍耐住了。独有甘梦听说新知县就是辛发选了来的,知道是要就便结亲,心下因暗想道:这辛发既中两榜,文章之才自然妙了。但不知诗才如何?怎生设个法儿,去试他一试,方放得心下,却没个法儿。再三思想,忽然想出一个法儿来。因写了一张呈子,直到县中来投递。呈子上写道:
为地方修复古迹恳赐名笔留题以垂不朽事。
窃闻仙桥以相如一题得名,赤壁以苏子两赋著迹。从来古迹之传,必赖名公以显。今本县七都八
图,缙云山下有横黛村,青山对出,绿水两湾,实系名区。又有洗墨溪,碧流四出,清水几湾,独至
墨溪,墨光如洗,允称胜地。一向亭畿圮,石坝崩颓。今里人鸠工修整,工已告竣。
欣逢县主父母老爷,文星光照,彩笔正临。特恳开恩,赐题数语勒石,以垂不朽,亦一时风化之
盛事也。为此上呈。
又写一个治眷弟甘颐的名帖,差几个家人,邀同了地方的里老,同到县中来投递。
正值辛知县坐午堂。众家人倚着甘探花的名帖,也不论投文,竟送了上去。辛发接了呈子一看,因问道:“这横黛村与洗墨溪,离甘老爷住居有多远?”众人跪禀道:“甘老爷正住在横黛村里,这洗墨溪又正在甘老爷门前,故敢来求大爷留题,以为古迹之光。”
辛发暗想道;“我闻得这甘小姐,立意要选才婿。今虽屈于阿兄之言,许嫁于我,然她心中尚疑我无真才,故遣里图以此试我。我若不当堂就做两首诗去与她,她便将我看轻了。”因叫吏书取过一张纸来,就信笔题两首律诗,付与众人道:“诗虽题了,你等可收去交付甘衙。候甘老爷回来看看,再刻石也不迟。”众人跪在地下,也不曾爬起来,就见县主题完了,发下来,都惊骇不了。遂谢了出来,忙忙赶回去,交与小姐。就将大爷也不发放起来,当堂做了发下来的话,说了一遍。甘小姐叫众人
去了。然后展开诗来,细细一看。只见上写着:
横黛村
岚痕烟影日生姿,长就村形若有私。
一抹远拖青不了,两湾低压绿多时。
忽浓忽淡朝为最,如画如描晚更宜。
定有人焉开地脉,故教天际插蛾眉。
洗墨溪
浣花终是媚新妆,何以临池洗墨芳。
笔色终污波漾彩,墨痕不尽水生香。
游鱼吞作文明口,荇菜牵成锦绣肠。
莫怪镜中云影黑,美人家住在溪旁。
甘梦看见,不胜称赞道:“言在题中,意在题外,真是名人佳作。哥哥为我选才,果不负也。但不知哥哥奉旨归娶的辛氏,可正是斯人的姐姐?若果是斯人,则彼此心愿足矣。”因在家安心待嫁不题。正是:
未见终非实,闻名只道虚。
琴心当面奏,方识是相知。
却说甘颐奉诏驰驿归娶,要让辛发先去,故在路上迟延。一日到了扬州,因记挂着黎青,要见她一面。奈此时是官府,体位尊严,私行不便。只得暗暗分付王芸,送千金与她,叫她早为赎身之计。离了青楼,寻个安身所在住下,以待归娶重来,便好接她完聚。王芸接了,便忙忙去交付黎青。
黎青接了,知甘颐有情,不负前盟,十分感激。因暗想道:“他称奉旨归娶,不知归娶何人。我想他在辛小姐身上,改头换面,数夕挨朝,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怎肯消息未明,又一旦遄归别娶之理?定是访明了辛小姐消息,因此地有暴公子一段变端,不便嫁娶,故请旨远远的去受用。就是前日辛解愠选了巴县知县,虽说是借此娶已聘之妇,其实送辛小姐至蜀,完归娶之姻也。我若赎下身去,原住在左近,明日来接,未免招遥耳目,为他之辱。我若移名改姓,远远避开,明日他来,又费追求。莫若赎了身,附进京去,禀明辛公,竟住在他家,明日探花来也易知,就是随甘探花去也甚便。”算计定了,遂将五百金与黎妈赎了身。又将五百金藏在身边作盘缠,竟改妆作良家之妇,悄悄的附下一只客船,载至京师。访着了辛光禄的衙门,乘夜来禀见辛光禄。
辛光禄见了,原是认得的,忽吃一惊道:“你如何远迢迢的到此?”黎青遂假说是甘探花付与千金,叫她赎出身来,改扮良妆,候归娶小姐后,重入京来,好伏侍小姐。辛光禄听了,以为归娶小姐,绝无人知,她直直说出,定是甘探花对她说了。不疑她是谎,竟应承道:“既是这等,你可安心住下,等待罢了。”就叫家人在后面另收拾一间房与她独住以待。只因这一待,有分教:在耳之言终在耳,盟心之约必盟心。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四才子两交婚大快素心真得意 双夫妻齐面圣特加恩爵大团圆

词曰:
美已欣逢美,才仍快遇才。一时作合畅人怀,始识天心暗里巧安排。
归娶先承宠,还朝复进阶。新诗颂圣圣颜开,留得一番佳话道奇哉。 —右调《南柯子》
话说甘颐奉诏驰驿而归,一路所过府县,送者送,迎者迎,好不风骚。不日到了巴县,县中又添出旗仗执事,鼓吹细乐,直将甘颐的官轿,竟送到横黛村屋里,交明了扛箱行李,方才发放人夫、衙役去了。
辛发虽是新婿,未曾上门,却因与甘颐是同年,又是好友,又是本县父母地方官,又见甘颐是奉诏驰驿来的,便避不得嫌疑,随即吉服来拜贺。
甘颐接着,彼此相见甚欢。只问些路上的风景,别事不敢深言,就别过了。甘颐也随即就到县来奉答拜贺。
巴县原不甚大,忽出了一个探花,奉旨归娶,便轰传以为盛事。早惊动了合县的乡宦,或大或小,俱来拜贺。内中有一个王大司马,要算他的官尊,因问甘颐道:“请问探花公,奉钦命来归娶,不知所娶者何人?”甘颐道:“辛氏。”王大司马道:“县中不闻有甚辛氏。”甘颐道:“不是县中,就是本县辛父母令姊。”王大司马又惊又喜道:“原来就是辛父母令姊,大妙大妙,大奇大奇。前闻得辛父母已聘探花公之令妹,今探花公又奉旨娶辛父母之令姊,可谓甘辛两姓交婚矣。与古之朱陈何异?诚又当今之佳话也。但不知谁为月老,结此良姻?”甘颐道:“两婚皆感蒙施文宗与去任的王父母作合。”
王大司马道:“二公现已离任,到了吉期,三星两照,百辆交驰,鼓钟琴瑟,往送来迎,夹杂于道,若无柯斧其间,亦觉于礼有缺。探花公大喜,学生等愧未申一芥之贺,县父母新临,治生们又不曾服半臂之劳。既施、王二大月老身列朝堂,不能远任系足劻勷之事,我学生欲拉一二同志,做一个小月老,在乡里面上,少尽撮合之情,不识探花公以为何如?”甘颐听了大喜道:“寒微之婚,怎敢劳及大人。在县父母或可借光,若晚生未免过分。”王大司马道:“圣主且加特恩,何况乡人野老,且才美交婚,一时盛事,得奔走其间,与有荣焉。”甘颐再三称谢。
王大司马遂约了张御史、李副使、赵知府同见辛县尊,休愿为媒之事。辛发也乐于从事,遂再三谢了。四媒人遂约定两边的吉期,同在一日。
这边是县主娶亲,各图各里,都花灯鼓乐,装扮了社火故事来助祭。合巴县的图里,算来有百十余起社火故事,前前后后,一起一起,按接连连,差不多从县前,直摆到横黛村。又有各县县尊闻知,也都送花灯大炮鼓乐来助娶。又有各乡官,都送花灯火炮鼓乐来助娶。一时热闹,不可胜言。
那边甘探花娶亲,却在布政司请了一座龙亭来,上供着钦赐归娶四个大金字,叫二十四个锦衣花帽人抬在前边。龙亭上焚着御香,点着圣烛。龙亭后便是钦赐的四对金莲御灯,摆列在喜轿之前,在正街心而行。其余各府县并乡绅亲眷人家送的灯火大鼓乐,俱分列两旁,逐队前去。一时荣贵,莫不欣羡。
因两边路远,约定了两边俱是午时出门亲迎。因亲迎乃吉礼荣耀,要与人观瞻,故约定都是骑马。二人骑在马上,都是乌纱帽,大红吉服,年都在二十上下,且生得风流秀美,一个就是潘安,一个就是卫玠。两边看的人,无不交口赞扬,啧啧称羡。四个媒人,两个陪伴探花,两个陪伴县主。约定迎到中路,两边相遇,但一拱手,俱不下马。又约定迎到了,俱于马上守候,亦不下马。
辛知县迎到了横黛村甘衙门首,在马上坐不多时,早有几个家人,送上茶来。茶罢,就有几个家人,捧了锦笺笔砚,送至马前,求题催妆佳句。辛知县晓得是淑人深意,不敢多让,拈起笔来,竟题一首。上写道:
吉夕催妆
河洲久佩二南诗,钟鼓今宵想乐之。
莫怪三星期促驾,桥边鸟鹊等多时。
辛发题完,众家人忙送入与小姐看。甘梦看见题的风雅多姿,暗暗欢喜道:“良人如此,于归无负矣。”因忙忙拜别母亲,收拾上轿不题。
却说甘探花迎到县门立马,二媒人请新人上轿。县堂后,早也有家人送上茶来。茶罢,也早有家人捧上锦笺笔砚,送至马前,要求题催妆佳句。甘探花知出自辛小姐之意,便欣然捉笔题诗一首道;
奉旨催妆
蛾眉端的是男儿,不把花枝作柳枝。
今夕不须问何夕,九重天子赐佳期。
甘探花题完,众家人取去,送与小姐。小姐看见蛾眉男儿之句,暗应当日之言,又赞我,又自誉;花枝柳枝,又暗寓暴公子之事;末又以九重压倒以前讹舛,真才人之笔,不觉心醉。竟欢然辞母,拥上鸾舆。
这边迎去,那边迎来,一路上:花灯夹道,宛云汉之星回;仙乐频吹,俨箫韶之递奏。玉骢对跨,双双才子迎婚;金犊交驰,两两王姬下嫁。夫荣妻贵,岂人间嫁娶之常;女貌郎才,生占断婚姻之盛。两边迎到,各拜天地,各拜母亲,又各对拜。拜罢,又各送入洞房,同饮合卺。甘颐这边是旧曾识面,细细说愿变男儿之应,又细细说移花接木之奇,又细细说至死不变之情,又细细说钦赐归娶之恩,真是喜之非常。辛发这边,今日才逢,各各偷觑姿容之美,又各各称赞诗句之佳,又各各叙说天缘之巧,只觉欢欣不尽,饮罢合卺,同入鸳帏。这一夜欢娱,夜短难以名言。正是:
灯停红烛解罗襦,笑际啼端忽悄呼。
艳结夜情堆锦帐,喜吹春色满流苏。
有心消受何妨强,无力支持不倩扶。
慢羡两心清对照,巫山梦久也模糊。
甘探花与辛知县交结婚姻,谢亲做朝,只管尽兴而行。不期起根发脚,一一都被江邦打听得详详细细在肚,因与刁直商量道;“这奉旨归娶辛氏,已明明白白是辛知县的姐姐了。既是辛知县的姐姐,自然是辛光禄的女儿了。辛光禄止有一女,合扬城皆知。今既躲到蜀中来嫁甘探花,则前日在扬州嫁暴公子的又是何人?这事一发要犯班驳了。我与你既访问明白,他一个翰林,一个知县,此地料处他不倒,须速速进京,报与暴公子知道,叫他上本,奏辛光禄、甘探花等欺君。他们的事迹巳露,我们的证见甚真,不怕按他不倒。按倒了他,则你我之功成矣。”刁直道:“既要进京,就同兄去也不妨,只是所说参、游之职,却要在兄身上。”江邦道:“这是不消说的,包管你妥贴。”
二入议定,遂急急的起身,星夜赶回京中。江邦先入府去,报知暴公子,辛氏果还是辛光禄的女儿,朦胧归娶,大属欺君。
暴公子道:“汝乃吾家门客,纵挺身力证,恐人不信。”江邦道:“门下早虑及此,已带他一个表兄来为证。”暴公子道:“如今何在?”江邦道:“见在府外。”暴公子道:“既在府外,何不着他进来。”江邦道:“门下因在用人之际,已许此人事成替他选一武职。公子相见,须要厚待,明日有事用他,方肯出力。”暴公子道:“这个自然。”
江邦遂引了刁直,走入厅后书房中来见暴公子。刁直看见侯家的府堂深邃,先已惊倒,再见了暴公子装模做样,一发看做贵人,相见一味足恭。暴公子因先说道:“甘颐如此欺君,我必饶他不过。劳兄远来,自有重报。江兄所许之事,甚是容易,只要兄肯出力向前耳。”刁直道:“甘探花娶辛知县姐姐,辛知县娶甘探花妹妹,名为交婚。盛事通县皆知,晚生以实证实,非捏虚情,安敢不效犬马。若蒙造就,此又公子之特恩也。”
暴公子听了大喜,遂叫他同江邦一处住了。自家却忙忙入内,追问假夫人绿绮道:“你前日并无姊妹,为何今日辛知县又有一个姐姐嫁与甘颐?”假小姐听了不悦道,“你当初娶我,又不是单采名声,凭媒人说合,两不相见,或有挪移差错;我与你乃当面考较诗文,你贪我爱结为夫妇。今已恩恩爱爱过了两年,为何又查问起来?就有差池,你当初的眼睛放在何处?平常的心肠用在何人?莫非到了今日,重又嫌妾丑陋,鄙妾无才,又作他想?若嫌丑陋,也配得你过;若鄙无才,再取笔纸来与你同考考何如?”
原来暴公子,一向畏惧假夫人,今见发起怒来,因陪笑说道:“夫人怎说此话,我要摆布甘颐,故此偶然问及耳。”假夫人道:“我已嫁到暴家来,辛家另有女儿没有女儿,我都不管,不消又来问我。”
暴公子不敢再言,只得又出来与江邦商量。江邦要显他探访之功,遂撺掇暴公子上了一疏。称说“甘颐等朋比欺君,未聘而诈称已聘,无辛氏而妄指辛氏。及邀圣恩归娶之旨,而蜀中实无辛氏,乃谋选辛发为巴县主,随带不知姓名女子,以充辛氏之名,以饰归娶之诈。若执认辛氏,则辛光禄止有一女,已嫁为臣妇久矣。岂更有一女,又为甘颐所娶?则其朋比为奸,以欺圣明,其罪显然矣。伏乞究治。”
本到了阁中,又央了许多重臣来关说。众阁臣因前番用情,被皇上审出,讨了罚俸,一场没趣。今故不敢复为过拟,只禀道:“婚娶,人伦大礼,自有媒妁姓氏本末,着本内被奏人犯,各奏真情,候旨定夺。”命下了。
此时,知县王荫行取到京。因他为官清正有名,已考选了监察御史,闻知其事,因出疏奏辩道:“臣待罪巴县时,甘颐尚为诸生。臣爱其青年才美,又见其妹公堂题咏,才美不愧其兄,诚空谷幽兰。臣探怜惜之。又见臣座师辛至刚,有男辛发,有女辛古钗,俱才美过人。每欣羡两姓四才,实天生美对。因斧柯其间,赞甘颐以聘辛发之姊辛古钗,复勷辛发以纳甘颐之妹甘梦,遂使才不虚生,美成实配。今又蒙圣恩赐甘颐御灯归娶,选辛发至蜀完姻,一时两姓交婚,二南再见。诚圣世之休风,明时之美化。臣自谓于人伦有光,名教无忝。不知暴文何所据而知其未聘?又何所闻而知其妄称辛氏?此不过因前恶未肆,复冀施后毒耳。若云暴文已娶辛氏,暴文之娶自有暴文之媒,况已经久娶相安。甘颐后娶,各自有人,并无挪移争夺之事。暴文何得挂之弹章,殊属无谓,揆其设心,盖倚父拥兵权,驾祸害人耳。臣本不当与辩,因作甘辛二氏之伐,暴文妄称朋比,故陈联姻之始末,以祈御览。”
过了两日,辛光禄也上一本,辩明心迹。内称:“臣有一子一女:子名发,已叨中甲榜,蒙恩选授重庆府巴县知县;女名古钗,复蒙恩赐探花甘颐归娶。男婚女嫁,人道之常。况有显媒,又奉明诏,有何朋比,有何为奸,有何欺君,不思甚矣。至称曾娶臣女——此女乃臣继女,非臣亲女也——名唤绿绮。时此女开社扬州,才美之名,一时甚著。暴文闻而动心,耸父暴雷,以势逼求,臣尚未许。不意暴文与绿绮对考诗文,彼此悦慕。遂托扬州知府为媒,娶之而去。此实才美奇缘,男女大欲,非臣以假女充为亲女而炫售也,非臣—女而许两婚也。本末俱在,何奸之有,何欺之有,伏乞圣鉴。”
暴文见了二本,因又上一本道;“甘颐先实未聘,所聘皆后来之诈;归无辛氏,故借外来之辛氏以遮瞒。非臣臆度,现在彼表兄刁直可以证明。至于臣娶辛氏时,但闻有一,不闻有二;只言其亲,谁知其假。奸狡诡谲,不可胜言,统祈究治。”
阁臣主张不定,只得粘连三疏,呈至御前,求天子宸断。天子见王荫盛称四人青年才美,因批旨着该部行文,钦诏甘颐、辛发夫妇还朝,面恩定夺。命下了,该部行文去诏不题。
却说刁直,在暴文府中,承暴文优待,穿了阔服,戴了美冠,原自带了一个小厮来,暴文又叫了两个伴当跟随,便出入骑马,打着一柄银顶大伞,就像贵人一般。见了官府来,竟不下马回避。官府见了他这般模样,认做有来历之人,便也不问。不期这日晦气,正在棋盘街东行过,若是戴着眼罩,倒也混过去了,因要看些妇人,将眼罩揭起,恰恰遇着御史王荫马来。前面夹安笼喝道的,将荆条要喝刁直下马,刁直因充大头鬼惯了,便回转头来乱骂。不料刚回过头来,早被王萌看个明白,认得是刁直,正恼他替暴文做硬证见,忽看见了,忙分付左右拿下。刁直只认做是为撞道,还争说道:“我们侯伯人家,从来不回避。”王荫道:“你是我旧治下的恶民刁直,甚么侯伯人家?”刁直见叫出他的名姓来,着了一惊,急抬头细看,认得是王知县,方慌了手脚,跪在地下叩头道:“小人该死,求老爷饶恕。”王荫道:“你撞道可以饶得,你来做硬见人,与我做对头,却饶你不得。”刁直道:“小人非敢妄为证见,这甘探花聘定辛氏,小人实实不知。”王荫笑道:“我一个县父母为媒,与甘探花、辛光禄两家显宦结亲,哪有功夫来报你知道。你这市井的恶奴,你只道金钗赖婚的罪饶了你,今日又来领死么?”因分付当街心打了十板,发中城寄监。
这边跟刁直的家人伴当,忙跑回去报知暴文。暴文急急赶走,已打过发到监里去了。暴文又赶到中城去讨人,兵马回道:“亲临察院上司,发监人犯怎敢轻放?公子分上,只好分付监中,好好看待。”暴文没法,只得央他相好的御史,来与王荫说道:“这刁直乃本中人犯,纵有罪须候圣旨发落,寅翁恐处他不便。”王荫道:“暴兄本中之事,自听皇上处分,小弟怎敢自专。小弟拿他,实为巴县的旧事,放是决放不得。若是圣上御审时.还他一个刁直就是了。”
御史不便再言,因回复了暴文。暴文还打帐到内里太监处去弄手脚,不期报到,报威武侯失了机,陷失了一府三县,损折数千人马,犹自被围未解,飞檄求救。暴文见了报,吓得浑身乱抖,魂都没了,恐朝廷震怒,罪及家属。府中的吏役,一时尽散,府中出鬼。
又过不得两日,抚按的参本到了,尽道:“暴雷一味骄矜,百般狂横,惟贪氵㸒酒色,不察军机,以致坐失一府三县,损兵数干,围城犹不能解,罪不胜诛。伏乞皇上速调精兵良将,星夜求援,庶未陷者不再陷,已陷者可渐复矣,”暴文见了,愈加慌张,每日躲在家里,犹恐祸到,哪里还管别人的闲事?
阁中见暴雷如此光景,又见辛光禄端方清正,大著雅望,王御史敢言不畏,赫有声名,便不等甘颐、辛发诏到,竟先票旨道:“甘颐、辛发交婚始末,御史王荫已细奏其详,并无欺弊。暴文之娶,又系面择,何得妄称其假,欲以乱真?本当重究,姑念勋胤,罚米一百石赈饥,少示薄惩。本中助恶人犯,着王荫究治释放。”命下了,辛光禄方才放下了心,收拾一所大厅屋,以待儿子、媳妇来住。又寻下了一所大厅屋,以待女婿与女儿来住。
甘颐与辛发,因有部文,奉旨钦诏还朝,故不敢耽迟,星夜奉母而来。过不得数日,两家俱一同到京,各入新宅住下,惟辛光禄夫人,径到辛光禄衙里来。
到次早,各报名朝见过,然后辛发儿子,率领着媳妇甘氏,来拜见公公;甘颐女婿,同着女儿来拜见岳父。朝中事体,早已报知,各各欢喜不尽。辛光禄一面宴席庆贺交婚之喜,连亲母田氏都接来,六亲会面大团圆,快饮了一日。. 到次日,因商量诏书有夫妇还朝面恩定夺之旨,甘颐遂率领了辛古钗,辛发遂率领了甘梦,两对夫妇一同入朝面圣。因圣驾未出,遂一同俯伏在午门外候旨。早有小黄门传入,天子闻知,因特御便殿召入。
甘颐、辛发夫妇四人,同拜舞丹陛。拜舞毕,同呼万岁,感谢圣恩。天子因展龙目一看,见两对夫妻俱青年秀美,因问道:“御史王荫,盛称你四人才美出群,恐配偶差错,故特特为汝多方作伐,朕尚未深信。今见汝夫妻秀美,果非谬奏。但不知汝四人,果有真才,敢于面试么?”甘颐、辛发因同奏道:“臣等草木陋姿,儿女下学,焉敢咫尺天颜,称才称美。然蒙圣恩,天高地厚,有若家人父子,霭然赐问,真不世之遭逢也。敢不献鼯鼠之丑,涂笔墨之鸦,以博龙颜之一哂。”天子大悦,因命小黄门各赐纸笔,又命阁臣拟题限韵。
阁臣因奏,题是颂圣,韵限本姓,天子允从。甘颐、辛发与辛古钗、甘梦领了圣旨,就在金阶之上,各逞奇思。阶下日影,并未曾移,而四人之诗早巳赋就,一齐献上。内侍接了,就命阁臣宣读。阁臣宣读道:
编修臣甘颐颂圣
正冕垂裳但面南,神功圣烈已登三。
太平莫道无征应,日瑞云祥露也甘。
编修臣甘颐妻臣妾辛古钗颂圣
地平天正万方亲,皞皞熙熙总是春。
黎臣欢欣但歌舞,讵知天子独艰辛。
知县臣辛发颂圣
远宗少昊与高辛,圣颂唐虞犹未亲。
不信请看六英乐,民心已奏十干春。
知县臣辛发妻臣妾甘梦颂圣
巍巍地两与天参,万国来王心尽甘,
深愧苹蘩无寸补,愿弘圣化到周南。
阁臣宣读完,天子听了,龙颜大悦道:“二夫二妇,果才美绝伦。施沛、王荫为媒配合,实于人伦增荣,风化有补,俱当重用。甘颐、辛发,面恩称旨,俱进一阶,甘颐着进修撰。”忽见辛发是知县,因问阁臣道:“辛发也是会魁,为何殿至三甲,止选知县?”阁臣奏道;“辛发殿试,原拟二甲第一,后因政事倥偬,误填三甲第一,故选了知县。”天子道:“如今还宜改正。”阁臣道:“改正二甲,当选入翰林。但已经作吏,似乎不便。今吏部缺主事,乞圣恩照钦取例,赐入吏部,则圣恩与政事,两不相碍矣。”天子以为然,因钦赐吏部主事。又命赐辛古钗、甘梦金花彩缎,然后命出。
四人谢了圣恩退出,各自归衙。早有人闻知探花进阶,知县升了吏部,好不荣耀,又闹了数日才定。
原来黎青从前许多同算计好处,甘颐在蜀时已细细与辛夫人说明。见夫人欢喜,因又将千金赎身之事,也细细说了一遍。辛夫人道:“富贵不忘旧盟,美事也。况此女举止可人,妾原怜之爱之。到扬州时,可速接来。”
甘颐得了辛夫人之命,便差王芸到黎家去问,早巳不知去向。王芸回复了甘颐,甘颐甚觉不畅。既到了京师,愈觉难寻消息。忽一日,正与小姐对坐,忽辛老爷那边一乘小轿,送了一个女子,雅淡梳妆,青衣服饰,说是旧人,竟入内来。甘颐与辛夫人一看,恰正是黎青,不胜之喜。
黎青早立在面前要拜道:“请老爷夫人台坐,容贱妾黎青拜谢超拔再造之恩。”说罢就跪了下去。甘颐与辛夫人忙用手搀起道:“瑶草旧人,怎如此称呼?如此行礼,甚非相知矣,快换了衣服。”原来黎青的色衣,原自带来,见辛夫人再三命换,方才换了。又推让了半晌,方拜了四拜,受两礼还两礼。拜毕,就邀入房中去坐,彼此叙说前情,各各欢喜。甘颐因商量名分,黎青道:“妾原有愿服侍夫人,今就青衣,正其分也。”甘颐道:“我原约留小星一座,今只得见屈了。”辛夫人道:“均不可也,瑶草有志从良,既具红拂之眼,又多借箸之谋,若屈之小星,犹不从良也。妾原以记室相期,今须另设一座,称之曰记室夫人,待以内幕宾之礼,方彼此不相负而高卑得其宜也。”甘颐听了大喜道:“夫人之论,情理兼尽,妙不容言。”黎青还苦苦辞谢,辛夫人决不肯许,因收拾一间房,与黎青住下。分付家中大小,俱称她为记室夫人。正是:
当初只道为他人,费尽心机劳尽神。
不道花开连叶好,成人原是自成身。
自此之后,甘颐享夫妻之乐以奉母,辛发奉父母以乐妻孥,俱才对才,美对美,快乐终身。后来甘颐官至侍郎,辛夫人生一子一女。辛发官至佥都,生二子无女。二人三子,俱入仕路。辛光禄转了正卿,就告归林下。甘辛两家,往来之好,不啻朱陈,真一时美好千秋佳话也。
暴文亏暴雷没于王事,故得平安,与绿绮终身,然再不敢多事。刁直因王荫恼他好恶,又重责三十,监候不放。还是甘颐看母亲分上说情,方放了回去。可见人须安分,才美必与才美为缘,他休指望。后人有诗,单道这四才子两交婚之妙。
才开堂奥色留门,情结为卿柔又温。
妩媚日生添艳态,风流不散荡痴魂。
说来字字芳香气,看去层层美玉痕。
姊妹弟兄双撮合,至今传作两交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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