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包头
婚姻原非儿戏,关乎风俗人伦。嫌贫爱富自损心,徒惹天公报应。
夹江张太朴,为人奸险,口甜心毒,刻薄贪财,挣得有万金之产,犹然吝啬,片善不修。妻刁氏,心亦狠毒,助夫为虐。二子大牛、小牛,俱极横暴。数代无人读书,太朴亦不识持家箴规,言语粗鄙,男女骂笑,主仆讪谈。惟女兰英,秀美端庄,言语不苟。二月十九随母去观音堂烧香,时有讲生在庙宣讲,兰英去听,讲的是秦雪梅断机教子。兰英心领神会,一句不忘,回家尽孝敬兄,又见爹妈刻薄,大利盘算,时常谏劝,说圣谕极好,喊爹妈请来家中宣讲,使一家和睦,知道善恶报应、上下尊卑,也免得作恶造罪,惹祸生灾。太朴骂曰:“你这妹崽,在那里听些奸言说来惑众?殊不知宣讲生并无好人,借圣谕为名,好弄银钱,爱看妇女,今后切莫去听!”兰英多方劝他,太朴全然不信。却说兰英,自小许与城内伍泽芳为媳。这泽芳原(系)梓潼人,贸易来至夹江,赚钱安家,开设银铺,为人慈良,好善乐施。生子名大魁,身伟貌秀。太朴常在铺中换银,见大魁秀雅,言语谦和,又见生意顺遂,乃请弟太和为媒,将女许他。泽芳父母还在梓潼,是年,父母得病,信到夹江,泽芳把生意交与先生,带起妻儿回去。不久其父即死,母亦继亡。泽芳安埋已毕,来到夹江。那知先生浸漏,折本大半,生意又孬,泽芳无奈,只得收了生意,仍回梓潼。那知时运一低,百事不顺,是啥生意都不赚钱。不上两年,只剩银四十两,于是出门行商。一日回家,遇雨感寒,医药不效,卧床不起。大魁朝夕侍奉,求神许愿,方法用尽,毫无效验。泽芳自知不久人世,又把大魁嘱咐一番,是夜即死。母子大哭一场,随备衣棺安埋,从此在家守制读书。那知大魁不能理家,坐吃山空,服还未满,钱已用完。幸母勤苦纺绩,以谋升合,勉强度日。这大魁性又耿介,不屑求人,往往抱腹受饿,前是白面书生,今成黄皮小子矣。幸有几家怜惜,与他团一蒙馆,略可瞐口。次年,欲去完婚,又无盘费,请众东襄助,一时不就,荏苒三年方才起身。
再说张太朴见泽芳生意大坏,回了梓潼,心中追悔。数年之中,兰英长成,一貌如花,夫妇爱如珍宝;又因大魁久无音信,意欲悔亲,喊弟太和来家商量。太和曰:“弟闻泽芳已死,家财用尽,伍大魁懦弱无业,不久必成饿莩,那还接得亲起?不如另放,免把侄女误了。”刁氏曰:“既然如此,何不就请叔叔选一高门?”太和曰:“此事有缘,杨监生前日妻死,如今尚未讲成,何不请人说合?”刁氏曰:“就请叔叔。”太朴曰:“杨监生家极富足,每年要收二千佃息。烦弟用心,若讲成了,自当重谢。”那知兰英在暗处窃听,候太和去了,问曰:“方才爹妈与二叔说些甚么?”太朴曰:“伍家穷了,意欲把儿另放。”兰英曰:“爹妈把儿既许伍家,今又另放,倘伍家来接,又用何言答对?”太朴曰:“他日食都不能度,怎能接亲?就是来了,为父偌大家业,岂尚惧一穷鬼!”兰英曰:“爹妈不可!儿有一番心腹之言,望爹妈恕罪。”刁氏曰:“我儿有话讲,有啥子罪?”兰英跪地说道:
爹妈在上容儿禀,细听你儿把话明。
伍家原是父亲定,如今何故生异心?
刁氏曰:“我儿快快起来,何必跪说。”兰英曰:“爹妈应允,儿方起来。”太朴曰:“他家穷了,怕误我儿终身,故而另放。”
女儿原是菜子命,肥土瘦土一般生。
纵然贫穷儿不恨,富贵由命不由人。
“为父管你,怕你受穷,那有许多屁放!”
爹妈呀,
女子名节当要紧,失了名节丧本根。
好马不辔双鞍镫,何故教儿嫁二人?
“又未过门,怎叫失节?”
虽未过门已下聘,古言一诺值千金。
况是姻缘前修定,先有月老系红绳。
“你这妹崽,‘女子在家从父’,今日如此执拗,孝在那里?”
古来孝子从治命,从乱陷亲不义名。
还望爹妈施怜悯,姻缘生死性命分。
儿头可断身可殒,要儿改字万不能!
“你既要去,为父不办嫁奁,把你舍了,饿死都莫回来拨拨借借!”
爹妈呀,
饿死也是儿的命,何劳爹妈枉费心?
嫁奁有无凭人赠,好女不把嫁妆争。
“好,为父就不管你!”
贫贱好歹爹莫问,也免忧气又劳神。
太朴听了,一冲而去。那知太和听说重谢,心都痒了,即时去到杨家说合。杨监生已知兰英美貌端庄,大喜应允,即下聘送期,择就本年冬月亲迎。兰英闻知,时常哭泣。
至四月,忽来一少年,直进中堂,请岳父母见礼。太朴出看,才是伍大魁,心中惶恐,只得受礼安坐。进与刁氏商量曰:“此事如何处治?才许杨家,这穷鬼又来,若是嫁他,杨家不依;若不嫁他,他又岂肯干休?事在两难,拿来怎了?”刁氏曰:“常言‘睁眼不跳岩’,你看大魁衣服褴褛,面黄肌瘦,真是穷鬼,那及杨家富盖通邑?亲已结成,岂可错过?须打一主意,把这祸害除脱才好。”太朴无计可施,喊太和来家商量。太和曰:“此事不难,必要除他,非三毒不可。”太朴问:“那三毒?”太和曰:“一要计毒;二要心毒;三要药毒。有此三毒,自然结果他命。”太朴曰:“药何可得?”太和曰:“我亦得有鼠药,极其利害,只用粒许,立刻倒地,待我赠你。”太朴大喜,即命大牛上街办菜。太和将药拿来,交与刁氏,去陪大魁,假谈家常。
再说兰英见父去喊太和,知非好意,暗行窃听,尽得其情,想:“伍郎是我结发,岂可坐视不救吗?”又想:“打个啥子主意?”看看天黑,见母进厨办菜,即去烧火,问曰:“妈呀,为何又煨两罐酒?”刁氏曰:“一罐烧酒,一罐甜酒。”兰英曰:“有了烧酒,何必又用甜酒?”刁氏曰:“烧酒性烈,年轻人吃了不好,故煨甜酒他吃。”兰英故意用柴向灯引火,把灯拨息,急忙去点,又莫得油,提罐去上,即将甜酒拿去倾了,另换好酒。是夜,太朴弟兄陪饮,劝得大魁醺醺大醉。次早,太朴见大魁不死,又向太和问计。太和曰:“未必此药放久无气?待我另配一付新的,自然成功。”这兰英因爹妈欲害他夫,时时留心暗听,已得其言。是夜,又去烧火,故意将酒罐打倒。刁氏蹬足曰:“你这妹崽!如此粗心,今夜拿啥来吃?”兰英曰:“待儿另上。”
次日,太和谓太朴曰:“凡事不可迟延,久则生变,须另想一法。”太朴问:“用何法?”太和曰:“今夜待他吃醉,夜静时,用车钉从顶心打进,自然人鬼不知,死了又无后患。”太朴大喜,命二子依计而行。兰英听得心中大骇,想:“此事如何救他?”又想:“葛能解酒!”心中已有主意,暗将葛汁滴于酒中。是夜,太朴父子苦苦相劝,把大魁醉得人事不醒,倒于席上。太朴命子抬放床上,三更方欲动手,兰英大喊:“有贼!”把雇工、牧童尽皆惊起,闹了一阵。太朴见众睡了,方欲动手,又闻兰英喊贼,声大且急,说在房子上,又把一家惊起,用梯向房四处寻捕。此时已有四更,大魁听得人声喊叫,早已惊醒,———因他酒量原大,又兼葛汁解酒,所以易醒。———见门未关,大惊,敲火出看,并无盗贼,把门关了,坐以待旦。及太朴父子来时,见门已掩,用刀去拨,大魁问是谁人。太朴见他已醒,便解口曰:“是我,捕贼。”大魁曰:“婿方看过,并无贼迹。”
太朴去后,天已微明。又与太和商量,太和曰:“我见你书房隔屋甚远,今夜把他安在书房,三更命人放火,任他插翅难飞。”太朴吩咐二子安顿柴草,谓大魁曰:“贤婿此来无人陪你,何不去到书房歇宿?闷时亦可看书。”随把铺衾移去。那知又被兰英听着,大惊失色,想:“此番如何救得?”欲去告知,奈是女儿家不好意思;又想:“这是生死关头,救他性命还拘甚么小节?”又想:“他无盘费,如何逃走?他既走了,杨家来接,我又何以自保?教他先接,他又贫无聘金。”忽想:“大牛、二牛常盗银钱,出外嫖赌,我不免偷些赠他,爹爹知道亦不谙我。”于是即去房中拿两封银子、自己私房银两锭、钱一串,并拿包好,候太和辞出,即轻身来至书房。见门已关,用指弹门,大魁曰:“是谁?”又弹几下。大魁骇曰:“今夜未必有鬼吗?”兰英低声曰:“你打开。”大魁开门,见是女子进来,遂上前问曰:“姑娘夤夜至此,有何赐教?”兰英告知其情。大魁曰:“娘子何以救我?”兰英曰:“我不救你就不来了。三十六计,走者为上。我今赠你银子两封零两锭,钱一串,快逃回家,看期来接,切莫过冬月,免使杨家先接。”大魁曰:“多蒙娘子活命之恩!又从那里出去?”兰英曰:“大门侧门,都有哥守,只书房后墙缺处可越,从下手而去,就是大路。”大魁见妻美而贤淑,心中难舍,忽想一计。因曰:“我不知墙在何处,望娘子送我出外。”兰英曰:“我是闺女,如何送你?”大魁曰:“既是夫妻,有啥来头?你若不送,倘走错了,狗吠被捉,还是要死。”
兰英害羞不送,大魁拉起就走,只得送出墙去。大魁又曰:“我在此人地两生,不知大路在何方,娘子何不再送一程?”兰英不肯,大魁曰:“我此时已骇昏了,不辨方向,倘若走错被他捉住,拿来治死,岂不负了娘子一片苦心?”兰英无奈,只得送到大路,说曰:“这下我该转去得了。”大魁曰:“娘子转去,他们撞着,岂不连累你吃苦?不如同逃我家。”兰英曰:“岂有此理!女儿家不待出阁,跟夫逃走,莫把先人羞了!宁受责打,不作此非理之事!你快回去,看期来接。”大魁曰:“仔细想来,此事不妥。我来接人,你父不肯,必要经官。如今的事,钱可通神,我又无钱,媒人反口,官司定输,婚判别人,那时不免忧死。与其死于那时,不若死于今日,为娘子死,死亦甘心!”兰英曰:“背父逃走,不惟名分不正,亦且被人耻笑,如何使得?”大魁曰:“人要通权,识大体,不拘小节,方为豪杰。”兰英此时左右两难,不觉泪下。大魁携手催行,兰英曰:“我衣服首饰一点未带,怎好进你的屋?”大魁曰:“只要夫妻完配,还讲那些浮物。”于是二人同走。幸有微月,行未一里,忽见满天通红,知家已放火。不多时,后面灯火飞奔,夫妻着忙,只得躲在茨蓬之内,过阵再走不题。
再说刁氏到三更后喊二子放火,二人烧得书房火光冲天。听得里面莫有影响,刁氏心疑,喊女不应,遍寻无迹,说道:“完了,完了!女儿跟那穷鬼走了!”太朴大怒,喊二子快去赶回,把他打死,免得丑人。二子与雇工执刀拿棍,向前去赶,来至三岔路口,大牛曰:“此路左边进城,右边不远是陈姨娘家,你说肯走那路去赶?”二牛曰:“妹崽家黑夜走得好远?定在姨娘那里。”遂从右走,来至陈家。大牛曰:“莫忙,待我打听虚实,方才进去。”忽听话声唧哝,末后一句云:“你那们不早些来?”大牛喜曰:“对了,在这里!”遂与二牛同声喊门。几声不应,又听木盖声响,大牛曰:“快些进去,慢点走了!”于是打门而进,四处照寻,又打烂室门,见姨娘坐于柜盖,柜内尚窸窣响了一声。姨娘曰:“你们为啥子事夜半深更打门进屋,意欲何为?”大牛曰:“来捉不要脸的!你不献出,就要淘气!”姨怒曰:“我有甚么要献跟你?”二牛即去开柜,姨娘抵死不肯。大牛附耳曰:“何不和柜抬回?”二牛点头,拉开姨娘,抬起就走,姨娘拼命来拉,二牛用力抱住,雇工抬起飞跑而去。抬回家来,太朴揭开柜看,才是一个和尚,已用带勒死了。
各位不知,他姨夫姓陈,名大年,常出远门贸易;其妻刁氏,孤灯难守,因与临江寺僧私通。是夜,因寺有客来迟,正逢大牛寻妹,疑来捉奸,大骇,故躲柜内,大牛弟兄估住抬去。太朴见此情形,急得脸青头胀,骂曰:“你这两个杂种!叫你赶妹,为何把和尚抬回?”大牛弟兄互相推委。太朴曰:“人命重案,况是勒死,如何下台?”大牛曰:“趁此无人知道,拿去埋了就是。”太朴许雇工两串钱,叫他帮埋,嘱莫泄漏。
雇工抬到山坡去埋,正在挖坑,不远有一李端公与人小送回家,闻响疑鬼,忙念咒放诀,声响如故。李曰:“还敢与我斗法吗?”一石打去,雇工骇跑。大牛曰:“我们人多,莫伯!”李听说话,问:“是人是鬼?”大牛曰:“我们在此埋狗。”端公爱吃狗肉,知是大牛声音,便曰:“大先生莫埋,快送与我。”走来一看,却是死人,问曰:“你们打死那个拿在此埋?不怕翻拐吗?”大牛无奈,只得告知前事,许他一锭银子。李恐埋了骗银,想一主意,说曰:“听你说来,令妹已许两家,这杨家极有财势,来接无人,定要经官,输了未免丢丑;况且外人知道,说你闺门不正,有何面去见人?须谋万全之计方可。”大牛问:“何计?”李曰:“把和尚依然抬回,我与他包头踩超,装成你妹模样,相棺装殓,只说死了,命人去杨家报信,叫他来看;你这里即办丧事,发引安埋。如此神仙也瞒得过。一免杨家要人,二免外人耻笑。此计好否?”大牛思之有理,回去与父言明,太朴喜允,忙叫抬回,即请李装。这端公原是包过头的,网巾超都有,一阵与和尚穿戴打扮,装人棺中,俨然一美女子也。即去杨家报信,李端公喊些徒弟念经超荐。
却说杨监生见讣痛惜,与母商量去吊。母曰:“既已结亲,即是我媳,待为娘去。”遂办祭仪,来至张家对灵哭泣。刁氏见亲家母在哭,免不得也要哭几句掩饰,于是放声大哭道:
我的儿呀我的女!
为娘生你一尺五,于今长到二十余。
忽然一病就作古,你叫为娘怎不哭?
我的儿呀我的女!
今年放过好人户,亲母家中甚豪富。
看看都要把酒做,怎么舍得上内去?
我的儿呀我的女!
为娘生你美如玉,金莲刚刚二寸六。
怎么半夜就出去,怕怕滚断脚杆骨?
杨母见他哭得稀奇,问曰:“亲家母,你说出去?你儿出到那里去了?”刁氏忙掩饰曰:“不是得,我说他魂魄出去了。”杨母曰:“你讣书上是午时死,怎么又说半夜?”刁氏曰:“半夜死去,又活转来,到第二日午时又死了!”
我的儿呀我的女!
怎么转来又死去?一去为何不归屋,
活活气坏亲家母,那去讨这好媳妇!”
李端公曰:“不要哭泣,时辰到了,快些闭殓。”刁氏谓杨母曰:“可惜我儿莫命,享不起你家富贵,方才结亲就短了命,好不忧人!”杨母近棺去看,果然是个美女。李曰:“不要误了时辰。”即忙掩盖上灰。杨母忽忆嘴边隐现须痕,奈已掩盖不好再看;又见太朴夫妇并未伤心,又无别客,不似丧家气象;及化财十分菲薄,心中大疑。方早发引,端公手执师刀,把令牌向棺上一拍,喝道:“乾对乾来坤对坤,东方甲乙南丙丁。上坛兵马请出外,下坛兵马请出门。恭喜主人发引后,人也发来财也兴。”及丧出外又唱道:“乾对乾来坤对坤,北方壬癸西庚辛。上坛师祖快升位,下坛师祖把位升。恭喜主人发引后,阴也安来阳也宁。”杨母问刁氏曰:“你家为何叫端公发引?”刁氏曰:“此是时兴,都用端公。”杨母曰:“你我相隔不远,我那里又未如此。”刁氏曰:“不是得,李端公原来在(巫)道两教,所以请他。”
杨母更疑,回家告子,子曰:“莫非假的?”母曰:“他只一女,岂有假的?”忽想起嘴有须痕及丧事草率,又曰:“定是假的无疑!我儿如何处置?”监生曰:“如此说来,定是假托哄我的。我是绅粮,岂受他的欺辱?”即进城递呈,告他装假赖婚,又告端公。官批准,唤张太朴问曰:“你女死么?”太朴曰:“民女果得急症而死,是亲家母看过的。”这杨母也在堂上,抵曰:“既是你女,然何又请端公超荐,唱些坛神兵马发引?”官问李曰:“你是端公,只可与人送鬼禳坛,何得与人追修?”李曰:“小人是巫道两教。”官曰:“既是两教,何以乱唱?”端公无言可答。官曰:“狗奴!不打不招,左右掌嘴四十!”方订二十,端公痛极,喊曰:“大老爷施恩!小人愿招!”官命免刑,端公从头直诉道:
大老爷不必将我打,听小人从头说根芽。
那一日小送回家下,忽听得有人把土挖。
下去看才是张老大,与雇工在把和尚拉。
“甚么和尚?他又拉到那里去?”
硬梆梆睡地不说话,仔细看命已染黄沙。
张大牛见我心害怕,就许我一锭银娃娃。
我问他埋僧所为啥,他才说走了妹崽家。
赶妹子误把僧拿下,抬回来方知已勒杀。
才商量挖坑来埋下,嘱咐我紧紧闭嘴巴。
我说他用计实在马,怕不怕杨姓讲理哪?
他请我快把主意打,我教他依然抬回家。
拿网巾把头来包下,抹胭脂又把水粉搽;
踩个超金莲三寸大,身穿绸头插通草花。
请先生忙把讣书写,叫杨姓来看女姣娃。
他看过居然莫后话,我与他超荐把引发。
学端公不知阴阳话,做禳坛过场把眼遮。
亲家母听得疑有诈,因此上把我来告发。
今日里当堂问真假,连累我无辜受刑法。
大老爷呀!
这就是小人实情话,望施恩于我转还家。
官曰:“狗奴!真正小人行险,以图侥幸。谁知不能苟免!”又问太朴曰:“你女走到那里去了?”太朴总说死了。官大怒,命掌嘴四十,打得脸肿血流,还在称冤。官命押起太朴,回去开棺勘验,果是和尚装的,颈上尚有勒痕。官回衙问太朴曰:“狗奴!你招不招?”太朴依然称冤。官曰:“狗奴!好张烈嘴,左右与爷重责一百!”把太朴两腿打得稀烂,喊曰:“大老爷施恩!民愿招了!”于是哭泣诉道:
这一阵把我的两腿打破,痛得我眼泪水只往肚落。
再不招这老命怕要结果,无奈了将家丑从头细说。
该是民老癫了做事有错,一个女放两家才起风波。
前已放伍大魁大礼已过,近年来回梓潼家事落寞。
民心想女嫁他定难结果,又才许扬监生来结丝罗。
报期后伍大魁忽来见我,比时间难得我无其奈何。
不得已请二弟前来商妥,也只想做一个死无下落。
“胆大狗奴!既然悔亲罢了,还敢把他谋害吗?莫问你二弟叫啥名字?”
他名叫张太和分居各坐,许二家都是他作伐说合。
吃毒酒那知他依然好过,又商量哄他到书房睡着。
到半夜喊二子前去放火,伍大魁与女儿早已逃脱。
叫二子去追赶拉回家所,疑他在陈姨娘家中躲着。
进屋去遍搜寻无人一个,忽听得柜子内窸窸窣窣。
他二人将柜子抬回见我,打开看气得我捶胸蹬脚。
“是不是你的女婿?”
一和尚硬梆梆有缢亡过,不知他是何时命见阎罗。
大老爷要问那和尚下落,还须问陈姨娘他才知觉。
官将太朴锁押,唤陈刁氏与张太和上堂。问陈刁氏曰:“你丈夫在家么?”答:“夫出外贸易,今已两月未归。”官曰:“夫未在家,就该谨守闺阁,为甚勾引和尚到家,酿出命案?今见本县,还不从直说来?”陈刁氏羞愧难当,低头不语。官喊动刑,刁氏骇得战战兢兢,说道:
陈刁氏跪法堂哀哀哭诉,尊一声大老爷细听明目。
奴的夫做生意出门远去,丢民妇在家中受尽凄孤。
家淡泊少银钱无人光顾,可怜间日夜里都受紧促。
那一日有和尚当门过路,他见我不转眼门外久立。
讨茶哈借菸吃天黑不去,要借宿奴不肯偏要到屋。
忽来了几个人打门而入,那和尚骇忙了柜内躲立。
张大牛两弟兄做事可恶,逼住我把柜子一力抬出。
“那僧叫啥名字?居住何寺?”
那和尚他的名叫做静悟,居住在临江寺本是色徒。
这就是小妇人真情实语,望太爷来隐恶死亦瞑目。
官骂太朴曰:“狗奴!枉自年高,为何要嫌贫爱富,谋命赖婚?幸尔女能知节义,不从乱命,救夫同逃,以盖尔愆。不然婿死,你又焉想活命?可知罪么?”太朴曰:“民错了!”官曰:“愿打愿罚?”太朴曰:“愿罚。”官曰:“罚银一千,即刻缴来。”太朴曰:“罚不起许多。”官曰:“依你所作,看来千两都是少的!”太朴曰:“实出不起,情愿受刑。”
官大怒喊打,忽一女子上堂跪着,口称死罪,愿替受刑。官曰:“你是何人?”答:“小女张兰英,背父私逃,累亲受苦,自知罪大,愿替父刑,求太爷施恩,赦父之罪。”官曰:“观尔青年即知节义,从一不二,不为富贵移心,可喜可敬。但不知受何人教训,能知节义为重?”答:“小女幼时喜听圣谕,因此得知。”官曰:“听圣谕即能力行,真不愧为淑女,况又救夫同逃,情非得已,本县还要奖赏,何言有罪?”又谓太朴曰:“尔女能救夫难,又替父刑,有孝有义,尔不怜惜,还想弄死。本县罚尔一千银子,算是从轻发落,尔若不出,定要办尔!”太朴只得应允。又骂杨监生曰:“尔身受朝廷顶戴,就该保全节孝,为甚要娶有夫之妻?”杨曰:“监生未曾访问,实在错了。”官曰:“愿打愿罚?”杨曰:“愿罚。”官曰:“尔只错聘,罚银二百。”杨亦应允。又骂张太和、李端公曰:“你们都是小人行险,只图银钱,不顾人命,各打二百!张太和主谋害人,枷号三月释放。”又骂大牛弟兄与雇工曰:“你等助封为虐,狠心狗胆,各杖二百!”又骂陈刁氏曰:“你这氵㸒妇,全无廉耻,理宜重责;姑念女流无知,鞭背二百!临江寺僧,破戒贪氵㸒,死而无愧。”又问兰英曰:“你夫现在何处?”答:“现在堂下。”官唤上堂,谓曰:“尔夫妇可当着本县,拜完花烛。”伍大魁叩谢,请人备办香烛,就上先拜天地,次拜官,拜岳父。交拜已毕,官问太朴、杨监生:“银子缴来未曾?”二人曰:“银已拾出,打票在此。”官即将票交兰英曰:“本县赏你银子一千二百,以作奁赀。夫妇立志为人,不少兴发。”大魁夫妇拜谢下堂而去。
各位不知,当夜夫妇躲在茨蓬,见火光从右去了,二人向城而走。他有奶娘居住城外,即到他家安身。后闻此事死了一和尚,杨家告发,今日审问,将父打了二百,兰英哭泣不已,追问奶娘,尽知其由,因此上堂替刑。大魁送去,远远观望,及闻官问,所以上堂,才得交拜。
夫妇领银回家,复理生意,后来富甲一邑。太朴回去又羞又气,刁氏亦觉无颜,兰英多方劝解。太朴见女贤孝,厚赠以归;谁知受了刑杖,羞恨成病,不久即死,刁氏相继亦亡。大牛、二牛无人管束,任意嫖赌,数年之间,家产卖尽,后来乞食,饿死他乡。太和无子,老亦饿死,香烟遂绝。李端公从此无人请他,拖衣落食。陈刁氏丈夫回家,闻知其事,朝夕打骂,忧忿而死。官见圣谕有益,出示广兴宣讲,所劝者众。
观此可知,有女者不可嫌贫而爱富;为女者须当从一以终身。不然,报应来时方才失悔,不亦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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