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出谷迁莺有人相助 守株待兔他客先邀
仍说宝玉见了伍大人,虽未通语,而眼角传情,料他必然前来访我,即使当面见责,我自有言语解释前嫌,令他入我牢笼,我好借他以彰名誉,而博万千缠头之掷。不然,我在京城费用更奢,所带资斧恐不够一年挥霍,势必至坐吃山空,进退维谷,那时即与十三旦交好,难道好向十三旦告贷吗?到了这个地位,始想补救之法,只怕来不及了。况我吃惯用惯,手头极阔,稍有不足尚难舒展,若靠人津贴,仰人鼻息,即十三旦爱我养我,要我琐屑经营,主持中馈,效学那柴米夫妻,天天管理开门七件的事,我亦断断不能。然则像我这样,十三旦怎能养得起我呢?故为今之计,譬如做一件衣服,伍大人做了面子,我可以敛取人财;十三旦做了夹里,我可以永图欢乐,一居其名,一享其实,而我独优游于二者之间,人财两得,名实兼收,即久居于此,有何不可?此际宝玉的念头单从好一边着想,虽起初果得如愿,此往彼来,真有朝朝寒食、夜夜无宵之兴会,那知乐不可极,欲不可纵,一年以后,事竟有大谬不然者,宝玉如何想得到此?现下我且慢表。
但说宝玉回转客栈,并不说出自己心事,单嘱咐阿珠:“ 明日清晨,取我两张名片,同一个相帮到广东会馆中相请区大人,说我暂寓在此,请过来商量一件事,并托他到伍大人处代邀一声。如伍大人因有碍官声,不便至此,我们再想法搬场便了。” 阿珠唯唯答应,当日无话。又到来朝,阿珠等往会馆中走了一遭,晌午回来禀覆,说区大人今天要去拜会伍大人,没有空闲,准定明日午后到这里来,决不爽约的。宝玉听了,并无别语。用过午餐,仍往同乐去看了一天戏,依旧未见十三旦登台,闷闷回栈,与昨天情形仿佛,不须烦叙。
次日午后,宝玉未便出外,在栈恭候,约摸两下多钟,区大人果然来了。说起代请伍大人一节,德雷道:“我昨天去拜会他,他先告诉我,说前日街上遇见了你,即差人打听你的住处,却一时打听不出,便问我可晓得,我趁势将你们托我代请的话述了几句。他还问及你从前的一段事,我就代你细细解释,他方恍然大悟,想立刻过来看你,继因你住在客栈里面,耳目众多,恐被他人认识,弄出许多不妙来,故尔中止的。须等你搬定了场,住在清静的所在,他方好来呢。” 宝玉道:“勿差勿差,伍大人就勒间搭做官,勿比 是外任,人家才有点认得俚格。照奴心浪,马上就要搬场,倒是奴间搭勿熟悉,要租一注房子住住,加二比别人难点笃,阿好格件事体就托仔 大人罢?” 德雷点头道:“ 可以可以,我比你却容易些,包你七天之中搬进新屋就是了。” 宝玉连忙称谢。二人说说谈谈,不觉将晚,德雷起身回去。临走之时,又嘱咐道:“我这几天忙得狠,那有空工夫常到这里来?至于你托我的事,一俟赶紧办妥,遂即来关照你便了,你尽管放心,包我身上不误的。”说罢,匆匆上轿而去。
宝玉相送讫,回进房中,却心心记挂着十三旦,究不知何日相会?倘再过四五天,我搬进了新屋,伍大人等时常到来,我怎好天天往同乐找访他呢?想到其间,不觉长吁短叹,愁锁眉尖。阿金知道他的心事,便从旁劝解道:“大先生心急,愁也呒买用格,随便啥格事体,越要紧末越慢,据我格意思, 勿必日日去看啥格戏,落得省点,倒勿如多出几个铜钱,叫间搭茶房去打听,如果今朝戏馆里排出俚格戏来,难末倪去看,省得像痴汉等老婆实梗,日日去瞎撞哉 。” 宝玉听了,亦以为然,就照这样办法。一连三日,茶房都回说没有他的戏,据云新近在内廷扮演了三天,今日又往某王府里去了,大约还要耽搁几天才能到外面来演唱呢。宝玉得此消息,也是无可奈何,徒自在栈中纳闷,因此地虽甚繁华,究与上海不同,未能昼夜出外浪游,翻觉得拘束异常,毫无兴致了。
次日德雷来栈,说房子已代为看定,专等你去瞧一瞧,如果合式的,就可以租下来了。于是宝玉带着阿金等套了一部车,跟随德雷前去观看新屋。相离不远,转瞬已至那边。德雷唤那看守空屋的人引领入内,宝玉等前后看了一遭,一共三进,计有十余间楼房平屋,虽然不甚高大,却还轩朗幽雅,颇合宝玉之意。就此付了几两定银,交代看守的人,准后天搬来起租便了。德雷忽问道:“ 你屋中木器家伙一些没有,怎么办呢?” 宝玉道:“奴也勒里转念头呀!区大人 阿晓得间搭阿有家生店,阿像上海实梗,可以租赁格佬?” 德雷道:“你想要租赁,却有一件极巧的事,我有一个同乡朋友,他在这里做京官,足有十几个年头,新近打干放了外任,有许多木器东西不便带去,意欲寄放在朋友那里,如今你既然要用,又肯出几个租钱,我去一说,他断没有不应允的,岂不是件巧事吗?” 宝玉道:“ 真真巧格,亦要费 大人格心哉,如果后日格套家生可以搬得来末,该应几化租钱、几化搬费, 替奴讲定仔末哉。” 德雷满口应承,仍与宝玉等退出新屋。回转客栈,又坐谈了一回,德雷方才去了,不表。
单叙后天清早,宝玉同阿金、阿珠、相帮等辈收拾好了箱笼物件,算清了栈金酒资,雇了两部骡车,一径搬往新屋之中。却巧德雷也到,命两个跟班押着木器家伙而来,一齐搬将进去。德雷帮着宝玉照料,督饬跟班相帮以及骡夫等众将器具内外陈设,不消两个时辰,早已草草完备。宝玉取出二十多两银子,开销了骡夫、跟班,由他自去。然后请德雷同上楼头,见东首一间做了宝玉卧房,一应器用俱全,所缺者惟台上摆设各物。
此时阿金、阿珠早将床橱台椅揩抹干净,不觉已有三下多钟了,宝玉从午前至此,尚未用膳,腹中颇觉饥饿,而且口中燥渴,便一面唤相帮去叫酒菜,一面命阿金、阿珠烹茶。少停饮过香茗,酒菜已经唤到,始与德雷对酌谈心,无非说几句感激照应的话儿,直吃到日落西山,方始用毕。德雷正想回去,偶见床前缺少对联立轴,便问道:“ 你的书画可曾带来吗?”宝玉想了一想,答道:“阿呀奴倒忘记哉,勿知阿曾带 ?”旁边阿金说道:“画末带一轴勒里,归搭几付对联,我皆为大先生 交代,篮里末摔勿落,像煞讨厌煞,格落 带得来格呀。” 德雷道:“既然没有,我叫伍大人写去,明天就送过来,可好吗?” 宝玉道:“格是顶好哉,倒是倪大门浪还少几个字,区大人 阿肯搭倪写佬?” 德雷道:“ 容易容易。可是写‘姑苏胡寓’四个字吗?”宝玉点头称是,德雷道:“ 你不嫌我写得不好,我明日亲自带来就是了。” 说罢,抽身欲走,宝玉一手拉住,说道:“慢点走,慢点走,奴还有一件事体,要拜托 勒。” 德雷重又坐下,问是何事,宝玉道:“区大人, 到伍大人格搭去,千万替奴说一声,奴勒里牵记俚,明朝夜里,请俚过来,奴备好一桌酒勒里,一来招陪奴格勿是;二来要托俚照应点;三来算是搬场酒。奴请 做陪客, 要早点到间搭格 。”德雷听了,连说:“晓得晓得,我今晚就去邀他便了,谅他此刻已回公馆,必然见得着的。”说毕,匆匆自去。宝玉专候明晚伍大人到此,命相帮预定了一席丰盛酒肴,此外却无书说。翌日宝玉起身后,想起自己搬至此间,仍未得十三旦上台消息,现在只好差相帮前去打听,暗暗叫阿珠下楼交代。少停相帮回覆,说十三旦戏已排出,明日准演全本《翠屏山》。宝玉一听,正如大旱之望云霓,心花为之一放,就命他去定一间包厢,相帮答应,自去照办,不提。
且说午后伍大人将对联送来,宝玉识得几个字,就把对联拉出来一看,却是一付泥金笺全绫裱的,上面写着七言两句。
上联是:
宝帐宵深梅蕊月下联是:
玉楼人醉杏花天看罢,即唤阿金挂在床前,又将立轴挂好,顿觉房中好看了许多。至于妆台上的摆设,如自鸣钟、台花等物,除自己带来外,略略购备几件,聊以点缀而已,不必一一尽述。
到了傍晚时候,区大人先至,将写好的门榜交与宝玉。宝玉略看一看,是“姑苏胡寓”四字,便叫相帮贴在门前,以代商标,口中谢了一声,方问德雷道:“区大人, 阿晓得伍大人啥辰光到间搭介?” 德雷道:“据他说,七八下钟才好到这里。这副对联可是方才送来的吗?” 宝玉点了一点头。两人说说笑笑,斜卧在烟榻上,细讲那京中风景,不觉已是七下多钟。
忽闻人言喧杂,与那外面开门的声音,谅无别人到此,一定是伍大人来了。宝玉连忙叫阿金、阿珠下楼迎迓,自己立在楼梯跟首恭候。果然见伍大人靴声橐橐,缓步而入,阿金等在前执烛引导,后面跟班拿着长旱烟筒相随,护拥上楼。宝玉即高叫一声“伍大人”,招接进房。与德雷相见后,彼此至熟,并无客套,德雷让伍大人在榻上坐下。宝玉亲送香茗,娇声问道:“伍大人 一向好?格奴勒上海一径牵记 呀!旧年春里,要想到广东来望 ,亦恐怕勿勒广东,格落 敢动身格。直到今年正月底边,有一个天津客人到倪搭,说起大人勒京里,难末奴放心托胆到间搭来格呀。勿得知大人高升,还是旧年呢?前年介?” 伍大人微笑道:“我自从与你分手办过了赈济的事,我报效了五万银子,当蒙制府保奏,加升今职,我所以就到这里的。”宝玉道:“格末亏(读区)得奴 闯到广东来,勿然要扑一个空哉。” 伍大人又笑道:“ 只怕你未必有这条心呢。” 宝玉道:“大人勿相信,奴咒才罚得格,就是奴回转上海格辰光,皆为 回头大人,奴一径心里对勿住煞,格当中格缘故,想必区大人终搭 说格哉,真真叫呒哪哼 ,幸亏大人是明亮人,肯原谅奴格条心,换仔别人末,就要说奴呒不情义,私自溜转去哉 ,奴是听区大人实梗说,不过见 大人,当面告诉一声,奴像煞终有点勿窝心格。”
伍大人听他一篇言语,面面周到,谅不虚诬,且日前已闻德雷代诉缘由,故将嗔怪疑虑之心早已消释殆尽,言归于好。因问道:“ 你到这里,是专诚来看我呢?可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宝玉答道:“ 奴除脱仔望望大人,有啥别格大事体?只不过想勒间搭白相相,因为心里羡慕仔长远哉落。”伍大人道:“京城里面,闻则希奇,见则平常,那里及得上海繁华,可以尽人放荡的?况此间大骗子狠多,你若做起生意来,须要当心一点呢。”宝玉笑道:“奴只晓得两句俗语,叫‘江阴强盗无锡贼,南京拐子苏州佛’,啥北京也多拐子格佬?”伍大人道:“非但狠多,而且骗术比别处更高,稍不留意,就要上他的当呢。” 宝玉道:“奴有 大人照应,谅来总勿会上当格哉。”
伍大人又道:“我且问你,那天我在街上见你,你到那里去顽的呢?”宝玉道:“奴是看戏去格呀。”伍大人道:“看的是那一家?比上海如何?”宝玉道:“叫啥格同乐戏园,唱工还呒啥,倒是行头末勿哪哼格,比上海两样点笃。”伍大人道:“这爿戏园,除掉了十三旦,并没有什么好角色,你怎么偏到这家去看呢?” 宝玉听了,假作不知十三旦,故意说道:“ 奴勒栈里听见茶房讲起,说同乐格十三旦蛮好格,格落奴去看格呀,勿壳张俚 上台,害奴白去仔一埭。到底十三旦哪哼格好法佬?” 伍大人道:“这个角色实在好,梆子花旦中要算他魁首,所以他除了内廷演戏,那班王公大老时常叫他来侑酒清唱,难得有几天空闲,方到同乐去呢。你若一定要见他,我缓日去叫他来就是了。” 宝玉听说,暗暗好笑:“ 我与他岂但见过,连床都同过、被都合过的。况此刻已打听着实,明日他一准上台,我早将包厢定下,专诚去会他,不劳你缓日费心的了。” 故不禁微微一笑,正要启口回言,忽闻德雷说道:“宝玉,你怎么连时刻都讲忘了,钟上已敲过九下,还不摆席,只怕伍大人腹中要饥锇了。” 宝玉道:“勿提醒奴,奴真真讲忘记哉。” 说着,忙唤阿金过来,问酒菜可曾来了?阿金道:“来仔长远哉,阿要马上摆席罢?” 宝玉点了点头,阿金下楼交代,即同阿珠、相帮进房,揩抹台凳,端整盆碟,霎时齐备,暖酒上来。宝玉请二位大人入座,亲手执壶敬酒,侍坐在旁。伍大人道:“你今天不必拘礼,陪着我们一同吃罢。”宝玉一定不肯。德雷也道:“今日这席酒,实是你的主人,应该陪我们同坐,过一天,待伍大人请客,你再准规矩可好?”嘴里说着,伸手将宝玉拉了过来。宝玉只得告罪坐下,陪着二人饮酒谈心。虽在席只此三位,不能豁拳轰闹,助添兴致,然二人对着宝玉,不啻坐花醉月,乐趣无穷。
饮至半酣之际,伍大人突见家中的长随走进房来,慌问道:“你来做什么?”长随禀道:“ 回禀大人,太太在那里发病,故请大人早些回去,特差奴才来的。”伍大人道:“ 太太可知道我在这里吗?” 长随道:“ 太太不知道的,只晓得大人在区大人那里呢。” 伍大人道:“ 还好还好。你先回去,切勿说我在这里,只说我即刻就回来了。” 长随诺诺而退。伍大人便唤阿金取饭。宝玉已解其意,不便强酒,由他用饭,惟向德雷说道:“ 呒啥事体,可以多用几杯勒 。”德雷道:“此刻已敲十一下钟,酒也吃不下了,不如大家吃饭罢。” 其时伍大人先草草用毕。宝玉道:“ 今朝呒啥吃,真真待慢 大人 。而且齐头碰着太太勿舒齐,只好下埭补偿格哉。”伍大人摇摇头,皱皱眉,说道:“他又在那里诈病了,我后天一定关照家里,在这里大大的请客,再来吃个爽利罢。” 又回头向德雷道:“我先走了,恕不奉陪。”说罢,一筒烟都不吃,匆匆而去。正是:
窃恐深宵狮子吼,还欣明日兔儿逢。
要知伍大人后天请客,与宝玉明日见十三旦,请观下回分晓。
猜你喜欢 雨花香自叙·石成金 第七十二回 成宗欲斩郦丞相 太后恩赦孟千金· 第十回 使讹诈硬行借贷 因怀恨暗起奸心· 第10卷 公子感恩代请命 府卒遇侠托求仙·徐述夔 第十八回 王隆吉细筹悦富友 夏逢若猛上侧新盟·李海观 第二十一回 慈太君仙舆欣就养 勇将军使节出从征· 第五十回 凌缥缈神瑛驾鹏舟 报绸缪宝钗调凤轸·郭则沄 第四十八回 圆大梦贾府成婚 阅新书或人问难·兰皋主人 第五回 占魁科金榜题名 庆生辰华堂开宴·西冷散人 第七十二回 凤姐儿转生娇女 梅海珠喜产麟儿·陈少海 第七十四回 三戒异时微言寓深意 百花同寿断句写哀思·张恨水 第六回 一幅画巧谐美事 三杯酒强度春风·梧岗主人 第十九回窦夫人新认母子· 第八十九回 黑心肠赃官陷武举·储仁逊 牛应贞·
热门推荐 艳婚野史·江海主人 后庭花·佚名 两肉缘·不题撰人 闺门秘术· 换夫妻·云游道人 脂浪斗春·不题撰人 露春红·苏庵主人 枕中秘·吴贻先 云影花阴·烟水散人 枕瑶钗·不题撰人 浓情快史·佚名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风流和尚·不题撰人 玉燕姻缘全传·佚名 珍珠舶·烟水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