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天虚我生 却说华梦庵喝了一口酒后,便向石时道:“你从十七岁上便到秦府里去,你应该知道叶家和秦府里的渊源。”石时道:“这个,我自然晓得。”梦庵道:“只怕祝春和蘧仙不明白呢,我讲给你们听。那叶冰山先生的夫人,便是文老先生的小姨子。当时袁太史膝下只有两位千金,大的便是宝珠的婶母。嫁过来时,那袁太史还在,不过照旧给些妆奁,还望日后养个晚年之子,承袭家产。及至后来绝了望,便多给了小女儿带去,所以叶冰山居然成了巨富。”祝春道:“当时文老先生怎么便有这等忠厚?”梦庵道:“那时他也没法。但是过了几年,叶家反倒加上些利钱,送还了文老。”祝春道:“那冰山先生又怎么有这等慷慨?”梦庵道:“那时节冰山也叫做没法。”祝春道:“这话更把我糊涂死了。”梦庵笑笑,却又喝了一大口酒,把桌子一拍道:“你这个人,真是糊涂虫,你不记得叶冰山是抄了家的么?”祝春方才醒悟道:“是了,是了,原来如此。但是叶家被抄之后,虽然后来又把些田产发还过来,终究值不了多少。你说秦文给宝珠娶他的两位小姐,为的是钱,这话我可不懂。”梦庵道:“若被别人娶了他两位小姐,少不得添了两家对头出来,保不住有一日戳穿窗子,被人报复转去。所以他便存个一网打尽的念头,索性多给宝珠做了媳妇,岂不干净?如今因沈左襄又把个叶魁做了半子,叶太夫人也还活着,生恐疏不间亲,将来和他算帐,所以赶快把个女儿穿插进去,大家又结上一层火热的新亲,那就反不过脸来。等待再过几年,叶太夫人和沈左襄少不得多要久违的。不要说没人和他算叶家的帐,便是沈左襄的遗产,也就到了叶魁的手里。叶魁还是个孩子,瘦春也只得十八岁的人。你想,接管这两份家产的,不派美云,还派是谁?”祝春听到这里,不禁拍手道:“好作用!亏你能够体贴出来。” 蘧仙笑道:“话虽如此,咱们老丈人又不是个呆人,他向秦府求亲,可不是正中那文老的下怀么?”梦庵道:“这个正是棋逢敌手,才有这一着。那左襄先生也是个精明极顶的人,他正为着要刺探文老的隐秘,没处着手,所以要求这一门子亲,好从他大小姐手里捞些头绪,来和他理值。”石时笑道:“这个只怕未必。我家姊姊做了秦府的媳妇已经四年了。论我家姊的心计,也是个极精细的,却从来不曾探到文老先生一些儿隐事。不要说家姊,便是我姊夫,从小儿在他膝下,却也不知道他的行事。那位大小姐,虽然年纪长些,女孩子家更不留心到这些上面。听我家姊说,我那位姻伯在家里时,不拘什么事,总不和人家商量,便是袁夫人面前,他也不肯多说。平日和人家往还些帐目,他也不教帐房里记帐,只记在自己心里罢了。所以家母舅常说,虽然替他们秦府里管了这几年帐,其实毫无一点儿头绪。每年若照帐房的帐算起来时,每年收进来的房屋田产上的出息,总抵不过两府里的日用。不够用时,只向万丰银号里拿摺子去取。照那折子上看,足足已取了一百多万,究竟万丰里自己有多少本,也无从窥探。不过照此看去,无论多少,也有一日取来用尽。若说取来的都是号里盈余,也未必有这许多,论理文老先生是个精明人,若说果真每年入不敷出,便该赶紧把家用收小,还怕来不及呢,怎么又大兴土木的起这东花园给孩子们玩?好像有钱太多了,只愁用不完似的。”蘧仙道:“大凡看得透世故的达者,总存个人寿几何,及时行乐的高见。”梦庵笑道:“又是一个糊涂虫来了。你只道这些举动是文老的达观,你可知道他却有一种深心妙用在里面呢。”祝春道:“这话我又不懂了。”梦庵道:“你们不知道秦府的家底,自然总看不透。我说给你听:秦府里自宝珠的曾祖下来,本没有分过家。只有宝珠的姑母嫁与花占春的时候,那秦文胜公和陆太夫人都是爱怜少女的,便把家产提了四股之一,陪嫁过去。如今花家没有后人,少不得连本带利的还到秦家来了。”祝春笑道:“偏你专为替人家算这种因果帐。”梦庵道:“我还没有讲到正文呢,这不过顺便提明一句罢了。当时敏老先生就想分过家。秦文因想自己膝下陪钱货多,若就此分了,少不得自己吃亏,因便极力阻止了,直到如今也没分。”蘧仙道:“一家子能够数世同堂,也是个好景象。”梦庵道:“他一时间口里虽说不要分,他心里实在早存了个终究要分的主意。不过自己要多分呢,讲不出这句话,所以放出些手段来,把公众的钱尽先捞到自己身边,然后再让小辈们手里分去。”祝春道:“他家的公众钱,难道柳夫人不知道数目,怎么便能任意捞向自己身边去?”梦庵道:“正为柳夫人知道数目,所以才要放些手段呢。他起这两所园子,便是他的手段。譬如,实在要用十万时,他便放出二十万帐。他又专会趋奉嫂子,知道柳夫人钟爱婉香,他便时常讨好儿,打些金银首饰,做些衣服,交柳夫人赏给婉香。面子上说是爱怜外甥女儿,其实每打首饰时,必打五份,做衣服也是如此。婉香得了一份,自己的女儿各得一份。你想他这种算盘打得精也不精?”梦庵道:“如何?不是我嚼舌么?依我估量起来,秦府里的公众钱,若是原有三百万,每房该派一百万的,如今还怕派不到十万了呢。但是文老在日,我包他们不会分家。为什么呢?现在正是他得心应手的时候,后望方殷。那一爿万丰银号,便是文老变戏法的一条毡毯。你们不信,只往后看便了。”讲到这里,便自举杯狂饮。正是: 解识深心赖明眼,莫因当局怪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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