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正文

第八回 惊馆梦桃树作良缘

作者: 苏庵主人

    话说程景道是日见光祖奋身独往,至日晚不归,心下着急,统领兵马,望前而来。看见光祖营内的兵纷纷逃避,见了景道禀道:“前面不知什么官兵,结成阵势,小的们冲杀进去,被他围困,连忙向东南杀出,只不见了李将军。小的们四处追寻并没影儿。”

    景道听了,连忙进兵。在月明之下,果然望见前边阵营甚是整齐。行到那边,火光影里,照出无数奇形怪兽。景道兵马吓做一团。自想:“遇这怪事,不可轻进。”即时收兵回营。遂着一员将官,星夜赶至柳林,禀知大帅。

    将官领命,三日三夜赶进柳林。见了大师,备述前事。白从李大惊道:“这是魇魔假术,小五行阵,犯他不伤,只被他围困,便饿死了。阴符有言,‘以木破术,犯术者伤。以法解法,忘法者败’。光祖犯了邪术,速去救他。”遂取出宝镜,交付将官,藏匿胸前。叫他对景道说:“将我这宝镜照定他营,须用火攻胜之。”将官取了宝镜藏好,急急上马,赶至景道中营,见了景道呈上宝镜,备述破阵情由。景道大喜,吩咐各官准备火器。

    次早,引军而进。景道匹马当先,高捧宝镜。果真奇异,那镜里先现出许多神将,后放出一道光,直透那五行阵中。景道一看,那些人马都是纸做的,红红绿绿,旗号分明。景道识破邪术,即令将火球、火箭放去。仅只数刻,烧得那五行阵片甲无存。景道长驱直捣,全无阻隔。

    那山上庙中的道人,望见有人破他法术,便竖起号旗,急施邪术。景道赶来,见古庙前号旗摇动,知道作术的人住在庙内,遂纵马上山。忽草丛里跳出两只猛虎,景道的马看见恶兽便跳起来,把景道颠翻草里。景道爬起身,即取宝镜一照,这个猛兽也是纸做的,被景道扯来踏碎。也不收藏宝镜,双手捧定,赶进庙中。只见那道人被镜光射定,不及施法,急抡起双刀抵敌景道。

    景道藏了宝镜挺枪交战,不上二合,那道人被程景道刺倒,众军拥来,砍得粉碎。景道恐怕有同伴的人,挺着神枪,前前后后抄了一遍,并无半个,只有纸人纸马无数,景道尽行烧化。各处寻找李光祖,影也不见,只得收兵。思量光祖英雄,不知死在那里,如今我孤军在此无益,不如暂归柳林再与大师商议,另图他处。主意已定,就令众军望山东来。

    行了几日,渐近柳林,先差将官叩禀大师,或是归林,或是另行驻扎。从李闻知此信,令景道暂归柳林。景道得令,引军归林,进见大师,呈还宝镜,拜倒在地,自陈无功反失光祖之罪。从李道:“光祖偶犯邪术,遂至**。你曾将宝镜四处照他或死或生却在哪里?”景道道:“小将未蒙大师指教,不晓用镜,故此未知光祖何处。”从李道:“可惜我前日急忙,不曾传授你。你今且去查点兵士,以待后用。”景道拜辞出来不提。

    却说李光祖被胡喜翁劝住在家,一连四日。他女儿空翠十美艳,每日收拾肴馔,甚是精洁,来来往往,也不回避。光祖少年心性,颇亦留情。

    那老胡为人诚实。与光祖甚觉相投,问光祖道:“老夫连日不敢斗胆,请问将军姓名,是何官职?”光祖道:“在下姓李名光祖,至于官职,看老丈是个诚信君了,料无恶意,不妨直说罢。在下因少时流落,感承山东莲大师极其知遇,不忍违背,现今统兵,俱是她节制。”老胡道:“原来如此。但老夫有句忠心的话,未审将军肯听否?老夫看将军青年英俊,与凡夫不同,还该与朝廷出力,何苦抛妻弃子,奉事柳林。”

    光祖叹道:“不瞒老丈说,大丈夫感恩之下便是千古知己,何肯相负。譬如当时漂零不遇,若非大师,死填沟壑,哪个肯怜念我,我所以不忍违背。至于家室,在下还没有。若再混几年不足成事,也愿如老丈长隐荒村。”老胡道:“将军少年有此见识,可敬可敬。老夫少时性子亦不平顺,只因世无知识,所以隐居此地。如今老了,自拙荆去世,只有幼女空翠尚未许字。前夜梦龙变鹤,得遇将军,应是吉兆。若将军不弃,愿将空翠奉事将军。将军以为何如?”光祖道:“多谢盛情。但在下托身女大师,未免听她调拨,恐累令爱苦守青灯,并负老丈一片盛德,奈何?”老胡道:“将军既出此言,足见忠厚之意。老夫与小女今日相订姻期,当等待三年。若将军三年不来,便是弃绝了。”光祖道:“若得如此,光祖一生之幸,焉敢有违。”

    老胡大喜,另设酒席,款待光祖,即唤空翠出来,先行个小礼,俟后另择吉日方好成亲。光祖无以为聘,身边只带得金镶玉嵌的一把佩刀,即解下来赠与空翠。自此两个竟成翁婿之好。

    忽一日,村中过往的人纷纷传说:“小柴岗上住的恶道人不知被何人杀了,他结的五行阵俱已烧尽,那阵中的兵马原来是纸做的,这样妖术,杀得好,杀得好。”老胡听得,述与光祖知道。光祖大喜,便要辞去。老胡又留一日。次日早晨光祖拜谢老胡并别空翠。光祖与空翠两个你看我,我看你,不觉情深。

    光祖上了马走出村来,过了小柴岗,全不见一个本营兵士,连景道的营也不见了。只得餐风宿露仍到柳林里来。先叫兵士入禀大师,不多时兵士出来唤进。光祖进了内堂,拜见大师。从李道:“李光祖轻敌私逃,何以服众,按法当斩。”程景道、崔世勋等忙跪下道:“光祖偶犯邪术,原未丧师,求大师格外从宽,恕其小过。”从李道:“论起军法,本该重惩。既是各将军恳求,姑且饶这一次,改调前哨巡领。”光祖拜谢出来,仍旧小心统领众兵不提。

    却说王昌年同宋纯学,先送小姐回去,过了数日,两人就同告假归家,一齐出京,竟望河南省来。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谈论时事,未觉寂寞。及行到开封,昌年仍旧如当初模样,将行李随从托纯学另寓一处,轻身走到崔家门首。

    有个老家人看见,说道:“王相公出去多日,今日才来。”昌年问道:“奶奶与小姐好么?焦相公可在家否?”老家人道:“不要说起。自相公去后,家里闻得老爷凶信,一家忙乱。焦相公因学院斥退秀才,到京中去,说要买什么官做。家中奶奶把小姐赘了一个外路人,谁知这人是个强盗,官府缉拿,竟提小姐解入京去。奶奶近日上边又有文书来捉她,想是为前日的事,奶奶将银子央一乡绅说情,暂保在外。咳!相公,当初老爷在日,何等人家!不道弄到这般地位。”

    昌年听了,想道:“奇事,小姐已经归来,为何她还不晓得,我且进去。”便走进厅堂,直到里面。焦氏看见,吃了一惊,说道:“你此时方来,一家变故甚多,你知道否?”昌年道:“方才门首见了老家人,他备述其事。请问香雪妹子何在?”焦氏道:“我为香雪这丫头几乎破家,此时不知死在哪处了。”昌年道:“当初姨夫在日,曾把妹子许我,哪个敢做主要她嫁人,弄得如此?”焦氏道:“啊呀,你还在梦里。自老身进了崔家,从不见你行一盒礼。今日香雪遇了事,你倒说起清平话来。不要说你仍旧模样,就是连夜做了官,我也不怕你。”

    昌年大怒,不别而行,即到纯学寓中,对纯学道:“奇怪,奇怪,小弟到了家,全然不见小姐。问众人,俱说解京未回,年兄你道是怎样?”纯学道:“这却为何?我与你同到那里去。再细细问个来历。”遂各乘了轿,随了许多人,先从府前经过,把名帖拜了府尊,即到崔家来。

    焦氏听得外边有官府来,错认又来捉他,关紧房门,躲在床底下去。昌年与纯学下了轿,坐在厅上,唤那老家人进来,说道:“你进去对奶奶说:我王相公已做了官,这位是礼部宋爷,奶奶不要害怕,我只要问小姐的事。”

    老家人即到里边叫出焦氏。焦氏不得已,只得出来相见。宋纯学就说道:“王年兄是刑部官,他归家专为与小姐成亲。前日小姐在京也曾会过,半月前,已先送归,怎么此时还不在家?”焦氏吓呆了,一句也说不出。老家人禀道:“小姐委实不见归来。”昌年满心焦燥,对纯学道:“这怎么处?”

    忽外边传报本府太爷并县官来拜。昌年一概回了。四边邻里各人传说崔家的襟侄做了官,好不兴头。当时有个潘一百,闻得王昌年做了刑部,现在崔家,要那小姐,自想道:“我与昌年没有什么不好。至于小姐的事,他还不知详细。若被他盘问出来,我就要受他累了。不如趁他初到,迎接过来,奉承他一番,以后便坐得安稳。主意定了,就差两个管家,拿一副盛礼,竟到崔家,“请王老爷到舍一叙。”

    昌年正与纯学商议,摸不出头脑,焦氏慌忙苦求,拜倒在地。昌年无计可施。忽见两个人跪在面前,呈上一副盛礼。昌年问道:“你是谁家来的?”两人道:“小的是奉潘老爷之命,恭贺老爷荣归,并请老爷过去一叙。”昌年道:“礼不必收,少刻就来。”叫从人把名帖回了他的礼,打发两人去了。对纯学道:“小弟昏闷,这里也住不得。适才老潘来请,此人虽则铜臭,待我原不薄。弟与兄何不到彼处一坐。”纯学道:“承兄带挚,极好的了。”随即上轿,抬到潘家。

    潘一百迎接入厅,各相见过,潘一百躬身道:“两位老先生,光临敝处,晚生不胜欣幸。”昌年道:“仁兄向时旧交,何必如此称呼,乞仁兄仍旧称呼方好。”潘一百道:“领教。请问这一位是何处?”昌年道:“这是敝年兄宋礼部讳纯学,金陵人。”潘一百道:“久仰,久仰。小弟想令姨母家不可居住,两位若不弃蓬居,何不把行李搬来,小弟打扫荒园,暂留台驾,不识尊意如何?”昌年道:“极感的了。”

    老潘即差人搬二位老爷的行李来,吩咐备酒侍候。吃了两道茶,就同到西园厅上坐了,登时摆列酒席,极其丰盛。老潘道:“宋老先生江南才望,今日小弟简慢之极,幸勿见罪。”纯学道:“岂敢。承敝年兄带挈,造扰不当。”三人入席饮酒。老潘对昌年道:“小弟今日,一来请罪,二来剖白心迹。前年遇仁兄时所言崔小姐事,小弟实出无心,被焦顺骗了,近闻原归仁兄旧姻。但被此冤陷,仁兄在京为何不上本辩明?”昌年道:“小姐的事已经明白。只不知她出京回来又羁留在何处?”老潘道:“贵人福分,自然遇合。”此时,昌年忧闷,也无心吃酒。

    正待换席,忽有一人汗如雨下,来禀昌年道:“小的承爷差遣,送崔小姐回家,不想来到半路,遇着一伙强盗,将行李牲口俱抢去了。小的被他打在草里,及爬起来,已失散了,小姐连轿子俱寻不见。小的星夜到京报知,值老爷已归河南,小的又连夜赶来。到了崔家,说爷在这里,故此来报,小的伏侍不周,罪该万死。”昌年道:“这是遇了强盗,不干你事,你且去。”那人出去。

    昌年此时,坐卧不安,就把席散了。老潘整备书房,与昌年纯学歇息,自己方进去。昌年对纯学道:“小弟所望小姐,意谓终成合璧,谁知又遭强盗陷害,今生想不能见面了。”说罢泪下。纯学为他叹息,又安慰一番,遂同去睡。

    昌年睡到半夜,再睡不着,只得独自起身。窗外月明如练,昌年到书房外来,行过花栏,转过竹径,到了一处短短粉墙,墙内高出一棵大绯桃树,桃花开得烂熳,但无从进去。昌年倚靠彩墙,想念小姐,恰像痴呆一般。

    不期天下一阵骤雨,昌年躲闪不及,被雨点打下桃花片来,落满一身,衣衫都打湿了。少停一刻,雨霁云开,仍旧月色如银。昌年见落红满地,就将花片捧了两把,在彩墙上,将花汁写成红字,题诗一首。诗云:

    庭院萧蔬转曲栏,东风无力梦初残。

    胭脂落尽深红色,莫种桃花雨后看。

    昌年题罢,将诗只管吟哦。忽听得墙内有人娇声赞道:“好诗,好诗,如此仙才,何患无良缘而感慨若是。”昌年听见想道:“奇怪,这更深夜静,还有人在花下又是个知音的。”

    正当思想,忽外边早已鸡鸣,又听见里头说道:“郎君贵人,倘若有意,明宵仍到这里来,可以清谈片刻。今夕不及相会了。”昌年又立了一刻,寂寂无声,仍旧进书房去。

    次日,许多乡绅来拜望,下午吃酒,直至更余。纯学醉了,竟去先睡。昌年思忆昨宵之事,不明不白。挨至更深,仍来看那桃花,越发妩媚。忽有一阵清香扑鼻,昌年不觉魂消,但看短墙上面,桃花之下,透出一个美人来。

    昌年抬头一看,宛若嫦娥,手折桃花一枝,赠与昌年道:“妾身潘氏,小字琼姿,家兄勉留台驾,妾恐简亵才郎,故此不惮露行,相期面会。”昌年受了花枝,忽想起香雪小姐流离飘散,不忍弃旧怜新,却把春心禁住,遂作一揖道:“既是潘兄令妹,小生何敢轻犯,请进去罢。”那美人笑了一笑,也就下去。

    昌年拿了花枝回书房来。适值纯学睡醒,说道:“王年兄,何苦整夜不睡。”昌年道:“年兄起来,弟有个喜信报你。”纯学当真起来,问道:“有何喜信?”昌年道:“小弟无聊步月,偶遇一个美人,极其艳丽,乃是老潘的妹子。待小弟明日见了老潘与兄作伐何如?”纯学笑道:“年兄差矣,弟若要联姻也不到此时了。弟子此事看得极淡,况且承老潘盛意,岂可想其闺中。”昌年笑道:“好一个道学。至若小弟,此情便割不断了。”两个谈笑了一夜。

    次日午前,老潘陪宋、王二位在西园散步,观看那亭台花榭,转折不穷。渐渐行至昌年题诗的短墙边,老潘便转过来。昌年道:“潘兄,此处桃花盛开,里头还有什么好景,一发游遍了。”老潘道:“这里边是去不得的。”纯学道:“想是近内室了。”老潘道:“不是,此处离内室还远。里头有一棵大桃树,向来繁盛,只因此树有个花神,亲近不得,所以小弟便锁起了。”

    昌年见说出“花神”两字,面色顿异。老潘道:“王兄致疑,莫非宵来曾遇着否?”昌年道:“不曾。”纯学道:“我们正人君子,哪怕邪神。潘兄不妨领进去看看。”

    老潘就叫小厮里边取钥匙出来,转了一个弯,便有一扇小门,老潘开了小门,一同进去,果然一树绯桃扶疏偃盖,落红遍地。两人赞叹不已。纯学道:“如此好花,正该日夕赏玩,就有花神,见了弟辈,自应回避。今夕待小弟独坐此处,看是如何。”老潘道:“既发此兴,不可无酒。”就立刻携一桌酒,共赏桃花。

    饮至日晚,纯学自恃英雄气概,不怕花神,就要住宿于此。昌年道:“侍小弟奉陪。”纯学道:“兄来相伴,只道小弟怯弱了,请各就便。”是夜,当真独宿花前,打开铺陈,竟脱衣而睡,一觉直到天明。

    清早老潘同昌年来看,纯学尚未起身,说道:“何如?弟说花神必定相避,果然昨夜并无半事。还是兄辈多情,未免惊动花神。若小弟愚直,花神方且厌弃,敢来缠扰。”二人大笑。

    纯学便起身要穿衣服。却又奇怪,觉衣袖内有件东西滚来滚去。纯学道:“衣袖内不知什么?”摸取出来见一条汗巾,紧紧打一个小包,异香馥郁。昌年急忙懈开,乃是一对碧玉鸳鸯,雕刻得极妙。纯学道:“这东西却是何来?”昌年笑道:“必是花神相赐。”纯学道:“小弟昨夜其实不闻些儿影响。”

    老潘把这玉鸳鸯看个不已。昌年道:“潘兄不必看他,这是花神的遗爱,敝年兄尚无年嫂,还要把那鸳鸯珍藏好了,以博一宵欢幸。”老潘道:“连日相叙,倒不晓得宋老先生尚乏佳期,怪不得花神作合了。”纯学笑道:“有何作合?”老潘道:“‘作合’二字有个缘故。今日所遇甚奇,不得不说。小弟有个舍妹,小字琼姿,才貌也看得过,待字闺中,未曾婚聘。这玉鸳鸯,原是祖遗之物,舍妹常佩在身边。小弟里头,重门深固,就是苍蝇也飞不出,必定花神为舍妹执柯,故取此玉以赠兄耳。”

    昌年见说,方晓得前夜所见,真是花神假装他妹子。私对纯学道:“这花神始初骗小弟,足欲与年兄周旋好事,小弟今日乐得做现成媒人。”纯学道:“吾兄姻事未成,小弟也无心议及此事。”昌年道:“弟之痴心,已成癖性。想吾兄不可无后,这段姻缘,必须速就。”

    纯学见说得有理,又且遭遇甚奇,只得允从,对老潘道:“承谕天缘,不敢违逆。但小弟客中无聘,奈何?”老潘道:“寒家得攀贵人,实出万幸,安敢论财。”昌年又从中赞成。老潘便去择了吉期,纯学只得行了聘礼。

    待到吉日,纯学穿了公服,竟在潘家结亲,合卺之夕,纯学看那琼姿相貌整齐,满心欢喜。亲邻庆贺,热闹非常。只留下王昌年寓居西园。

    一夜,昌年在书房独坐灯下,看些书史,忽想起小姐,叹道:“别人遇合,何等容易,独有我王昌年反反复复,再不得如意。”忽听得窗外有人行动,昌年道:“可是小厮,有茶点一盏来吃。”外边道:“茶倒没有,备得美酒一壶在此。”昌年想道:“又是老潘差人来致殷勤了。”遂开门一看,满天星光,望见前面几个人把手招他。昌年走去看时却不是人,原来是牡丹叶被风吹动。昌年笑道:“黑暗里认错了。”就问:”那送酒的在何处?”不想到在书房里应道:“在这里。”

    昌年走进书房,仔细看时,竟是一位美丽女子,香气芬芳,立在灯前。昌年看了,不觉神魂飘荡,因问道:“从何而来?”美人道:“郎君莫怕,妾即桃花神也。前宵讽咏佳句,故来相访。”昌年道:“下官孤灯寂静,承神女相访,亦是韵事。但恐幽明间隔,有所伤害。”花神道:“妾乃紫姑山司花仙女,前生与郎君闺房恩爱尚欠一宵,妾因等待郎君,守此桃花之下。今宵完愿,即回山中矣。前见宋礼部文武全才,偶取玉鸳鸯与他玉成好事,亦是一段佳话。妾今携酒一壶,与君共饮一杯。”昌年道:“下官得遇仙卿,不想是生前旧约,可见‘姻缘’二字不能相强。”

    遂并坐,举杯共饮。花神道:“妾闻郎村忆念香雪小姐,未审可要相见?”昌年道:“香雪途遇强人,下官日夜挂心。若仙卿能使一见,感恩不浅。”花神道:“小姐所居地方,妾恐泄漏天机,不敢直说。今夜妾当助君一梦,到彼处相会。但日后无据,何以为凭?可将轻绢一幅,题诗在上,妾与君梦中致去,使小姐见了亦知郎君之情。”昌年大喜,即取一幅白绢,写诗一首:

    一朵千金泣露斜,玉缄消息滞天涯。

    瞢听勿作西楼梦,怅望神仙萼绿花。

    昌年写完,后面又用名字印了。花神拿了诗绢,同昌年解衣就寝。床上美满幽香,不可细说。到了三更,一觉睡去。昌年的魂梦正像有人提携,随风逐云,顷刻千里。抬头一看,垂下万条柳绿,走到一间房里,四壁图书,一帘花草,香雪独坐其中。

    昌年一见便携手说道:“小生哪一日不念小姐,岂料住在这里。今日同我归去罢,我有一首诗,特送妳看。”在袖里取出那绢,交付小姐。小姐道:“我在此间,指望你来候我,怎么今日才来。前日要你做三件事,如今一件也不消了。”昌年道:“此处幽静,并无别人,且与妳亲近片时。”便把香雪紧紧抱住。香雪并不推辞。

    忽然一道月光照身上来。昌年觉得一阵寒冷,手便抱住香雪,心内宛如昏迷,连声叫道:“小姐,小姐。”开眼一看,抱的乃是花神。花神道:“郎君苏醒,渐次五更,妾要去了。千万保重,梦中之事后会有期。”

    昌年寻那诗绢,果然不见。便道:“适才幽梦,深感引领,此刻又要分别。残灯未灭,两梦皆虚。以后独处,怎生消遣。”花神道:“妾的夙缘,今宵已尽。但郎君经年后尚有一番惊吓。若见莲花残败,方脱此难。”昌年问道:“可避得么?”花神道:“这是命数当然,无从可避。”说罢,披衣而起。

    昌年亦起身相送。此时,天色微明,花神急欲别去。昌年不舍,把手扯往,两个跨出书房,早被狂风一吹,那花神阒然不见。昌年手内只道扯住,谁想却是前夜赠的一枝桃花。昌年将桃花掷在地下,随风赶去。

    欲知如何,下回自见明白。

猜你喜欢
  第六回 缔良盟私越百花轩 改乔妆夜奔巴陵道·
  第三十九回 沐殊荣建坊旌善 颁特诏入祀明恩·海圃主人
  第一回 公子窥情春兴动 红叶初泄花苞绽·临川山人
  第二十二回 谈离合锦囊私解字 救庄乡黄石两兴师·蔡召华
  第十三回 司空约苦陈情无伦无党 赵如子感生怜有始有终·
  第九回 谭老头幻术弄偷丁 毛惠伯正言摧俗论·陆士谔
  第十二回 逆奸相翰院兴兵 获先锋西宾合计·
  第二十三回 柳湘莲再力救薛蟠 花袭人重错认宝玉·嫏嬛山樵
  第三十六回 黄鹤楼师徒分手 吹台山母子相逢·
  第二回 狗安国夺财杀妇人·江左淮庵
  第十三回 乖小厮脱身蹲黑地 老丫鬟受屈哭皇天·醉竹居士
  血染衣·省三子
  第五回 撰祭文痴心人悼亡 念亲情老太君痛别·归锄子
  第三十一回 藕断丝连挥金营外室 夜阑人静倚枕泣空房·张恨水
  第二回 平常设计见媚娘·

热门推荐
  艳婚野史·江海主人
  后庭花·佚名
  两肉缘·不题撰人
  闺门秘术·
  换夫妻·云游道人
  脂浪斗春·不题撰人
  露春红·苏庵主人
  枕中秘·吴贻先
  云影花阴·烟水散人
  枕瑶钗·不题撰人
  浓情快史·佚名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风流和尚·不题撰人
  玉燕姻缘全传·佚名
  珍珠舶·烟水散人

随机推荐

  • 脂浪斗春·不题撰人

    《脂浪斗春》,明清艳情小说,凡七回,不题撰人。叙述大明正德皇帝禀性风骚,赋情潇洒,一日退朝无事,便睡在龙床上,梦与美女相会,便意欲下江南寻美女。游至苏州,先与渔姑、凤姐行鱼水之欢

  • 潮嘉风月记·俞蛟

    《潮嘉风月记》描画青楼众生,但不止于咏叹风情,叹蘼芜之趋败,而以现实主义的精神凭吊古风,箴规写怀,故有别于青楼文学中脂粉酬唱、羁孤相惜之作。在青楼文学雅俗转换过程中,起到了

  • 桃红香暖·风月轩入玄子

    明代中篇艳情小说,共二十二回,风月轩入玄子撰。不知天下的事,才有假,便是真。那神仙鬼怪,固然有假托的,也原自有其实的,未可执了一个见识,道总是虚妄的事。只看《太平广记》以后许多

  • 空空幻·梧岗主人

    《空空幻》又名《鹦鹉唤》,梧岗主人编次,中国古代十大禁书,清道光年间禁,遭禁原因:压抑中的性幻想。《空空幻》为清道光年间著名情爱小说,主要情节由丑陋男子艳羡风情所产生的不安分的性幻想构成。书中鄙弃世俗情爱价值,大写

  • 桃花影·烟水散人

    明清白话艳情通俗小说,凡十二回,烟水散人撰。书叙明朝成化年间,松江府华亭县有一旧家子弟名魏容,表字玉卿,年方十七,生得面白唇红,神清骨秀,又有满腹文才,然一心娶美女为妻,故未曾婚配

  • 株林野史·痴道人

    清代白话中篇艳情小说,六卷十六回。题“痴道人编辑”,作者姓名、生平不详。此书清嘉庆十五年伯依保奏禁,道光二十四年的《劝毁淫书征信录》及同治七年丁日昌禁书目均著录,推断当著于乾隆年间。今存上海小说社排印本。书叙

  • 飞花艳想·刘璋

    《飞花艳想》作者是樵云山人(清),道光年间刊本又改题为《鸳鸯影》,是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本书所写风情,多涉淫荡,属才子佳人小说的“旁流”典型。除艳谈性经验及性感

  • 浓情秘史·不题撰人

    明清艳情通俗小说,共十一回,不题撰人。序曰:常观氵㸒词渎书,多描写氵㸒情,不归于正史,观之者易入于邪思。惟《浓情秘史》一书,情词雅致,趣味弥长,令人观之不厌,亦且终归劝善改过,久有益

  • 舞春云·风月轩入玄子

    《舞春云》,明清中篇艳情小说,共二十三回,风月轩入玄子撰。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才谋求,有缘千里亦相投,对面无缘不遇,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三生簿上风流,何用冰人开口。这首《西

  • 碧玉楼·竹溪修正山人

    清代长篇白话艳情小说,十八回。题“竹溪修正山人编次”,作者姓名与生平不详。今存积善堂刊本。似出嘉庆间。后来的排印本名《帏中采》。书叙河南清城富户王百顺,娶妻张碧莲。百顺未能遂碧莲之欲,为吴能怂勇,出外求方

  • 十尾鱼·陆士谔

    清末年间(1877-l944),浙江金华富商费春泉赴上海滩寻艳遭骗,却看透上海滩各种骗术伎俩,私门暗娼,风味情转,而费春泉遂投身其中,用其妻,妹来赚钱,丧尽无良人性,让人熟知十九世纪上海滩的污秽昏暗,是天堂也是地狱。

  • 林黛玉笔记·喻血轮

    全书乃林黛玉之日记,作者以第一人称,写林黛玉之所见所闻所感,实是借林黛之口叙说整部《红楼梦》.日记所述与原著几乎无异,凡有林黛玉经过之事以至日常起居可见诸原著者无一缺漏.

  • 醋葫芦·伏雌教主

    书叙成硅因妻子都氏不育,欲娶妾而受都氏阻挠、惩罚的故事。故事建立在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基础上,对女子反对男子多妻制予以讽喻。内容涉及到商人、官场、寺庵、青楼等社会各方面,且故事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语言诙谐有趣,有

  • 僧尼孽海·佚名

    明代短篇小说集。作者不详。三十六则。成书于明万历至崇祯年间。每则演一至五个故事,共五十五个故事,篇幅长短不齐,有文言,亦有白话。内容比较集中,均属描述和尚奸淫民女及尼姑不守佛戒的故事。

  • 宜春香质·醉西湖心月主人

    《弁而钗》、《宜春香质》同为“醉西湖心月主人”所著,不同的是《宜春香质》从反面人物人手,强烈谴责孙义(《风集》)、单秀言(《花集》)、伊自取(《雪集》)等人的朝三暮四、见利忘义,乃有被踢打、抽肠致死,或罹患疮毒自尽

  • 品花宝鉴·陈森

    《品花宝鉴》是我国第一部以优怜为主人公来反映梨园生活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共六十回,产生于清代道光年间。它的作者是江苏常州人陈森。小说以贵公子梅子玉和名伶杜琴言、书生田春航和名伶苏蕙芳同性相恋的故事为中心

  • 花荫露·临川山人

    清代长篇白话艳情通俗小说,凡十九回,清临川山人撰。话说历代君王俱知守成艰难,遂挖空心思欲网尽天下人才为他所用,故开科试以揽英才,另设举荐一途,后称“举孝廉郎”。一

  • 别有香·桃源醉花主人

    《别有香》(明)桃源醉花主人编,明代白话短篇(拟话本)艳情小说集。此书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刘世德先生所珍藏之孤本。刘藏本残阙,存3册,编者无考。此书可能刻于天启、崇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