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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林绛珠乞巧夺天工 史湘云迷藏露仙迹

作者: 逍遥子

  话说贾政因同衙门堂官两人告假,又有几人出差,不能推辞,一早就到衙门,却有几桩事情到刑部里候审。贾政不放心单叫司官问,便选了两位能事的司官跟着自己一同问供。先叫司官们审过,遇有问不中肯的,自己也问几句儿,就开发了几件。又带上数起,一起是民人倪二赌博赢了流丐张华,张华身边有银,上前抢夺,彼此扭夺之间,张华跌毙,被张华的母舅访明了同赌的一干人,跟查明白,告发到官。贾政问定了误杀,倪二便钉了拷扭,押下去。一起犯官,是李御史弹劾平安州,一面弹劾,一面得了他的货贿,许他料理复官。后来平安州不能复官,经手的家人呈告出来。贾政恐怕委屈了李御史,细细审出中间过手的,却是李御史的家人谎骗,就将家人从重治罪,李御史只拟一个烟瘴充军。又一起是放帐的西客聚赌,被兵马司拿住,西客倒反殴差,不肯到案。贾政也恐差役滋扰,细细地问他,就点起名来:王公茂、孙茂源、叶隆昌、王大有,原差王胜、李得功,问他们为什么结赌、殴差。才晓得他们因为有两位部员老爷放了外任,要想放一个对扣转票的狠帐,故此先托人去勾了他的亲友来赌,访问这个出京的官儿有老亲没有,身上有别帐没有,就便许他们的抽头。那些中间人,嫌他太狠了,这班西客就拿出旧帐来给他们瞧,说是哪一省哪一位统是这样的。正在看着,就被差役进来连赌具抢在手里,以致殴差。贾政本来很恼这班人,又看了这本帐,有多少京官外官,通被他们盘剥得可怜见的,就大怒起来,各人重处了十板,追出各契,光着身递解回原籍去,将契上的本银三百余万,写字与各人约定,一年内,将原借本银送齐到京,造一所日下通济会馆,凡是京员出身,赴外省之任统给盘缠,此项银两发交前门外各银楼存息,京官有借贷的,只交六厘的息金,如归不起,中人代归,就有外官出不得京的,也照着借给他。满京城见贾政办此一事,无不称快,外省也尽传扬。那王公茂等四人带了一身棒疮回到山、陕去,也实在的一场春梦,只有赤脚雇工而已。贾政回来,把这一件得意告诉林良玉、曹雪芹说:“这班放帐的西人实在可恨,放了帐祖宗似的同着走,监着坐。人家到任,也就无般百样地闹到人家,动不动还要告张状儿,实在可恨。今日的办法,也算惩一儆百了。”
  曹雪芹道:“尤妙在这个日下通济会馆,只是主持他也难。”
  贾政道:“我只合着六部堂官,一部管二月便了。”
  曹雪芹也说:“很好,这么样将来出京的官儿,省了多少磨折。”
  贾政生性公正,又是遇事十分用心,真个的声名日起,彻于九重。这圣神之朝,做臣下的尽了一长,传达天听,不比那前代标榜习气,要待科道交章论起来。贾政这样居官,就一岁九迁,朝野也都推服,反为他是个椒房之戚,升转倒觉得迟了些似的。贾政心里头刻刻临深履薄,总说过分了,恐怕福薄的人儿承载不起。又说,自己还荫着祖宗的好处,到了自己身上,到底积了什么功行,可以留与子孙。俗语说得好:“上等的吃祖宗饭,中等的吃本身饭,下等连子孙饭也一个人吃完,我而今自己也不知吃哪一宗呢。”
  众人见他这个光景,谁不敬爱他。且说贾宝玉因仲妃之故,住在宝钗房中,玩得了不得,宝钗也很厌烦。宝玉又将小哥儿玩儿,玩得不知轻重的。宝钗尽着推他往黛玉处,黛玉又撵了出来,只得赖在紫鹃房里过了几夜,仍旧要到宝钗房中来。宝钗再三推他,宝玉只说林妹妹撵得慌。宝钗笑道:“罢了,我送你去就是了。”
  宝钗同宝玉净了浴,就一同的走到潇湘馆来。黛玉却往栊翠庵去了。宝钗就同宝玉走进黛玉房来,替宝玉脱了衣,藏过鞋袜儿,教他上了床。躲在竹夫人背后,用纱被儿遮着,悄悄地下了帐子,放了压帐竿儿,照着原先一样的,叫丫头们不许说出来,就抿着嘴笑回去了。又走过来隔着窗笑着告诉宝玉道:“宝兄弟,我明日一早晨来瞧你们。”宝玉道:“是的了,宝姐姐你好好地回去吧。”宝钗回去,笑着告诉莺儿,便道:“林姑娘也推得干净,把宝二爷撵得慌,你想想今日晚上,不知宝玉要闹到什么分儿。”莺儿笑道:“咱们且清净几天,林姑娘今日晚上也够她闹的了。”
  到次日早晨,宝钗果真的过去,带着笑,摇着手,不许人通知,只在窗儿外听着他们。只听见他们两个说话,像是起来了。宝玉道:“妹妹,你到底要告诉人,我们从小儿那么样好,谁也赶不上咱们,怎么样你回转过来不理我?罢了,恨是该恨的了,怎么听见我死去了也不肯转一个念儿,咱们拿个良心出来,你自己总要实实在在地告诉我。”黛玉总不则一声,宝玉就去拉扯她。黛玉就恨起来道:“我的祖宗,而今是凭你怎么样的了。晚上那么样闹人家,这会子早阴凉,饶着我罢了,还要闹。”
  宝玉道:“可怜见的,谁这会子再来闹你。你只要说我死了你怎么不动一个念儿。你不说我只攥着你这个手断不放。”黛玉就发起恨声来道:“祖宗,我告诉你,我坐的功夫儿原不小,已经通过了三个关,差不多成上来了,前世欠了你的债,拖我下了这个苦海子,你还问呢。你往后同宝姐姐闹去吧。”
  宝玉道:“罢了,你而今心上到底可还有我这个人儿?”黛玉只鼻孔里笑一笑,不言语。宝玉尽着问,黛玉笑道:“什么而今不而今,算心上有你便怎么样。我告诉你,我恨不能心上丢完你,寻我的旧功夫做去呢。”
  宝玉道:“好妹妹,你再也不要糊涂了。我从前因为别了你,妄想成佛作祖,真个要做和尚,几乎送了性命,才晓得这些异端邪说,到头没有着实的下落。你想那些三乘佛经,总说的一个空字,这便是如来佛教人的真言,说是一个空,叫人走实路的意思。我而今同你在一块,我就是真仙人登仙界了。不要说现在的富贵尽着咱们快活,就往村野里去,再则往深山远水的地方去,同你挑个菜儿,打个鱼儿,倒也百分地快活不过。我还有一句话,一个字,只讲一个情字。我生也为的你,死也为的你,就想上天也为的你。你也是生也为的我,死也为的我,单则想了个仙人儿做就要丢下我,你到底丢得下丢不下?劝你从今以后除了我一概儿统不问吧。四妹妹也立志坚得很,而今也跟上了大姐姐,好一个仙人儿,难道不算得一个仙人?”
  宝钗只管听,只管笑着点头儿,听到此处,忍不住笑出来。黛玉笑道:“不好了,亏我没有说什么,宝丫头做了个沿壁虫了。宝丫头怎么鬼张鬼智地不走进来?”宝钗笑着进来道:“林丫头你没有说什么,不过自己招认着而今是凭宝玉怎么样的了。”黛玉就赶上去要拧她。急得宝玉连忙横在中间解劝开了。黛玉笑道:“宝姐姐,你是个道学先生,动不动要说孔圣人的,怎么样忘记了《礼记》上的‘将上堂,声必扬’呢?”宝钗笑道:“可知道‘内言不出于阃’,这阃以内的人原是大家听得的,你只不要说出个听不得的话儿。”
  黛玉面上通红了,臊得了不得,就使劲儿啐她一啐。宝钗恐怕她猴急起来。就笑道:“好妹妹,咱们不要闹了,有理不打上门客,咱们且讨个凉茶儿。”
  黛玉道:“宝姐姐,咱们倒也要讲个明白,你那里就算有了孩子,怕的他闹,这么个天气,咱们就不是个人儿,怎么样趁我不在家,哄着宝玉人不知鬼不觉地藏在我床上,现在有他三位姑娘们倒不去招他,单则要闹我,你还有什么办的?”
  宝钗笑道:“宝兄弟,我倒要问你,你昨日晚上怎么样地闹她,叫她恨到这样,你告诉我。”宝玉就跌着脚笑得了不得。黛玉真个的急死了,一则恨着宝钗,二则怕宝玉说出什么,就赶上去,扭住了宝钗,说道:“宝玉,你不来闹宝姐姐,我一辈子不理你。”宝玉也真个的赶上来闹她,急得个宝钗千妹妹万妹妹,再三地央及讨饶。黛玉再三问:“宝丫头,往后还敢不敢?”
  宝钗只笑着不肯说。忽然间,薛宝琴走进来,方才散开了,也还笑一个不住。宝琴尽着问,三人谁肯告诉她。宝琴道:“我今日来访你们,是大嫂子叫我先来的,说是她随后也同了众妹妹过来,她正往姐姐那边去了,不知姐姐已经过来。”
  正说着,只见李纨、李纹、李绮、邢岫烟、史湘云、喜鸾、喜凤、香菱、平儿一齐进来,都说是李纨约来的。李纨为的是七月七了,好做一个乞巧的雅集儿。回过了上头,王夫人说:“这是你们后生家的玩儿,我们老拙的人乞了巧也不中用了。你们尽着玩儿,我也要来瞧瞧呢。”
  李纨就去问宝钗,宝钗已经来到这里,故此一群人一总进来。李纨当先说起,先把个宝玉喜极了。黛玉道:“大嫂子,你且请晴姑娘过来问问看。”晴雯就上来道:“大奶奶,咱们奶奶三日前就吩咐下了,瓜果供碟儿,统办得停妥,这会子再不用费一点子心,连送各处的巧果盒儿都已摆好在那里。”
  李纨笑道:“我们这个林丫头,还有什么不到的,二十里先落蓬,无大无小的,人家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上办的。就这一点子玩儿,就见她的才情,真个的好一个麻利孩子。”黛玉笑道:“好嫂子,不要夸得过分了。”姊妹们就说说笑笑起来。宝琴便与探春下围棋,史湘云观局,李绮、喜鸾、邢岫烟、平儿四家打马吊,喜凤、香菱、李纨、李纹、晴雯五家抹点子牌。一会儿,晴雯有事情走开去,便换上宝钗。玩了一会,只见王夫人叫几个老婆子抬了一乘竹椅子,带着琥珀、鹦鹉、彩云也过来,大家扶了进去。王夫人就便歪在炕上靠着波罗麻的靠枕,小丫头子拍着腿。王夫人笑道:“你们斋供的好仙人儿倒在这里开起赌来,怕的织女娘娘叫牛郎来拿赌呢。”
  宝玉笑道:“太太瞧见了,单没有我同林妹妹。”
  王夫人笑道:“你倒推得干净,若是大姑娘是个头家,你就推不干净呢。”说得众人都笑了。王夫人道:“你再三地请姨太太,姨太太不肯过来,难为你又叫紫姑娘去,倒底过来不过来?”
  黛玉笑道:“讲明了,不过来便叫宝玉去,再不来,甥女自己去,再不来太太去。”王夫人笑道:“实在请的爽快。”只见紫鹃进来道:“姨太太也来了。”真个薛姨妈走进来,大家请了安。薛姨妈笑道:“咱们老拙的人儿,织女娘娘就要给个巧,也巧不到哪里去,咱们大姑娘的巧劲儿也巧极了,把织女娘娘的巧库儿也盗完了,还要乞什么巧儿。”
  黛玉笑道:“继妈夸得继女儿太过了,不要宝姐姐不服起来。”
  宝钗笑道:“这个巧上我也尽着让你罢了。”
  黛玉道:“难得老人家喜欢,还是谈谈呢?还是入了局,玩一玩?”
  姨妈道:“我倒要老入少年队的,同他们玩一玩。”
  王夫人笑道:“是了,咱们也不要另拈坐,拣着个忠厚的下家坐便了。”
  姨妈道:“只怕这一班少年将军,眼明手快,合着几十张牌在桌单上,瞧也不用瞧,只拿眼睛,瞧着了上下家的脸色呢。”
  王夫人笑道:“我们倚老卖老的,怕不得这些。”
  薛姨妈就替了香菱,王夫人就替了宝钗,宝钗也坐在旁边扣底看醒。那围棋马吊也照旧地玩起来。小丫头子四面站开了,将鹅毛扇轻轻地换班打着,只送些新鲜莲子加薄荷冰糖的温汤儿、杏红茶儿解渴。薛姨妈带着眼镜,仰着面看看手表,总看得不清爽。又回转头来望望窗儿,说道:“大姑娘,那洋帘儿纱扇只怕蝇子进来是去不得的,你把那两竿讨人嫌的长竹林叫人支开些,人家闹不清,在这里它还来一晃一晃的搅人家。”众人统笑起来,黛玉就叫人支开去。薛姨妈重新将眼镜向鼻梁上支一支,说道:“这才好呢。”
  众人在潇湘馆里玩了一天,太阳将要尽了方才散局。黛玉叫紫鹃算着,输了王夫人、喜凤,马吊局输了平儿,棋局输了探春,并起来做中秋东道。散了局,打起洋帘,大家走到院子外四围曲栏砌方砖的大花胜上,望得碧天万里,有几搭五色彩霞,那西阁之西绿杨影里早透出新月一钩。黛玉就叫把供果供碟、玻璃灯摆设起来,人面香烟也轻轻地扑着。众人都把蜘蛛盒儿,一个个供上去,也有金丝银丝的,也有雕漆的镶金的,都贴上个记认,将彩线穿了九孔针,小锦包儿裹好了,放在客人的盒儿上。李纨就将怜爱线儿拿出来。王夫人笑道:“这是什么典故?”李纨笑道:“问宝兄弟。”宝玉说道:“这在《西京杂俎》上说,七月七日,姊妹们临百子池头,拿五色彩线彼此相牵,但牵着的人儿不拘着谁,都是相怜相爱的,就叫做五彩怜爱线儿。”王夫人笑道:“倒有趣。”姨妈道:“咱们老人家也来绕几转儿。”
  宝玉真个的笑着走上来绕这两位老人家。众人笑得了不得。宝玉又去绕别人,黛玉、宝钗都啐起来。宝玉笑道:“谁还不疼着谁呢。”一绕就绕到晴雯,晴雯笑得要跌。姨妈笑道:“我真该过来,谁知道有这个乐呢。”
  黛玉道:“本来乞富乞寿给两位老人家。”
  宝钗笑道:“这一个说好话的,赏她什么?“众人笑着,只见一群鹊儿飞到竹林子上,尽着的 喜鹊,喜鹊。”宝玉道:“你这个头顶上的毛儿,通被织女娘娘拔掉了,你还叫什么。你这么跑得快,敢则塌了桥,湿着牛郎的鞋袜儿,怕他打跑到这里。”王夫人笑道:“好个傻小子,你看咱们的芝哥儿还要笑你呢。”李纨道:“这群喜鹊也来得奇,不要咱们家又有什么喜事来。”王夫人道:“人心苦不足,得陇又望蜀。咱们而今盛到这个地步。你老爷天天说的过分了,只求恩典,当一个清闲的差使,咱们还想什么喜事?”姨妈道:“这府里的兴旺,谁也赶不上,我只敬服你们刻刻地求忠求孝,积德行仁,真个的日日种些福田,那收成也算不清了。”
  正说间,只见外面贾琏赶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恭喜太太,咱们老爷升了户部尚书,那府里大老爷也升了吏科给事中了。老爷、大老爷已经打点办谢恩折子去,侄儿还要到那府里去呢。”贾琏说完便走,宝玉也跟了出去。这里王夫人等欢喜,薛姨妈以下具各称贺。王夫人道:“瞧瞧那合子内,咱们今日乞的巧谁的多,”
  黛玉道:“本来该明日开来,且瞧瞧看,可有什么在里头。”一会子,大家打开来,除了王夫人、薛姨妈、史湘云、平儿不曾供,那紫鹃、莺儿的蜘蛛丝通满了,探春、李纨、李绮、李纹、喜鸾、邢岫烟的统是网了个冰纹玫瑰界方块、长方块儿,晴雯的网了两朵芙蓉花,宝琴的网了几朵梅花,宝钗的网了一朵牡丹花。独是黛玉的蜘蛛不见了,网了些云丝儿,中间网了个“仙子”两字,清清楚楚认得出来。黛玉十分得意。王夫人以下个个称奇。黛玉就叫,将这些蜘蛛儿送往稻香村豆架边放生去,一个不可伤它。王夫人就拉了薛姨妈到上房去了,一同住下。贾政一到五更就约会了贾赦入朝谢恩。贺客往来也很热闹,到任办事,足足忙碌六七天。宝玉也在外面跟着陪客、谢客。林良玉、姜景星也过来相帮。一日午后,黛玉正自一个人坐在潇湘馆里,忽见贾政走来,黛玉连忙迎进去,贾政就在堂中坐下。黛玉送上茶来,贾政喝了一盏。黛玉打量着贾政有什么话商议,又见贾政满面的愁烦。黛玉就问道:“舅舅,敢则打算着什么事情?”贾政点点头道:“是呢,真个的为难呢。”
  黛玉只问:“什么为难?”贾政道:“咱们家世受天恩,说不尽那昊天的罔极,真个做臣子的就能够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上来。而今又到了这一步地位,我就做梦也没有想到。天高地厚,哪里尽得寸忱,我到衙门里自己也尽着巴急,只要拿出个良心,不敢丝毫欺隐;果然精神,巴急不上,再据实陈情便了。只是一件事情,谁知户部衙门除了例上的俸银,还有许多饭食银,这个如何使得。我要奏缴了,碍着众人,又说是九重都知道的;若是一样的受这银子,不说我的身子洁净不肯沾一点泥儿,想到上头一个天,心里如何过得去,真个的为难。你每有过人的见识,人统不如你,你替我打算打算。”
  黛玉道:“若说这项银子果然圣上不知道的,倒也不怕碍着什么人,定须奏缴上去;若是果真圣上知道的,就领了也使得。不过舅舅的生性再也不肯,甥女倒有个愚见,就将咱们这一份散与司官老爷们,叫他大家天良办公,一发的清廉勤慎,岂不更好。从前原思为宰,将所得之粟,依了孔圣人散了邻里乡党。咱们这项银子究竟不是例上设立的,也是半私半公的款项,不便散给亲友,舅舅散给属员也是圣上到小臣的恩典,岂不两全。”
  贾政听了大喜,道:“好孩子,说得我如梦方醒。”  贾政听了大喜,道:“好孩子,说得我如梦方醒。”就拉了黛玉的手道:“好孩子,你怎么不做一个男子汉,咱们做一个同堂官儿,大家报答圣主。”黛玉道:“甥女只是个打量的话儿,要请舅舅定见。”贾政立起来道:“谁还夺得你这个理。”
  就喜喜欢欢地去了。黛玉想起贾政为人实在地清忠骨鲠,算得一个公正大臣。这样做官,真可以配得上天恩祖德,就是待我,也要算一个知己。我既不能超凡出世,索性做一个男子汉,或者效力疆场,做出那卫青、霍去病的事业,再不然也赶上李白、王维,不叫宝玉这种孩子儿戏似的,就压了天下英雄。倒叫我做了个女孩儿,索性做木兰从军、曹娥救父,也还豹死留皮。若汩没在绮罗队里,实在地悔气。枉说了刘牢之酷似其舅,我只好做一个幕府参谋,也亏他敬服我如同畏友,往后我只是成他的美便了。云妹妹原向我说过,还有列仙的根基,不拘今世来世,只要看自己的功行。我只能劝舅舅大大地干几件仁民泽物的事情,只怕也还走得到旧路上去。黛玉正在出神,不防旁边站一个人,呆得木头似的。原来黛玉叫袭人取一件月白实地花绣的夹衫儿来换,正遇着贾政进来,袭人就拿了衫儿站在旁边。贾政去后,黛玉就坐下出神,没有看见她站在那里。原先早晨头宝玉也同袭人顽了好几句,问她有小琪官没有。又说你从前原说过你哥哥要赎你出去的,吓得我那么样。又说你从前便要不理我,而今又这么样。又说难为你,还替我做活计儿,又说晴雯补的那件雀金裘,好好地替我收了,今年冬天我天天要穿的。又说我元宵时到过你们家里,你拿果子给我吃,而今你们家还住在那里吗?又说那一条大红汗巾子配了对了。
  袭人也悄悄地应了几句,打量着黛玉都听见了,故此不理她,吓得什么似的,站在那里。谁知黛玉却并不曾听见,思量的也并不是这些。黛玉瞧见她这番光景,想起自己初到老太太房里的时候,一块儿赶着叫姐姐,一路下来也过得很好,又是送东西看活计,好不过的,就是使了个暗算,也是她来探过口气,自己说出东风西风的话儿,故此顺了宝钗那边去了。今日这样光景,也怪可怜见的。黛玉倒也十分过意不去,站起来换过纱衫儿,就拉她过来,道:“袭人姐姐,我刚才想着些别的事情,就忘记了你站在这里。咱们从小儿的姊妹,你不要拘着的生分了我。你不知我心里也疼的你,诸凡事儿,你替我操了心,我就舒展得多少。好姐姐,你替我坐下了,咱们谈谈心儿。”袭人哪里敢坐。黛玉道:“必定拘着,我就恼了。”
  袭人只得在小登上坐下了。黛玉就同她谈了好些旧话儿。袭人见黛玉待她这样,益发感激。黛玉又批了两处银号,叫蒋玉函管了。也叫紫鹃、晴雯大家过来,谈了好一会。宝钗、宝琴就走过来,商议到凹晶馆去,等到晚上大家看月亮,黛玉也喜欢。果真天晚了,姊妹们大家聚起来,扶着栏杆,看这个水月精神。真个的天高月小,云尽风轻,只将各人的衣衫儿飘得悠悠扬扬的。众姊妹大家走近来,单不见了宝玉。宝钗道:“这个淘气的,才在这里,又躲到哪里去了?”
  只听见对岸曲槐树下鸡啼起来。李纨便说:“不好了,这些老婆子收得不干净,把稻香村上的公鸡跑到这里来了,多早晚它自己还会上宿去呢?”那鸡只管乱啼起来。黛玉笑得了不得,道:“大嫂子,你不要给小孩子哄了,谁家的公鸡会这时候啼。你听听,不是宝玉的声音么?”众人听一听,都也笑将起来。探春、喜凤就绕过去,将宝玉捉回来了。宝玉只扶着栏杆,笑作一团。探春道:“今日月光也很好,我们今日大家学着宝哥哥捉迷藏。捉着了,罚他弄个半夜餐,要他亲手自造。捉不着,就立在这里,大家叫他出来。”
  宝琴道:“好则好,这个大观园大得很,咱们只不许走上凸碧堂,穿出后院去。谁就先躲起来?”
  喜凤道:“让我摘些兰花叶儿抽长短,长的先躲起来。”众人都说好。真个做了长短叶儿,除了李纨不肯,探春先去藏起来,藏在桥底下没水的地方,大家叫了出来。李绮藏在芭蕉叶里,喜鸾藏在李纨背后,宝钗藏在大松树下藤萝里,晴雯藏在书橱背后,宝玉叫紫鹃、晴雯送在桂树上,黛玉扮了老婆子蹲在茶炉边,背着人遮着面,紫鹃躲在老婆子的帐后头。大家寻不着,叫了出来。单是平儿躲在镜屏后,被李纨捉出来。又是各人捉住一个史湘云,捉到半路,通不见了。到了栏杆边,好好的一个史湘云,立在那里笑,众人要拉住了问她,史湘云就踏着水过去。众人绕过来,跟着她走到潇湘馆,尽着问她。史湘云只笑着不言语。众人见他衣履毫不沾湿,越发地敬爱她。众人都说要平嫂子亲手造一个半夜餐。平儿笑道:“自己呢却也造不出什么好的,前日刘姥姥送些香芋过来,倒也香得好,爱吃不爱吃?”探春道:“说定是手造的,谁爱吃什么香芋儿。”宝玉忽然忆起一节,就拉住了黛玉的袖子闻一闻,被黛玉打开去了。探春笑问:“二哥哥这又是什么呢?”
  宝玉笑道:“我们另有个香玉的笑话儿,你们不懂得。”黛玉只怕宝玉说出什么来,说道:“到底大家商议吃什么,好等平嫂子好动手。”
  宝玉道:“也罢了,要她推辞不得的,还是小荷叶汤吧。”
  宝钗笑道:“你又被老爷打了,又想喝这个汤。”
  探春道:“原也好,况且银模子儿通在平嫂子那里。”众人都说好。平儿就叫人取过来,真个的同着柳嫂子们自己动手。黛玉道:“这却当不起了,今日月亮本来好,咱们大家来玩玩,多做些,除送了上头去,也送些书房里,也送些我们那边,等良大哥哥、姜姐夫大家尝尝。”
  众人都说好得很。一会子人多手快就做完了,收拾干净,慢慢地送上来。大家高兴,看看月亮,多也喝了些。兰哥儿又叫人进来,添了几碗出去。大家再说笑一会,方才散了。到了明日,大家走到上房,说昨晚的有趣。王夫人道:“娘娘已经封她真人,你们往后该敬她,称她个史真人。我们一家子也都伏着她的庇佑。”史湘云只笑说道:“太太,不要理他们谝哄。”
  王夫人也明知她仙家的玄妙,不便说破她。谈了一会方散。这黛玉心里本来敬服史湘云,又是初心不改,总要学道修仙,便即跟了史湘云到栊翠庵去,粘住了她,要传播修仙要诀,湘云只笑得了不得,黛玉直到跪求起来,湘云由她跪着,益发大笑。黛玉恐怕她日间不肯传授,就叫青荷、素芳立刻将卧具携了过来,惹得宝玉赶过来抢夺。黛玉生气,将宝玉撵出去。湘云笑道:“二哥哥,你不要着急,待她住两夜没有什么想头,自然自己回来。”
  宝玉哪里肯信。黛玉便叫紫鹃、晴雯过来拉二爷到怡红院去。这宝玉偏不肯往怡红院去,只自一个人往潇湘馆,黛玉房里住下,还几遍的叫人来栊翠庵请黛玉回来,又托史湘云催她回去。惹得史湘云将黛玉百般嘲笑。急得黛玉自己出去关了庵门。宝玉也就无可奈何,权且孤眠独宿。这黛玉便在栊翠庵住下了。那边潇湘馆里却闹出一件笑话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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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四编四十回。题“青浦陆士谔撰”。陆士谔,名守先,江苏青浦(今属上海)人,为清末民初著名通俗小说家,写过二十余部白话小说。成书于清宣统三年(1

  • 巫山艳史·

    清代白话世情小说。 又名《意中情》,四卷十六回。不著撰人。啸花轩刊本无序跋。其它尚有乾嘉间刻本,未见。啸花轩为清初书坊,可知其为清初之作品。顾名思义,小说主要是写男女之间的淫荡行为,类似《桃花影》,是一部淫秽之作

  • 枕瑶钗·不题撰人

    《枕瑶钗》,明清艳情小说,凡十九回,不题撰人。话说明嘉靖年间,朝庭腐败不堪,皇帝昏庸,不理朝政,整日沉靡酒色之中。朝中宦官当权,相互倾轧,党同伐异。勾心斗角,清正廉洁者,曲指可数。那

  • 警世阴阳梦·长安道人国清

    小说写明熹宗时的司礼太监魏忠贤擅权专朝,祸国殃民及死后遭到报应的故事。1至8卷为阳梦,叙述魏忠贤入京充役,青楼嫖赌,后患疡发疮,自阉入宫,专断国政,诬陷忠良,崇祯即位后被发往凤阳,半路自缢而死;9至10卷为阴梦,写魏忠贤死后戮

  • 巫山蓝桥·不题撰人

    《巫山蓝桥》,明清中篇艳情小说,共十六回,不题撰人。话说明朝弘治年间,松江府华亭县八团内沙地方,有一花姓人家,家主名唤花成春,娶妻保氏,皆三十有馀,因常做药材生意,故家道殷实,生得一

  • 贪欣误·罗浮散客

    这是一部明代短篇小说集,共六回,约五万字。每回演述一个故事。此书对了解明代市井生活有认只价值。[1] 相较于“三言”、“二拍”本书的文人化倾向更强。

  • 国色天香·吴敬所

    《国色天香》以"乌将军"、"毛洞主"等最具勾构瓦肆特色的语言,专写市俗男女之事,是一部宣泄性、娱乐性很强的艳情小说。女主角或为思春少妇,待字闺秀,或为大家之婢,皆风情万种,可欲

  • 红楼春梦·佚名

    本书为《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格调最为低下的一种。语言淫秽,情节以《红楼梦》中人物为主,但时有色情场面出现,对于少年男女间两性关系,远较《红楼梦》更为直露,一经刊出,不仅立遭禁毁,即连大批推崇《红楼梦》的文人学士,亦同声

  • 桃花庵·佚名

    又名《卖衣收子》、《齿痕记》、《过街楼》、《站门楼》、《明伦堂》。言苏州双竹巷富家子张才赴虎丘山玩会,遇道姑陈妙善,二人眉目传情。妙善题诗赠扇,张至庵中匿居数日,暴病身亡。后妙善生子,留诗张才遗物衣襟之内,包裹婴

  • 玉娇梨·天花藏主人

    才子佳人小说的代表作品。产生于明末清初。全称《新镌批评绣像玉娇梨小传》,又名《双美奇缘》、《玉娇梨小传》、《玉娇梨三才子小传》、《双美奇缘三才子》。二十回,题&ldq

  •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画眉缘,清代白话艳情小说。清长啸和尚著,共9回,未完稿。唐末群匪作乱,顷刻间一统河山四分五裂,唯吴越境内安泰和美,百姓额手相庆。且说太湖流域明州境内,有伢子本名唤做吴三春,因他

  • 闹花丛·吴敬所

    《闹花丛》是清姑苏痴情士的小说。叙述了明代弘治年间,南京应天府上元鼎官家子弟庞文英,与五个女子的恋爱婚姻和风流韵事。庞大英才高学富,貌美年少,美女纷至沓来,主动地投怀入抱

  • 换夫妻·云游道人

    此书又称《颠倒姻缘》、《谐佳丽》,冰雪轩藏板。云游道人生平无考。此本为现存孤刊本,齐如山原藏,现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图书馆。此书故事取自《欢喜冤家》一回半。 《欢喜冤家》第十三回《两房妻暗中双错认》、

  • 昭妃艳史·

    《昭妃艳史》,明清艳情小说,凡六回,不题撰人。 话说金废帝海陵王初名迪吉,后改名亮,字元宫,乃辽王宗干第二子。为人伪善奸诈,躁急多猜忌,残忍仕数。年十八,以宗室子为奉将军,迁骠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