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借辖
诸人最后之商榷,以车二辆假仲堪。赴汴者凡六人,留信阳者凡四人,奚僮则赴闽取资,场后相待于汉口。仲堪珍娘合一辆,老麻为御,假母排**一辆,武贵为御,排二、排三、排七,则与黄太居信阳州。计划已毕,武贵率老麻膏轮袜马,忽忽辞仲堪出。排六伪与珍娘匿,随假母入室去。奚僮密谓仲堪曰:“人心变幻,捷似秦云,世路险巇,难于蜀道,此辈寄身歌舞,浪迹江湖,虽有挚情,恐生异志。珍娘愿归公子,恐六娘将厉阶为梗也,奚奴一去,公子孑身,征雁远飞,良鹣新匹,诸宜自慎。奴亦从此辞矣,老主人宜奉家报,奴当于翌晨叩领。”
仲堪聆奚僮言,颇以为鳃鳃过虑。粉墙高处,仅剩斜曛绣闼,深时如含宿雾,仲堪徐步入。排穴正助珍娘理行李,江干黄竹,女儿未嫁之箱。水面青苹,少妇初开之镜,罗衣不换,亦待添香。宝髻虽梳,何须助饰,一囊一箧,识为标识。仲堪曰:“六妹劳矣,当以酒酬。”排六曰:“无然,行期不远,公子亦整装否?”仲堪告以赴闽之先,早经收拾。惟贮银革笥,好自护持耳。言毕以匙授珍娘。而排六目灼灼有光,早一一为记事珠。
晨光熹微,睡思浓郁,奚僮叩扉索信。并以公子嘱珍娘,两地寸心,一声双泪,奚僮飘然去矣。仲堪痴然默坐,若不胜情。珍娘乃尽屏铅华,依然布衣推髻,然梨寒写照,梅静参禅,固别有一番冷隽也。及睹仲堪颜色,从容劝解,彼此各嫣然一笑。排二、排七等固罕与珍娘通,即排三亦日仅一至,惟排六往来如织。足趾无移晷停,武贵率老麻搬运上车。封完极密,仲堪更出牛酒资以为犒,可曾贾谊,适逢射策之年,岂比巫臣,徒作窃妻之喜。倚装待发,闲话家常,珍娘促仲堪睡,而亲至排三所言别。 马嘶人语,循路出城,云亘山青,露濡草白,不比南中风景矣。晓行夜宿,备历艰难,素衣化缁,果非虚语。仲堪不胜颠簸,或携珍娘徒行里许,珍娘首遮乌帕,足蹴蛮靴,倜傥风流,自成装束,水村山郭中,无不惊以为艳,几疑汉宫王昭君,不骑而步也。否则并坐车中,卷帘眺远,浮风叠巘都到目前,槐柳两三行,绿叶掠辕尾过,老麻更次第指点古迹。仲堪辄削铅为笔,汇录为日记,嘱珍娘以簪花小楷誊之。长途岁月,借此销磨,不数日而祧园镇至矣,夹路成林,著树作绯红色,安仁旧治,满县皆春,渊明故源,舍舟可入。询之知为刘、关、张结义处,镇左有庙,峥嵘奇伟,为镇人醵资建者,至此方行春赛礼。仲堪命御者息辙一天,俾供游览。
积劳成倦,香梦惊回,不觉三竿日上矣。仲堪闲坐,珍娘以所誊日记进仲堪曰:“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卿之谓也。”因随读随加点墨,录其日记如下。
二十五日昧爽,偕珍娘上车。御者挥鞭逾郭门,清尘卷风至,路屈曲如田塍,车辙所过,时作磬折状,然绛云在霄,舒卷自如,朝旭如铜钲初挂,都在山巅树杪间也。晴翠点点,扑车帘作深碧色。珍娘凭肩问答,泥人絮絮,别饶风趣。午餐于二十里坡,彼中人所谓打尖者。饭罢行五十里,沿途撵土运石者,络绎不绝。红旗绿帜,相交辉映,盖信阳接轨。于是晚至春风寨,投宿於叶氏,主人亦老明经,扫书室为下榻地,其眷属更肃珍娘辈入。伯喈揖客,丈人留宾,亦途中所难得者耳。然烛闭门欲睡,麻袱被来侍。
二十六日晓发,主人赠鸡卵为晨餐。三十里至西平县,旌旗蔽日,戈戟排云。荼火军容,好整以暇。质之土人,知南皮张阅铁路驻此,同行者为兰陵盛京卿。书生得意,一至于斯。檠戟所临,襜帷暂息,殊令人动夫婿封侯之想矣。绕县城六七里许,饭于村店,亭午日色忽瞑,山色云气,蓊翳相望。珍娘理一裘为覆予体,雨丝风片,已棱棱砭人肌骨。约十余里,一山横亘道左,闻需凿隧以通车者,犹记余过武胜关时有一绝云:陡绝峰峦压巨灵,危崖猎猎走雷軿,是谁小试开山手,不信之间有五丁。盖记实也。是山约略相类,过此则榆柳成行,一泓溪水,属遂平县境。以雨甚早息,晚发家报。 二十七日冒雨行二十里,为汝宁府城。廛舍栉比,车辙辐辏,系游梁孔道。是时天已开霁,暂憩旅肆以便沽饮,盖与红友别者三日矣。珍娘谙余食性,亲撷椿芽,复调菽乳,漉吴盐,糁越豉以进,颇觉可口。餐后携珍娘入市,各购杂物,出城趱四十里。将薄暮矣,过一大桥,凡八十余级,桥下水声,急如瀑布。堞灯初上,戍鼓已严,守城者持钥诘姓民。告而后入,泥泞湫隘,不下信阳,僦小屋暂栖。苦不得食,饥肠雷动,以苦茗佐饼饵啮之。来晨辄发,叩之老麻,知为上蔡县。
二十八日渡漯水,风和日丽,可易春服。珍娘笼髻易履,与余下车行。宿雨含桃,朝烟拂柳,临流一曲,茅屋两三,太吠鸡鸣,自开蹊径,黄童白叟,争延客于檐际小坐。妇女辈衣左衽,发山花,誉珍娘为神仙中人。然俯瞰双翘,强丰皆不盈一握也。三里许村落已过,别荒原一片而已。乃挈珍娘上车,风驰电掣,马蹄揉春泥而过。平芜浅草中,忽矗一钜碣,文曰:宗吕文穆公养晦处。始知世传寒窑读书事,未为子虚。因口占云:偕隐由来亦夙缘,山邱华屋付云烟,相公勋业今何在,剩此荒凉石一拳。珍娘相与一叹,二时甫得小集,购面饼充食。数十里几无人烟,祗野田蔓草环潴道旁耳,暮投范张鸡黍留宾处宿,古碑破屋,蝙蝠乱飞,守寨笳声,凄然入耳。是夜反覆不能成寐。
二十九日起较宴,因珍娘小有不适。属者麻叱驭缓行,低压罗裘,平铺茵席,余于车中偎珍娘卧,沿途风景,来尝领略。将午过东里镇,有郑子产祠,复有闵子骞祠。人欲行而又止,门虽设而常关,苟无珍娘之病,余必启扃展谒也。下昼珍娘一汗而愈。所经之地,似非前时光景。小车呕哑,恒载村妆士子,遵曲径而进。老者壮者,手持牲酒,若将为满篝满车之祝,呜呼,邻翁相约,且掠社饯,居士偶题,便求人福,亦风俗使然耳。余问老麻,知距挑园镇不远,翌朝朔旦,例祀三义。到镇时余辉掩映,犹散在鸦背作黄金色也。
仲堪读罢,仍交珍娘,假母率排六逡巡入。排六攫日记观之曰:“公子雅人,珍姊妙笔,闲情别致,足称双绝。”仲堪付之一哂,假母曰:“公子与珍娘,度须过午至祠,我拟与排六先往。”珍娘曰:“何勿同行?”假母曰:“守籯无主,劫箧防人,倘有疏虞,咎将谁职?”仲堪方伏其老成练达,而不知别有狡谋也。排六本旗装,渲脂点粉,过市招摇。假母又操北音,望而知为马班中人,名为拈香,实以逐臭。即非东邻宋玉,其不登墙而窥者鲜矣。假母与排六还,仲堪始偕珍娘往,而令武贵随于后。蹁跹缟袂,淡冶罗巾,影与月俱,香随风送,与仲堪遥遥相映,几若箫史弄玉,尚在人间也。百余武即至祠畔,鱼龙曼衍,百戏杂陈,社客村夫,惊为从天飞下。仲堪仰观祠额,则三字曰:三义祠。丹楹碧宇,炉香袅然,红男绿女,出入者奚止百许。跪者、拜者、伛偻者、俯伏者、焚檀默祝者、祈签索解者,更不知凡几。仲堪与珍娘,徘徊廊下,若无可投足,然亦不肯遽返。盖二人固有秘密举动,而欲取证于三义也。武贵于此,亦惟呆立如木鸡然。
猜你喜欢 第六十二回 叩户喜重逢谁能遣此 登门求独见人何以堪·张恨水 第3回 云老者搭救琴堂 赠金银邹公落魄·牛瑞泉 第三回 盘旧店呆东中计 吃花烟俊仆销魂·陆士谔 第十一回 自汛将军无药可治 脱空祖师有法难使·落魄道人 第一回 洞房中初识风月· 第四十六回欺小姑红闺娇割臂充侠客黑夜惨飞头·李涵秋 第十四回 真节烈逢狼狈接木移花·云封山人 第三十回 聚村妇能擒草寇 得水法创造木轮·绿意轩主人 第12回 变一策打走光棍·弥坚堂主人 第十一回 赌徒的太太·张恨水 第十七回 贤侯误丧柱石身 庸医遗失珊瑚顶·儒林医隐 第05回 因途穷幸逢良友 羁旅店喜遇佳音·刘璋 第五十五回 奉圣旨谒相辞阁 察民情理屈伸冤· 第十三回 误病症割除胡子 巧姻缘打下祸胎·儒林医隐 第十二回 毁金锁遗言嘱贤女 呼宝玉切齿类颦卿·归锄子
热门推荐 艳婚野史·江海主人 后庭花·佚名 两肉缘·不题撰人 闺门秘术· 换夫妻·云游道人 脂浪斗春·不题撰人 露春红·苏庵主人 枕中秘·吴贻先 云影花阴·烟水散人 枕瑶钗·不题撰人 浓情快史·佚名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风流和尚·不题撰人 玉燕姻缘全传·佚名 珍珠舶·烟水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