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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借辖

作者: 徐枕亚

    武贵一傀儡耳,皆任老麻之播弄。至是叩仲堪于庭,假母复在旁怂恿。老麻曰:“今已二月二十三矣,汴梁必十日可达。若二十五上车,初四可抵朱仙镇,初五入城,试期犹不误也。”此时最乐者为奚僮,千里观光,执鞭亦慕,半涂滞迹,返旆难堪。主果游梁,可告无罪矣,其次曰珍娘,依然好梦,谁为卧榻之鼾,毕竟同车,免洒长亭之泪。荒村雨露,野店风霜,眠早起迟,均堪调护。而仲堪则花初弄色,鸟已知春。所谓有限姻缘,方才宁贴者,又岂愿饱尝别离况味耶。鹿如双挽,尽可娱情,凤果一鸣,何难奋翮,遂一意注重借辖,而其他不暇问矣。 

    诸人最后之商榷,以车二辆假仲堪。赴汴者凡六人,留信阳者凡四人,奚僮则赴闽取资,场后相待于汉口。仲堪珍娘合一辆,老麻为御,假母排**一辆,武贵为御,排二、排三、排七,则与黄太居信阳州。计划已毕,武贵率老麻膏轮袜马,忽忽辞仲堪出。排六伪与珍娘匿,随假母入室去。奚僮密谓仲堪曰:“人心变幻,捷似秦云,世路险巇,难于蜀道,此辈寄身歌舞,浪迹江湖,虽有挚情,恐生异志。珍娘愿归公子,恐六娘将厉阶为梗也,奚奴一去,公子孑身,征雁远飞,良鹣新匹,诸宜自慎。奴亦从此辞矣,老主人宜奉家报,奴当于翌晨叩领。” 

    仲堪聆奚僮言,颇以为鳃鳃过虑。粉墙高处,仅剩斜曛绣闼,深时如含宿雾,仲堪徐步入。排穴正助珍娘理行李,江干黄竹,女儿未嫁之箱。水面青苹,少妇初开之镜,罗衣不换,亦待添香。宝髻虽梳,何须助饰,一囊一箧,识为标识。仲堪曰:“六妹劳矣,当以酒酬。”排六曰:“无然,行期不远,公子亦整装否?”仲堪告以赴闽之先,早经收拾。惟贮银革笥,好自护持耳。言毕以匙授珍娘。而排六目灼灼有光,早一一为记事珠。 

    晨光熹微,睡思浓郁,奚僮叩扉索信。并以公子嘱珍娘,两地寸心,一声双泪,奚僮飘然去矣。仲堪痴然默坐,若不胜情。珍娘乃尽屏铅华,依然布衣推髻,然梨寒写照,梅静参禅,固别有一番冷隽也。及睹仲堪颜色,从容劝解,彼此各嫣然一笑。排二、排七等固罕与珍娘通,即排三亦日仅一至,惟排六往来如织。足趾无移晷停,武贵率老麻搬运上车。封完极密,仲堪更出牛酒资以为犒,可曾贾谊,适逢射策之年,岂比巫臣,徒作窃妻之喜。倚装待发,闲话家常,珍娘促仲堪睡,而亲至排三所言别。 马嘶人语,循路出城,云亘山青,露濡草白,不比南中风景矣。晓行夜宿,备历艰难,素衣化缁,果非虚语。仲堪不胜颠簸,或携珍娘徒行里许,珍娘首遮乌帕,足蹴蛮靴,倜傥风流,自成装束,水村山郭中,无不惊以为艳,几疑汉宫王昭君,不骑而步也。否则并坐车中,卷帘眺远,浮风叠巘都到目前,槐柳两三行,绿叶掠辕尾过,老麻更次第指点古迹。仲堪辄削铅为笔,汇录为日记,嘱珍娘以簪花小楷誊之。长途岁月,借此销磨,不数日而祧园镇至矣,夹路成林,著树作绯红色,安仁旧治,满县皆春,渊明故源,舍舟可入。询之知为刘、关、张结义处,镇左有庙,峥嵘奇伟,为镇人醵资建者,至此方行春赛礼。仲堪命御者息辙一天,俾供游览。 

    积劳成倦,香梦惊回,不觉三竿日上矣。仲堪闲坐,珍娘以所誊日记进仲堪曰:“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卿之谓也。”因随读随加点墨,录其日记如下。 

    二十五日昧爽,偕珍娘上车。御者挥鞭逾郭门,清尘卷风至,路屈曲如田塍,车辙所过,时作磬折状,然绛云在霄,舒卷自如,朝旭如铜钲初挂,都在山巅树杪间也。晴翠点点,扑车帘作深碧色。珍娘凭肩问答,泥人絮絮,别饶风趣。午餐于二十里坡,彼中人所谓打尖者。饭罢行五十里,沿途撵土运石者,络绎不绝。红旗绿帜,相交辉映,盖信阳接轨。于是晚至春风寨,投宿於叶氏,主人亦老明经,扫书室为下榻地,其眷属更肃珍娘辈入。伯喈揖客,丈人留宾,亦途中所难得者耳。然烛闭门欲睡,麻袱被来侍。 

    二十六日晓发,主人赠鸡卵为晨餐。三十里至西平县,旌旗蔽日,戈戟排云。荼火军容,好整以暇。质之土人,知南皮张阅铁路驻此,同行者为兰陵盛京卿。书生得意,一至于斯。檠戟所临,襜帷暂息,殊令人动夫婿封侯之想矣。绕县城六七里许,饭于村店,亭午日色忽瞑,山色云气,蓊翳相望。珍娘理一裘为覆予体,雨丝风片,已棱棱砭人肌骨。约十余里,一山横亘道左,闻需凿隧以通车者,犹记余过武胜关时有一绝云:陡绝峰峦压巨灵,危崖猎猎走雷軿,是谁小试开山手,不信之间有五丁。盖记实也。是山约略相类,过此则榆柳成行,一泓溪水,属遂平县境。以雨甚早息,晚发家报。 二十七日冒雨行二十里,为汝宁府城。廛舍栉比,车辙辐辏,系游梁孔道。是时天已开霁,暂憩旅肆以便沽饮,盖与红友别者三日矣。珍娘谙余食性,亲撷椿芽,复调菽乳,漉吴盐,糁越豉以进,颇觉可口。餐后携珍娘入市,各购杂物,出城趱四十里。将薄暮矣,过一大桥,凡八十余级,桥下水声,急如瀑布。堞灯初上,戍鼓已严,守城者持钥诘姓民。告而后入,泥泞湫隘,不下信阳,僦小屋暂栖。苦不得食,饥肠雷动,以苦茗佐饼饵啮之。来晨辄发,叩之老麻,知为上蔡县。 

    二十八日渡漯水,风和日丽,可易春服。珍娘笼髻易履,与余下车行。宿雨含桃,朝烟拂柳,临流一曲,茅屋两三,太吠鸡鸣,自开蹊径,黄童白叟,争延客于檐际小坐。妇女辈衣左衽,发山花,誉珍娘为神仙中人。然俯瞰双翘,强丰皆不盈一握也。三里许村落已过,别荒原一片而已。乃挈珍娘上车,风驰电掣,马蹄揉春泥而过。平芜浅草中,忽矗一钜碣,文曰:宗吕文穆公养晦处。始知世传寒窑读书事,未为子虚。因口占云:偕隐由来亦夙缘,山邱华屋付云烟,相公勋业今何在,剩此荒凉石一拳。珍娘相与一叹,二时甫得小集,购面饼充食。数十里几无人烟,祗野田蔓草环潴道旁耳,暮投范张鸡黍留宾处宿,古碑破屋,蝙蝠乱飞,守寨笳声,凄然入耳。是夜反覆不能成寐。 

    二十九日起较宴,因珍娘小有不适。属者麻叱驭缓行,低压罗裘,平铺茵席,余于车中偎珍娘卧,沿途风景,来尝领略。将午过东里镇,有郑子产祠,复有闵子骞祠。人欲行而又止,门虽设而常关,苟无珍娘之病,余必启扃展谒也。下昼珍娘一汗而愈。所经之地,似非前时光景。小车呕哑,恒载村妆士子,遵曲径而进。老者壮者,手持牲酒,若将为满篝满车之祝,呜呼,邻翁相约,且掠社饯,居士偶题,便求人福,亦风俗使然耳。余问老麻,知距挑园镇不远,翌朝朔旦,例祀三义。到镇时余辉掩映,犹散在鸦背作黄金色也。 

    仲堪读罢,仍交珍娘,假母率排六逡巡入。排六攫日记观之曰:“公子雅人,珍姊妙笔,闲情别致,足称双绝。”仲堪付之一哂,假母曰:“公子与珍娘,度须过午至祠,我拟与排六先往。”珍娘曰:“何勿同行?”假母曰:“守籯无主,劫箧防人,倘有疏虞,咎将谁职?”仲堪方伏其老成练达,而不知别有狡谋也。排六本旗装,渲脂点粉,过市招摇。假母又操北音,望而知为马班中人,名为拈香,实以逐臭。即非东邻宋玉,其不登墙而窥者鲜矣。假母与排六还,仲堪始偕珍娘往,而令武贵随于后。蹁跹缟袂,淡冶罗巾,影与月俱,香随风送,与仲堪遥遥相映,几若箫史弄玉,尚在人间也。百余武即至祠畔,鱼龙曼衍,百戏杂陈,社客村夫,惊为从天飞下。仲堪仰观祠额,则三字曰:三义祠。丹楹碧宇,炉香袅然,红男绿女,出入者奚止百许。跪者、拜者、伛偻者、俯伏者、焚檀默祝者、祈签索解者,更不知凡几。仲堪与珍娘,徘徊廊下,若无可投足,然亦不肯遽返。盖二人固有秘密举动,而欲取证于三义也。武贵于此,亦惟呆立如木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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