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艰子嗣平儿祷神明 滞婚姻贾环怼父母
话说的妙啊,你自己说罢,该罚多少酒?侍书,拿个大杯来。”只听侍书答应而去。刘姥姥着了忙,笑央道:“姑奶奶,我这说的原是一个旧有现成的笑话儿,并不是我肚里新编出来的,那里我就敢编排姑奶奶呢?”探春笑道:“俗语说的好,当着矬子不说短话,姥姥为什么尽自只说三姑娘呢?”刘姥姥笑道:“姑奶奶,人家现成的笑话儿上原是三位姑爷、三位姑娘,你可教我怎么私自加减呢?”探春又笑道:“说现成的笑话儿原也不必加减,只是姥姥也该变通变通,或是说大姑爷说不上来,或是说二姑爷说不上来皆都使得,怎么单单的就该说是三姑爷说不上来呢?”
这一席话分明是探春的强词,无如刘姥姥是个乡下人,一时摆布不开,只得答道:“姑奶奶,这难了我,要说大姑爷说不上来,难道不怕邢大姑奶奶疑心?若要说二姑爷说不上来,难道又不怕薛二姑奶奶嗔怪么?”岫烟、宝琴二人听了,一齐笑道:“怪道呢,姥姥的笑话儿才都是耍笑我们的么!这越发该罚了。”探春笑道:“你们听听,说了大姑爷、二姑爷怕你们俩人疑心嗔怪,这可不是单单儿的糟蹋我呢么!”刘姥姥听了无可对答,着了急,用手将自己的嘴打了一下子,笑道:“姑奶奶们,我只顾说笑话,惟恐说的众人不笑了要加倍罚我酒,那里还有什么别的心眼儿想起这些忌讳来呢?好姑奶奶们,你们也不用罚我,就把我掷出来的罚杯,我自己吃了也就是了。”
湘云听了忙向探春丢了个眼色,笑道:“三姐姐,就是这样罢。
姥姥你才掷的是‘妓女古墓挥拳’,妓女虽属下贱,到底也是女流,那有挥拳之理,况在古墓犹属不通,本就该罚五大杯。
况且说的笑话又伤失了人,再加一倍也就是了。翠缕斟十杯酒来。”翠缕答应了一声,转身用一个茶盘托了十杯酒来放在席上。湘云便端起一杯来,放在刘姥姥的唇边,刘姥姥只得一扬脖儿喝了。湘云忙又端起一杯来,刘姥姥笑道:“好姑奶奶,让我歇歇,慢慢的吃罢。”探春便用筷子夹了一块糟鱼,喂到刘姥姥嘴里。刘姥姥只得嚼了一嚼咽了下去。湘云端着酒,又放在刘姥姥的唇边,刘姥姥推辞不过,只得又喝了。宝琴也夹了一块鹅掌来喂他。
话休烦絮,湘云一鼓气儿端着酒来喂,闹的刘姥姥一来推辞不开,二来也喝顺了嘴,不知不觉竟将十杯酒全数吃了。只因吃紧了,呛的咳嗽起来。巧姐便在他脊背上替他捶打。翠缕撤去杯盘,刘姥姥这才觉得有些儿醉上来了。忽见侍书取了个玛瑙海子来,刘姥姥见了,忙接在手中看了一看,笑道:“这个杯子很像当日在栊翠庵喝茶的那个杯子的样儿,姑娘你拿这个给我斟一杯茶来罢。”探春笑道:“姥姥,我也不敢说罚你的话了,如今侍书取了海子来,我到底要敬你一杯才是。我想你才刚儿说的笑话,幸亏我出了嫁一年多了,脸皮儿也闯下来了,若像从前在家做女孩儿,教你方才这一路三姑爷怎样丢丑、三姑娘怎样发急,可教我还在这里坐得住么?”说的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忽见尤氏、李纨二人走了进来,笑道:“你们做什么玩呢?
一会儿嘻嘻哈哈的一阵子,笑的这样热闹,太太们说怕吵着小哥儿,打发我们俩人来申饬你们来了。”宝钗听了信以为真,便道:“我说你们别太闹的没样儿了,如今到底教外间太太们都听见了!”湘云道:“宝姐姐,你信他们的话呢,太太打发这边的大嫂子来看,或者还在情理之中,怎么好意思使唤起那边的大嫂子来了呢?”尤氏笑道:“你真是个玻璃人儿,透极了。你却不知道太太怕你这个大嫂子年轻脸软,管不下你们来,说我老练些儿,所以才教我来管教你们来了。还说谁要不服我管,就教我把他揿倒打一顿巴掌呢。”探春笑道:“你们听听,把他就俊的!太太还打发他来管教我们来了。你管不成我们,只怕我们要把罚姥姥的这一大海子酒,倒要罚了你呢!”说着,便叫侍书斟一海子酒来。尤氏忙又笑道:“罢了,姑奶奶别胡闹,我在外间吃的也不少了。你看我的脸红的这个样儿。我实告诉你们罢,二位太太和姨太太都吃多了酒,这会子害热,都到抱厦底下散坐着风凉去了。我们两人听见你们里间笑的很热闹,所以我们也进来听一听儿,你们到底一阵一阵笑的是什么?”巧姐笑道:“大娘,我告诉你,我干妈说了个笑话儿,我姑妈说他不该说三姑娘来,所以要罚我干妈酒呢。”李纨笑道:“嗳哟,到底什么笑话上有个三姑娘呢?”刘姥姥便拉了他二人的手,笑道:“二位奶奶坐下,我告诉你们这个笑话儿,求二位奶奶替我评一评这个理,看该罚不该罚呢?”
尤氏、李纨听了,便坐在刘姥姥的身旁。刘姥姥遂将方才的笑话儿又述说了一遍。尤氏、李纨也都大笑起来。李纨笑道:“姥姥,据我公道说来,罚姥姥一海子酒也不为多。”刘姥姥道:“嗳哟,我的大奶奶,才刚儿史大姑奶奶已经灌了我十杯子,这会子又罚我这一大海子,那我就实在要醉死了呢!”尤氏笑道:“姥姥你听我说个公道话罢,我们三姑娘的性脾儿姥姥也是知道的,小小儿在家就好强脸热,如今这一位三姑爷又是个文武全才的人儿,你把人家比成笑话上的傻女婿了,怨得他要罚你呢。依我调停,这一海子酒你吃一半儿,我们妯娌俩替你吃一半儿好不好呢?”刘姥姥又无言可对,只得应允。
探春遂命侍书满斟了一大海子,送到刘姥姥面前。刘姥姥笑道:“这一家伙可要追了我的命呢!”李纨听了,忙取个杯子舀出了一杯递与尤氏,自己又取了个杯子,也舀出一杯来。
原来这个玛瑙酒海子是一块整玛瑙石根子雕出来的,外面明处盛酒有限,里面暗处藏酒最多。刘姥姥见他二人舀出两杯来,海子里所剩的酒不过只有两杯了,遂也不再分竞。只见尤氏、李纨拿起杯来一饮而尽,向刘姥姥照杯告干。刘姥姥只得端起海子来,喝了一气子,瞧着干了,放下来酒又上来了。刘姥姥诧异道:“怎么这个海子成了聚宝盆了,作的这样有趣儿。我再喝你一气子,看你还有没有了?”此刻也不用人让,端起来喝了一气子,才在桌子上一放,酒又冒上来了。喜的刘姥姥拍手打掌的笑道:“真有趣儿极了!”湘云便又怂恿道:“姥姥你再喝一气子,比这个好看的玩意儿还在后头呢。”刘姥姥不知是计,果真的端起来又喝了一气子。放下海子,只觉头晕目眩,扎挣不住,顺跨儿就倒在炕上。宝钗忙把枕头推了过来,湘云便抽起刘姥姥的头来替他枕上。
宝钗埋怨道:“都是三妹妹闹的,人家说笑话儿你又在里头胡挑眼儿,一阵子把姥姥灌醉了,过会子太太知道了还要说呢。”探春笑道:“都是云儿撺掇的来,我也本来没有留这些心。”湘云笑道:“怎么赖起我来了,难道玛瑙酒海子也是我教人拿来的么?我想太太知道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各人嘴馋,要往醉里喝罢了,难道牛不吃水强按得头么?”巧姐笑道:“不相干的,我干妈那一遭儿来了没有醉过呢,不过睡一会子也就好了。咱们何不也把残席撤了去,大家都到抱厦底下和太太们说一回话儿去,这里也让我二婶娘躺着歇一歇儿,给我兄弟一口咂咂吃。”尤氏笑道:“我的儿,你比我们还想的周到。明儿出了嫁,真赶得上你妈妈的脚踪儿。”说的大家都笑了。
于是,丫头们撤去了残席。岫烟、宝琴、湘云、探春四人往外边去了,这里宝钗也随便躺下。
巧姐向李纨道:“大娘,你们都进来了,我平姨妈在那里去了?”李纨笑道:“姑娘,你那个平姨妈当日不知怎么跟着你妈妈学来,就学的一模一样的毛鬼神似的,很怕家里丢了什么东西。太太们刚下了席,他就早溜到家里去了。”尤氏笑道:“未必是怕屋里丢了东西,只怕是堤防他老子趁这个空儿,又弄了什么鲍二家的来在屋里喝酒,所以忙忙的捉去了。”巧姐笑道:“这是没有的事,我父亲陪着爷爷们在书房里吃酒呢。我平姨妈只怕是到上房里看我四姑娘去了。”正然说着,只见平儿笑嘻嘻的进来道:“姥姥又醉了,这是怎么说呢,来一遭儿醉一遭儿的。才刚儿太太吩咐了,教把两席都摆在外间,请姑娘们出去一块儿吃饭罢。这里让姥姥和他婶娘躺一躺儿,留下几碗烂些的菜,等姥姥睡醒了,晚上同月子里的人一块儿喝粥罢。外间已经摆停当了,二位大奶奶请出去罢,太太们都候着呢。我们姑娘也来罢。”巧姐笑道:“姨妈,我这会子也不饿了,等着晚上同他们喝点儿粥罢。我还要在这里等二婶娘醒来给兄弟吃奶时,我还要看他的小咂咂儿呢。”说的尤氏、李纨、平儿都笑了。遂各自到外间吃饭不提。
这里巧姐到套间里,教奶妈子将桂哥用小被儿裹了,抱在宝钗的面前,巧姐便推宝钗道:“二婶娘醒一醒儿罢,兄弟饿的哭呢。”宝钗惊醒,翻身坐了起来,笑道:“姑娘,你怎么不吃饭去?”巧姐道:“我这会子也不饿了,我才听见兄弟哭呢,我教奶妈子抱了来,你给他吃一吃咂咂儿。”宝钗听了,便将桂哥接来放在怀里,解开衣钮,轻轻的奶上奶,将衣衽一歛,把胸前盖祝巧姐笑道:“我特意要看你的咂咂儿,你怎么又盖上了呢?”说着,便伸手将宝钗的胸襟儿揭过了。宝钗笑道:“这么大的个姑娘,眼看出嫁的人了,还是这样淘气。”
巧姐笑道:“二婶娘,你看我平姨妈他倒比你岁数大,他的咂咂儿怎么倒比你的还小呢?也不像你这么样涨腾腾的呢?”宝钗听了笑道:“去罢,女孩儿家管的闲事太宽了。”
正说时,只听刘姥姥打了个哈息,一伸懒腰,放了个山响的大屁出来,把个巧姐只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宝钗笑的奶也惊了,把桂哥也呛的咳嗽起来,奶妈子、莺儿也跑到套间里笑去了。忽见刘姥姥一轱辘爬起来,趔里趔趄的往外就跑。慌的宝钗忙叫:“莺儿!快跟了姥姥去,看仔细跌倒了!”莺儿在里间正和奶妈子对笑,一闻呼唤,连忙走出来就往外赶。原来此时薛姨妈、邢夫人等已经用完了饭,散坐吃茶。忽见刘姥姥龇牙咧嘴的跑了出来,莺儿在后搀架着。平儿一见就知是他要找中厕,连忙也就跟了来。刘姥姥哼哼道:“姑娘,快把我的裙子替我解下来,我也弯不下腰了。”平儿伸手忙替他解了裙子,刚到太湖石背后,早已走不动了,便褪下小衣蹲了下去,莺儿、平儿二人也无可奈何,又不敢松了手,怕他跌在屎窝里,只得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拉着他。少时解毕,二人这才将他慢慢的搀了回来。
此时已有掌灯时分,邢夫人、尤氏已经各自回家去了,宝琴、岫烟、湘云、探春四人也都回秋爽斋去了。这里只剩下薛姨妈、王夫人、李纨、巧姐四人,都在宝钗里间,看着安顿桂哥儿睡觉呢。一见刘姥姥来了,都站了起来。刘姥姥笑道:“二位姑太太别笑话,我教姑奶奶们闹的又丢了底了。”王夫人笑道:“姥姥,这两日把你也很累着了,没有什么好吃的,多吃两杯酒也是我们主人家的一点儿敬意。”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姑太太快别这样说,我真可当不起了。”薛姨妈笑道:“姥姥如今上年纪了,你看今儿我们的这几位姑娘也没一个儿善静好缠的,姥姥如何搅得过他们呢!平姑娘,这会子让姥姥喝点粥罢。”平儿听了,忙吩咐丫头们重新放上炕桌,端上几碟精致的小菜,并留下的两碗蒸肘子、酿鸭子来。刘姥姥、宝钗、巧姐每人吃了两碗糯米粥,随便用了些小菜,即命撤去。
又坐着吃茶,说了会子闲话,薛姨妈便留刘姥姥在怡红院同住,恐怕夜间睡不着好说说话儿。里间仍是宝钗带着莺儿和奶妈子照料着桂哥儿。王夫人、李纨、巧姐、平儿遂也各自散去。
不说王夫人、李纨各自回家。且说平儿一手拉了巧姐,一手提着个手帕包儿,一同缓缓而行。巧姐问道:“姨妈,你那只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平儿道:“是今儿盆里的喜蛋,太太给了我五个。今儿如何还能吃这个东西呢,我所以包在手帕里,带回家去给你奶妈子吃去罢。”巧姐又道:“太太给你喜蛋,原是教你吃了也给我养个兄弟,又给我奶妈子吃什么呢?”平儿笑道:“女孩儿家懂得的太多了。”巧姐笑道:“我今儿瞧见我二婶娘养的那个小兄弟,我就怪爱的。我记得那一年,我妈妈小月了一个兄弟,要不然这如今也好大的了。”平儿听了,心里有些伤感,早把眼圈儿红了。
刚到自己院内,早有丰儿、小红迎了出来。平儿道:“你们这两个东西,怎么也不来一个人儿拿灯笼接一接我们,教我们黑影里摸瞎儿回来了。幸亏是晴天,若是阴天路都看不见了,姑娘怎么走呢?”小红笑道:“姨奶奶你别生气,我告诉你缘故。今儿太太知道咱们屋里没人,晌午差人赏了一大壶酒、四碗菜、两盘饽饽、一鼓子大米饭,我们就放在姑娘屋里。谁知道老奶奶子眼错不见的把一大壶酒一个人儿都灌丧了,这会子醉的人事儿不省,叫着总不起来,两三间屋子就剩下我们俩人,又怪害怕的,又找不着灯笼放在那里了,心里也急的什么似的。”巧姐道:“这都是姨妈素日慈善太过了,一个一个的都惯的不成样儿了。要是我妈妈活着,他们再不敢的。”说着,便自己到屋里换衣裳去了。丰儿也就跟了进去。平儿问小红道:“二爷怎么还没回来?”小红道:“听见外头说,大老爷、二老爷早就散了,剩下一伙小爷们,又把姨太太家薛大爷也邀了来了,这会子只怕正喝到热闹中间了。”平儿道:“既然如此,你就和丰儿陪着姑娘玩一玩儿去,他才吃了饭没多大时候儿,睡下怕停了食。我这会子也不用你们作什么了。茶儿水儿都预备着些儿,仔细二爷回来要用。你就去罢。”小红答应着,各自去了。
平儿这里放下手帕,洗了洗手,取出一支藏香,又取了些檀香点着,焚在炉内,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来又福了两福,意秉虔诚,暗暗的祷告天地神明菩萨,并去世的老太太的灵魂,惟念贾琏年届三旬,荒于酒色,妻妾相继而亡,仅存一女,尚无子嗣。只求神明保佑,早赐继续香烟是祷。祝赞已毕,这才换了衣裳,独对银灯,想起当日凤姐在时那一番势焰繁华的光景,如今虽说复了产业,所入不抵所出,那里够贾琏的浪费。
正在伤感,只听院内走的靴子响,就知是贾琏回来了,平儿素知贾琏的脾气,故意假装盹睡。只见贾琏趔里趔趄的走了进来,口中只嚷好热,一面摘帽子、脱衣裳,道:“怎么屋里连一个人儿也没有,这早晚还在那里浪去了。”一回头,见平儿在炕沿上盘膝打盹,忙在靴桶内取了些纸,拈了个纸捻儿,悄悄来糢平儿的鼻孔。刚到跟前,平儿猛然一笑,倒把贾琏唬了一哆嗦,笑道:“昨儿晚上又没有累着你,今儿这早晚就困的这个样儿了?”平儿笑道:“你悄默声儿的罢,那边姑娘还没有睡着呢,仔细听见了是个什么意思呢。”贾琏笑道:“哦,就说低声些。你瞧这个薛大傻子傻不傻,因为我没儿子,把他倒急坏了。才刚儿把他配的什么种子丹,打发小厮取了一服来,立刻逼着我用黄酒吃了。他说这个药万灵万应,百发百中的。
管他娘的,我借着酒劲儿也就糊里糊涂的两口吃了,咱们今儿且试试,就知道药灵不灵了。”平儿笑道:“你又胡闹了,知道是什么药,吃得吃不得的就混吃起来了。况且养儿子一来要自己的修积,你只把你那个下作毛病儿改一改,也就有了儿子了。二来也要自己保养身子。你看你,当日和奶奶不是大天白日关上门,就是什么改个新样儿、旧样儿的胡闹起来,如何能够养儿子呢?”贾琏听了,嘻嘻的笑道:“这些事情你又怎么都知道了呢?”平儿笑道:“嗳哟,岂但知道,那一遭儿我又没看见过呢?别说奶奶我们在一块儿,就是尤二姨儿、秋桐你们的那些故典儿,你又当我不知道吗?”贾琏笑道:“这么说起来,你竟是我的一个总掌柜的了。好的很,妙极了,咱们一会儿睡下,你就把你奶奶、尤二姨儿、秋桐和你四个人的妙处,细细的评论评论我听,我看你说的公道不公道。”平儿听了,鼻子里笑了一笑道:“也不用我评论,依我看来,我们四个人也没一个儿中你的意的,那里赶得上什么多姑娘、鲍二家的好呢,又轻又浪又会教你喜欢。”贾琏道:“罢哟,这又该你揭挑得了。你也想想,当日有他们三个在的时候,你也就很受了委屈了。这如今你独霸为王的也就快活极了,还揭挑这些溲包子烂粉汤做什么呢?”平儿道:“我也不稀罕什么独霸为王,只求爷明儿立一点丈夫的志气,诸凡事要点儿强,不要日后落到搭拉嘴子的分儿,那我就沾了爷的大恩了,也再没有什么别的痴心妄想了!”贾琏把手一拍,笑道:“罢了,不用说了,我也不喝茶了,睡觉罢。”说毕,便脱了靴袜,自己先睡下了。
这里平儿慢慢的收拾了器皿,卸了残妆,关上房门,独自坐在檀香炉旁边闻香儿。贾琏道:“你到底也睡呀!这会子三更天了,还点灯熬油的做什么呢?”平儿笑道:“咱们可要预先讲下,睡下你可要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像那一回喝醉了勒掯奶奶的那个样儿。”贾琏笑道:“哦,是了,寡人愿安承教好不好呢?”说的平儿也笑了,只得吹灯就寝。一宿晚景不提。
再说贾环自从书房散席之后,也就喝的半酣了,他便悄悄的先到上房睡了。一头打听贾政、王夫人都睡下了,他便找着了彩云,悄悄的拉到他屋里关上房门,开了抽屉取出两个喜蛋来递与彩云,笑道:“好姐姐,你瞧瞧,这是我和太太早上要下的,我自己舍不得吃,特特的留下给你吃的。”彩云接来看了一看,仍旧放在桌子上,鼻子里笑了一笑道:“今儿家里有喜事,我大酒大肉的吃喝了一天,这会子你教我冰凉的、震腾腾的吃起这个来了。你倒会疼我,多谢罢,收着你明儿早起吃罢。”贾环笑道:“好个蠢才,连吃喜蛋的道理也不明白。这是吃了要养儿子的,我这会子盼着有人也把我叫爹爹,我才舒服呢。”彩云听了,照脸啐了一口道:“糊涂东西,我问你,咱们俩人是在老爷、太太跟前过了明路的么?我不过为的是当初和你好了一场,如今一旦断绝了,我心里不忍。你也想想,咱们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了,万一弄出个孩子来,你可教我死啊还是教我活着呢?你这会子反倒教我吃起喜蛋来了。真真的你就和死鬼姨奶奶是一样的糊涂!”贾环听了发起急来,借着酒劲儿便嚷道:“你只管放心,我虽然不是太太养的,难道也不是老爷养的吗?你算算宝玉屋里多少丫头,又娶了宝姑娘,他心里还不足意。昨儿你没听太太说,他如今又到天上找林姑娘去了。他是十个月养的,难道我就不是十个月养的么?老爷、太太也别太偏心了!又不给我屋里放丫头,又不张罗给我定亲,难道教我打一辈子光棍不成!我想,我如今就和你好出孩子来,也没有什么砍头的罪名儿。再要不张罗着给我定亲,再不给我屋里放人,我急了也不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什么丫头老婆我一概混来,那时我可看老爷、太太就把我杀了!”急的彩云忙来握他的嘴,道:“小祖宗,你悄着些儿罢,这里离老爷、太太只隔一堵板墙,仔细听见了,你就要吃不了的兜着走呢!好祖宗咧,你只当是疼我罢了。”
贾环未及回答,只听那边周姨娘问道:“三哥儿你怎么了?这边老爷问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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