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万柳庄恶奴欺主 会仙桥老舅遭拳
这日正是月黑天,到三更之后,都拿了棍棒,先把吴、林二人捆起,嘴里塞了棉花,就把帐房银钱抢掠一空,把那些帐簿掷了一院子。有个车夫张二,因他身量高,都叫他长张。这长张性情直爽,不与那些人合群。这夜听见闹贼,他不知有多少人,他就跳了墙,往韦村去调兵。
你道这韦村是谁?就是现任琏二奶奶的乃翁,因平儿扶了正,那王府上不肯使唤,赏了几千银子,在家养老。他就在离城二十里买了块庄子,盖了几间草房,老夫妻二人带着十八九岁的儿子,也养着百数个庄客。年老之人,又兼夜长尚未睡着,只听犬吠,就叫小小厮福寿出去看。不多时,同了长工安祥进来说:“老爷子起来罢,贾大太爷那里闹贼呢。”韦老忙忙披衣起来,说:“安伙计,你筛起锣来!”原来这韦村西南一里多路,地名杜家洼。杜老者是本处土财主,年纪有八十多岁,九个儿子,十六个孙子,八个重孙子,专作好事。这一村里并无别姓,都是他杜家的人,就是耕种锄刨,甚至放牛赶车,尽是他家的了弟。这杜老者与韦老者莫逆之交。
这夜听见锣声,就叫他儿子杜三带了五六十名子弟兵,拿了器械、灯笼,直奔韦村。这里韦老者迎到草堂上,灯影里一看,说:“三相公你父亲好哇!”杜三作了个揖说:“我父亲听见锣声,知道不是本村有事,你道这是何说?原来他们约下的暗号,若是本村有事,是鸣双锣;若是邻村有事,鸣单锣。
所以杜老知道不是本村。杜三就问:“不知是谁家有事?”韦老说:“是贾大老爷园子里!车夫长张来送信。”杜三说:“这事闹起来可不轻。他们搬下来的时候,风闻就有人打算。事不宜迟,大叔这里再派几个人同去。”韦老说:“已经有了四十人,还有我们安伙计。奉托老贤侄辛苦一趟罢!”杜三笑道:“邻邦相助也是该的。”忙着喝了一口茶说:“走罢!”于是韦、杜两家百十多人飞奔隐园。
且说这里的贼见无人出头,放大胆还要往里去,并未防外援。众人到了园门,见门还关闭,长张仍旧跳进墙去。开了门,众人一拥而进,给了个凑手不及。就有眼尖的,瞧见那灯笼上有韦村、杜家洼的字样,早就吓苏了,如何敢交手。所以一个也没跑脱,银钱东西全然未失。拿住贼之后,贾家的下人才出来帮虎吃食,把贼都捆了,就各处去找管事的。找到土山后,两个人馄饨似的缩作一团,放开绳子,才把嘴里的棉花掏了出来,二人已是面无人色了。长张说:“先把他们二位搀到屋里去罢。”
此刻天已大亮,看了看,三十多人,倒有一半是自己家里的。为首的姓包,就是那年史太君出殡,荣府失盗,追贼的包勇的兄弟,名叫包强。因他会几路拳脚,求了贾琏,就派在隐园看门。谁知他不安本分,引了些毛贼来偷窃。这杜三相公见本家没人出头办理,他就作了主:一面叫人去报官,一面叫人进城到宁荣两府送信。这本汛的千总,听是副提督家失盗,忙忙带了几名营兵赶来伺候。杜三见了千总,拱拱手说:“总爷来了。我交代明白,连贼带赃一样不短,我要失陪了。”那千总也不知如何回答,惟有诺诺而已。贾家下人说:“杜三爷别走,等见了我们的爷们再走。”杜三说:“我们不过是邻村,听见这里有事来帮忙,如今贼也有了,赃也有了,本府的人也出来了,营里官兵也到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大太爷上头也不敢惊动,说请安罢。”说完,同了安长工带着众人竟自去了。
将近晌午只见贾琏飞马而来,进了园门直到二门下马,与父母请了安,就问这事。贾赦因病着不爱说话,说:“问太太罢!”邢夫人说:“外边事里头一点不知,今日早起开二门才知道。亏了韦亲家,还有个姓杜的来了一百多人,把贼都拿住,又把吴振志、林忠救活。多一半都是家贼,东西一点没丢。说是营里的官兵都在这里看贼呢。”贾琏说:“我进来的时候,见门口有几个士兵站着,想来是等他们上司呢,珍大哥也快到了。”正说着,贾珍、宝玉、贾环、贾蓉、贾兰进来请了安,邢夫人又把对贾琏的
话说了一遍。贾珍说:“但是那两个活死人管作什么的?可见素日不能约束众人,才弄出这样事来。”贾琏说:“总得重重的打。”只见贾蓉走过来说:“外头回进来,千总请示。”贾珍说:“请示什么?交他带到衙门去,官事官办。虽然赃未入手,这里头可有自己家人。过了部自有定律。”
贾蓉自去传话。贾珍笑问宝玉等说:“惟有绿营的官,那一种卑鄙下流!你们才看见迎着我的马请罪,求大人施恩。你说可笑不可笑?实在难看。”贾琏说:“不过是怕得处分。”贾珍说:“这也不管他,倒是你好好的派两个妥当人要紧,把那两个没用的换回去。今日你到韦、杜两处去道乏就是。那赶车的可得赏他几两银子。”贾琏说:“我想着也是这么,赏这一个,打那两个。”贾兰笑道:“打什么?已竟成了鬼了,叔叔没瞧见?直走了人样子了!”邢夫人说:“也不用打,换进城就是了。”说着摆上饭。大家吃了饭,贾琏去拜客,贾珍、宝玉等进城。又有王夫人打发老婆子来看邢夫人,又有亲友家听见这事都来压惊探问,真是两句俗言“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隐园热闹暂且不提。
且说邢夫人的兄弟邢大舅,这一天同了几个无来由的朋友出城喝野茶,顺路要到隐园去看姐姐。那万柳庄东北上有座会仙桥,临河开了个茶馆,叫作会仙居,外面搭着大天棚。沿河都是槐柳,也有几树桃杏,就把那几个朋友安置在茶馆里,他就往隐园去了。
那知姐夫、外甥都不见,只有邢夫人淡淡说了几句话。不好久坐,回来一路上想着甚觉无趣。到了茶馆,就在天棚底下拣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些酒菜,就和跑堂的说话。问道:“新近你们这南边闹贼的事。”跑堂接着说:“那就是贾中堂的一家儿。听说本主儿又老又病不管事,都是底下那一群混帐行子,狗仗人势在这一带闹的利害,正经家里有事,就不敢出头了。
亏了韦村、杜家洼两处,才替他们把贼拿住了。”众人指着邢大舅说:“这位邢大太爷和贾府上是至亲。”跑堂听了这话,恐怕言多语失,搭讪着去换热酒。又问:“添什么菜?”这里喝着酒,看那柳树下有些孩子捞鱼虾玩。只见西边烟尘滚滚,车驰马骤,到了铺子前站住,齐下了车马。
原来是两位势家恶少爷,带着三四个优伶,跟着一群豪奴,从西山一带游春回来。也就在天棚底下占了两张桌子。跑堂陪着笑说:“后头有雅座,请爷们里头坐。”那公子说:“这里敞亮,就在这里罢。”要过水牌来,点了几样菜说:“不用你们的酒,我们火食挑儿上带着陈绍呢。”就有家人用小铜盆打了水来擦脸。不多时,掇上菜来。又有自己带来果盒,金华火腿、香糟鲥鱼,又买了些活虾烹来下酒,三呀五的猜起拳来。
这边座上看着眼热,又不敢过去亲近,未免说了几句不知好歹的便宜话。那边如何肯受,也就骂了出来。这几个朋友见风头不顺,一个个的都溜了。剩下邢舅太爷,酒已喝沉,还在那里乜乜邪邪看着,嘴里说道:“太爷搅搅的时候,你们这一群还没出世呢!”只听那边说:“拉出去打!”过来两个豪奴,就把邢大舅拉到桥边大道上拳打脚踢。这一群人也就跟了出来,站在上坡上看着。幸而家人里有个知世务的,怕打出事来,在那里无非是虚张声势的吵嚷。
正然闹着,正东上来了一群马、两辆车,跟的人背弓持箭,原来是贾环、贾蓉带了弓箭找贾琏去射鹄子。远远见土坡上站着几个人,大道上一团土。贾环一催马,到了跟前,见是邢大舅,说:“别打!”那边的下人认得贾蓉,也就住了手。贾环说:“问他们怎么样?”贾蓉说:“三叔,等我问他。”此时坡上的人也都赶过来,有一个姓张的是冯紫英的外甥,所以认得贾蓉。见众人都下了马,围着邢大舅,就知是打出岔儿来了。
赶过来向贾蓉拱拱手说:“大哥,久违了!”贾蓉问:“为什么事这样动怒,不知舍亲怎么得罪了?”张公子说:“无非都是酒后口角。不知是令亲,还同着几个人,说的太不像了,所以彼此分争起来。”作了个揖说:“多有得罪,明日亲到府上请罪!”贾蓉叫跟班的:“把舅太爷搀起来,用我的车送回去。”
舅太爷见了贾家叔侄,不好意思,倒装出那昏迷不醒的样子,躺在车上,又派了个跟班的送进城去了。这里贾家叔侄上了马,贾蓉在马上哈了个腰儿说:“再见罢。”过了桥一直的往西南去了。到了隐园,见过贾赦夫妻,说了些城里请安问好的话。就到书房见贾琏去,二人就将会仙桥打架的事说了一遍。贾琏说:“那么大年纪,总爱在外头惹事。有一天,我在大街上见他同着几个不对眼的人在一个饭铺子门口吵嚷,我装作没瞧见就过去了。”贾蓉笑道:“叔叔不知道,我命中注定犯劝架。那年薛大爷在苇塘里挨打,也是我把他弄回家去的。今日舅太爷又着我碰见了,这不是命中所犯吗?”大家说笑了一回。吃了晚饭,在箭道里射了回鹄子,就在书房住下。次日早饭后,见过贾赦、邢夫人,贾琏弟兄、叔侄三人一同进城回府。不知府中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猜你喜欢 第九回 风情设局拖人下水 撩雨意乘机弄假成真· 第三回 瞽女矢心择婿 虔婆巧说迎郎·曹去晶 第十一回 撞木钟名士登科 亏国帑道台借债·旅生 第二回 小做作见面酒三杯 大铺排倒身钱十贯·醉竹居士 第三十八回 慷慨赠金一人独任 垂涎妙玉众贼遭擒·陈少海 第二十三回 长安宫同日拜丹纶 清虚殿双飞五彩笔· 序· 寿禅师两生符宿愿·周清原 第十四回 郭绥之欢娱恋宝玉 朱子青懊恼失珠花·梦花馆主 第四十九回 向门生权词搪涂·陈端生 第四十二回 番人班师归本国 大封功臣见美人·雪樵主人 第三种 双鸾配·石成金 第01回 图佳偶不识假女是真男 悟幼囤失却美人存丑妇·坐花散人 第四回 蔡谦良热心先纳宠 林黛玉冷眼作旁观·梦花馆主 第三回 好姻缘翠娟心许 恶风波郑子私谋·李修行
热门推荐 艳婚野史·江海主人 后庭花·佚名 两肉缘·不题撰人 闺门秘术· 换夫妻·云游道人 脂浪斗春·不题撰人 露春红·苏庵主人 枕中秘·吴贻先 云影花阴·烟水散人 枕瑶钗·不题撰人 浓情快史·佚名 画眉缘·清长啸和尚 风流和尚·不题撰人 玉燕姻缘全传·佚名 珍珠舶·烟水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