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天虚我生 却说秦文自发信与花占魁后,满拟即日可以婚娶。因吩咐把自己东府里借叶府做了女府,花家送亲来,若另打公馆则不必说,若不打行台也便可在东府做女家了。因选了十二月二十吉期,拟先把婉香和宝珠成了婚,三朝再娶叶氏姐妹的。哪里知道花占魁信来,说男子婚娶倒无二嫡,即叶氏情愿作庶亦于理不合,聘妻未娶安有重聘之理,即两不知情以致重聘,可援卑幼在外倒比依,应以先定之女为婚,后定者听其别嫁,如其不然,彼此均有不便。况叶氏居表,出嫁亦于例不合,还请裁夺。倘尊府愿与叶氏成婚,是遵国律请还聘彩云云。秦文看了,气起来道:“这不是分明的悔婚吗?”因拍案大怒,喊把柳夫人请来商议。自己气喘不绝,袁夫人劝着他,兀自盛气。见柳夫人来了,便把花占魁的来书递与柳夫人看,柳夫人也怪他不尽人情。因道:“若说要软儿姐妹作庶的话,倒还可以商量,竟说要咱们退婚的话,怕也没这个例。”秦文道:“他欺我太甚了,把一个律例来压我,照例卑幼在外。尊长给他定下了聘,他不知道,自己也定了一家,便该从尊长所定。把自己定的退了,听其别嫁。若自己定的已经成了婚,那便把尊长定的退了,违者杖八十,有职人员知法故犯论,杖九十,降四级调用,仍旧照例改正。但咱们这事比依不得,两家都是尊长定的,谁该做嫡,谁该做庶,若说叶家居父母丧出嫁于例不合,只也有他祖母作主。况且到下月二十二已是二十四个月期满了,还怕怎么?他三番两次的拿一个侄女儿居奇,也刁难得我够了,我耐着。且复他一信,说这边是宝珠生母定的断无退婚之理,下面也不必讲了。倘他回信再有请还聘彩的话,我便和他奏上一本,说他悔婚,看他可当得起。”柳夫人也不好讲。秦文早拿起笔来颤巍巍手抖着写,一面气喘,一面写完,交与袁夫人加上写封寄去。秦文喘息了一会道:“花占魁那人也太不懂事,总之年轻了些,一味子任意歪搅去。也不想咱们家不拘什么事,也从不肯教自己短了理,他讲律例,那总还是明白些知法故犯的事,我自还办人过来,我还敢玩这个把戏吗。所以他和我讲律例,早便不通死了。”柳夫人说是,因道:“今儿已十二月初四了,他未必转信来,这喜期光景应不着了。”秦文道:“那也不妨迟些儿,索性等开春让宝珠进京供几天职,再告假回来,我也便可趁此乞恩予告,回来享几天儿清福。照我这病怕也不久人世了,眼下虽好些,但有了年纪,得了这个痰病要除根是难的了。”柳夫人极意宽慰了几句,又闲谈了一会,便自散去。过了几天,秦文的病却渐渐好了,因一路都是金有声诊视,居然有效,自是感佩无量。这日能够起动了,便叫丫头们搀扶着出来,到中门换了小厮搀扶到帐房里来。这日因是十二月二十九,金有声正在结帐,见秦文进来,便忙放下笔推开算盘,站起来笑迎道:“爷怎么便自己出来,敢竟全愈了?”秦文笑着坐下道:“竟好了,这多是老哥的恩惠,特来拜谢的。”说着略一咳嗽,小厮们忙着替他捶背。金有声便把自己喝的别直参倒了一盅送与秦文,秦文喝了一口,小厮接了去仍放在桌上。秦文道:“令甥可有信来没有?”金有声道:“刚昨儿来一封书子,说忽而降了礼部员外郎了。”秦文慨然道:“这御史的职分本来不容易当的,兄弟前儿当这左都御史也是战兢兢的,生怕惹一点事出来不好看。去岁子,像沈左襄那样老练他还惹了事,予告了。况是令甥,初做官便当这个重任,自不免有人在暗地里播弄他,在里面过日子颇不容易,好便一日就升,歹便一日就降,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似的。此番兄弟进京,当想个法子把他放出来便好。”金有声道:“这是全仗照应!”因问,前中丞眼下怎么了?前儿听说革了职还交部严议,到今日没听见说有什么长短没有?秦文道:“幸而他有照应,不会议出什么来,倒准了赎罪抵销处分,尝还顶戴原品休致,只可惜一出京便作故了。”金有声忙道:“他家可还有子弟?”秦文道:“只个倒不仔细,老哥敢有什么事儿?”金有声道:“也没有什么,他在本地时候曾向兄弟这边挪二千两银子去,兄弟早想进京去讨了来,想捐个小功名儿搅搅,照这样讲可不是落空了吗。”说着,颜色沮丧了。秦文因道:“论他呢,其实搅这一辈子巡抚也没多钱,倒把个功名坏了。便兄弟这边他也挪用不少,虽离任的时候还了些,也不满一半,这是众人知道的。便叶冰山那时候交给我五万两私银,我倒替他还了人十二万,这也算我们打伙一场,替他偿还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只可恨那些假冒索欠的便都找到我,说前中丞和冰山的家事都交给我了,还说我吞他们的,可不气死人了。”金有声答道:“这也混帐透了,老东那样慷慨仗义谁不知道,这些话也只好对孩子们讲去,那孩子们稍有知识的也断不肯跟着他谤毁。”秦文拈须笑道:“兄弟倒也公道在己,毁誉由人的。”因顺手把帐簿拿本来看看,却是去岁的帐,随手翻去,猛见宝珠支银一千两。因道:“宝珠拿这一大注银子干什么去?”金有声道:“说是借给夏师爷引见用的!”秦文把簿子放下叹口气道:“眼下这风气真越坏了。这位夏老先生得了个州缺他便乱搅起来,到任不到半年被上游察出降调了通判。他又不知利害,前儿大计便被弹参了。花这些钱好容易得了个缺,一刻儿便搅坏了。”金有声也替他可惜,因问:“他人现在还在湖北吗?”秦文道:“他早家来了,还老着脸托我荐事,我不好意思,替他荐了个馆地,又搅去了。”金有声慨叹了会。因顺口托秦文进京去代保个功名,秦文答应了,坐一会,便自进来。傍晚,号房内投进几角公文来,因眼花了看不清。便喊掌灯上来,架起眼镜就灯光下看去,见一角是沈左襄的贺年帖子,再折一角看,也是贺年的,具名李冠英。再折一角是薛笑梅的,都搁过一边。因目力不佳,教袁夫人代看报与他听。袁夫人便坐在灯下,折一角报一角,都是些同寅同年和些世交的贺帖,秦文都教发书启房复去。又有些禀事夹单,教发文案房桑春批去。一时内号房呈进书禀包封来,也教袁夫人念给他听。内有一封,报说是花占魁的,秦文便要来自己看,仍把眼镜架上看了一遍,哈哈大笑起来。又看一遍便卸下眼镜递与袁夫人看道,这个便是漏洞,明是悔婚的意思。我明儿进京去,定奏上他一本再讲。袁夫人笑道:“这个果然礼短了些,怎么讲是断然不能的呢?又说定要退了一边,这是什么话。”秦文道:“他的意思竟说这边不肯退,他便甘心送还聘礼,这不叫悔婚叫什么?”因便把书子收入文具里面。自己拿笔打了个奏摺稿子,叫桑春缮写去。过了新年,自己病竟好了,邸抄上见两河总督,已放了兵部左侍郎了。便打灯节后,带着秦珍、宝珠都进京去,一路停船走马,自不必说。
到京面圣后,秦文便升了协办大学士,秦珍升了翰林院检讨,宝珠升了国子监司业,谢恩回来。却好秦琼来衙请安并叩了喜,因讲起开年以来,内容升降了许多。自己升了内务府员外郎,陆莲史先生倒由额外主事挨补了工部主事,早经有电报去,光景明后天也该来了。宝珠因问:“何祝春、盛蘧仙和华梦庵三人,听说早来京了,可有升迁吗?”秦琼道:“何祝春和盛蘧仙都派了实录馆分校,光景指顾便可升迁的,只华梦庵却援了户部主事。他昨儿问起,说老爷可曾来京,意思因近来各部主事出缺甚多,想求替何盛两人照应的。”秦文点首,因问:“昨儿在朝房里听说花占魁又被人弹劾,奉旨取回京来了,敢有这事?”秦琼道:“正是,人却尚未来呢。”秦文道:“可听是弹他什么?”秦琼道:“这没细问?”秦文点点首。次日,把为悔婚作难事的奏片,夹了上去,秦琼、秦珍、宝珠便都各自供职去了。及至花占魁来京面圣,上面问及悔婚的事,花占魁吃了一惊,因也奏办一本。两家且都不拜温,只拚着气,听候旨下不提。
且说秦府自秦文、秦珍等进京去后,家里便没一个男人,陆莲史也赴京去了。叶魁便放学出来。因他颇不安分,惯和姐妹们寻闹,便想请薛笑梅来教他,不道薛笑梅的候选县丞竟得了缺,赴任去了。便只得请一个老学究督率着他。柳夫人因宝珠不在膝下,颇觉寂寞。金菊侬因嫁日近了,便早家去。金有声和白剑秋也告假出去,外面都更换了一班新手,中门内外管的一发森严了。秦府丫头们多还安分,没闹甚事,只小厮们在外面便放宕不成样儿,里面也没个主子出来查问。所以柳夫人也不知道,还是金有声常来转转,暗暗把几个坏的小厮,看在眼里,查了花名册子注了小批。送进去请柳夫人看。柳夫人看了,便立刻点名,传了进来,鞭打了几个,撵了几个,又把张寿喊上来骂了一顿。给了两支皮鞭子,教他有犯事管家小厮,尽自打去,这一下才安静些。
一日已是二月初二,是老爷秦政的冥庆。柳夫人想做些法事。因府里太觉热闹,又没个人督忏。因教大觉寺设一坛水陆大斋,便去洗垢庵请了叶太夫人督忏去,自己便也到寺里去拈香。转来,袁夫人等便都轮流往寺里拈香去,一连忙了七八日。忏礼毕了,柳夫人便请叶太夫人来家住住。此时叶太夫人也不似当年那样悲切了,听说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说回庵去转转便来,柳夫人转来,特地打扫一间净室,供了佛像,待叶太夫人来住。不知来与不来,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安排花果供活佛,愿乞杨枝度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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