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谋劫
梨痕迸泪,棠影工啼,楚楚可怜,亭亭玉立,珍娘之为老麻涎者久矣。千摧百折,此恨何如,不特珍娘略不相能,即假母亦视为禁。献勤助汲,著意添薪,卺叠呼冤,依依寄媚,曾谓珍娘能为所惑耶。不得已再乞于假母,且挟决裂以要之,假母辄谓俟破瓜后,当为设法。否则五丁力士不足称开山之手也。讵仲堪漆胶相爱,形影不离,婚约既成,料难中变,假母亦不暇再为老麻计。老麻知排六亦憾珍娘,遂内外设谋,务欲破坏仲堪珍娘之好事而后已。
借辖以后,趱程将半,稍纵即逝,至汴而大事去矣。然仲堪珍娘同行同处,假母焉能就老麻谋,三义祠之盟,若授假母等以间者然。老麻侃侃与假母谈,谓仲堪貌比卫潘,才侪屈宋,珍娘因而恋之。非也仲堪储金满赢,取之甚裕,朝增翠羽,夕增明珰,寒熨狐裘,暖筹蝉谷。珍娘抑塞已久,遽尔腾达,其亲爱自逾常格。况复莲房初剖,搓露成珠,桃泛才通,飞霞作径,抱暖云而自软,润小雨而如酥。晚餐微醉之时,欢填心曲,午梦初慵以后,春满眉峰,赏心如此,乐事如彼,珍娘有不为仲堪用哉。汝于珍娘,徒为渊驱鱼,为丛驱爵耳,惟前则盘马弯弓,今则弹丸脱手,于汝亦殊不值得。排六聪明人,曷为妈设一谋。
假母曰:“游梁以后,接济无人,行且垂橐而归耳,”排六曰:“信阳濒行时,闻存者尚有数百金,今且耗什之三矣,妈何妨示意珍姊,为索夜度资,岂有金丝帐底,却尘褥边,暮暮朝朝,一钱不值耶。”老麻笑曰:“汝固老悖,排六亦徒作负气语,我辈之能制仲堪者,祗途中数日间耳,欲罄所有,亦必谋诸珍娘。若欲听其自离,焉知侨汴同乡,不能效分金之义哉。即奚僮抵汉后,仲堪祗需一电,兼程并进,不及旬期,汝得聘资,断不能得其百两之御也。事急眉然,祸防脐噬,汝何不思之甚。”假母知老麻老谋深箅,于此实故作腾挪,乃再三相询,排六更穷形尽相以献媚态。老麻曰:“狡窟既亡莫烹走狗,城门已火那顾池鱼,我惟有劫之而已。”假母曰:“险哉此谋也。侦骑若临,狱辞便定,汝诚一身是胆矣。”老麻曰:“我辈仍需捉刀人耳,旧党某某,尚散处朱仙镇左近,振臂一呼,跃身四起。仲堪手无缚鸡力,刀光人影,退缩不遑,珍娘一味娇羞,尚敢挺身而出耶?事后寄胆旧党,尽以仲堪金为汝寿,而取珍娘所有者,为排六奁资,旧党祗略加犒赏可耳。”假母曰:“然则何以处仲堪?”老麻曰:“彼肯禁声,姑贷一命,不则刃之矣。”假母曰:“然则又何以处珍娘?”老麻曰:“身外无长物,荣辱生死,惟汝之命。”排六闻言,乃反唇以诘老麻。
排六于仲堪,荷珠暂圆,曾通情愫,柳枝既折,常慨飘零,徒以妒珍娘而涉及仲堪耳。老麻欲刃仲堪,遂委曲为仲堪解,并请留其画箧,俾得游粱就试。然对于珍娘,则曰老麻仗诸弟兄力,何不以珍娘酬之,幽鸟相逐之间,枝都纷踏,渴骥交奔之际,花亦随揉。虽贯革以何伤,俾抚心而知愧,试问渠尚敢假惺惺作态否?老麻视珍娘如命,劝排六勿与珍娘修怨:“此辈赳赳,珍娘那能堪此。”假母曰:“老麻汝果何所为而若是哉?”老麻嗫嚅曰:“我慕珍娘久,从不能一亲乡泽,此番上车后,仲堪与之并坐,珍娘每翘一足倚仲堪膝,洁排藕覆,锐砺菱尖,不麝亦香,与鸳俱睡。我心中兔起鹘落,恨不化为蝴蝶,一嗅裙边,我但使珍娘侍寝足矣。珍娘仍令在汝所,我决不夺汝珍娘而去。”
排六恶老麻之袒珍娘也,必欲得珍娘而甘心。然根结连理,花折并头,仗老麻作此杀风景事,遂不复与较。老麻强搂排六,偎傍有顷,情不自禁,夜行多露之诗,昼寝阳台之梦,雉飞求牡,蝇附慕口。假母尚思分一杯羹,而武贵已偕仲堪珍娘返,幽欢未遂,强笑相迎,竹怯心虚,桃烘面热,珍娘慧眼,早有赚疑,而不料其残毒乃尔也。
朱仙镇环闹市二里许,老麻独驶车而北,长堤绵亘,古树杈丫,棘墙茅瓦中,独矗然立一院落。酒肴悉备,坐卧皆俱,不知者视为旅店,而实则盗党之秘窟也。老麻密谋以后,旧党皆天涯海角,随嬗逋逃,焉能一一啸聚之,此店夙备机关,旧党可按图索骥,且闹市有兵有警,闻声猝至,力恐不胜,不如僦居此店,则瓮中捉鳖,釜底游鱼,尚能飞出樊龙哉。仲堪珍娘以为转瞬到汴,方欣欣然有喜色。往游岳庙,心已坦然,假母老麻遂有第二次之密谋。
此店屋凡两幢,缭以厚垣,分为重阙。层楼耸翠,画栋飞丹,本某绅故宅,该党遂赁之以营业。庭有桐树二,绿叶著庑,映带窗槛,后圃亦杂莳花竹,并设马枥于圃左。薪樮刍秣,稠叠积于圃右而通庖厨之室。庭外有东厢西厢,藉以安置兼从者。仲堪辈至店,老麻以楼东为仲堪珍娘卧室,而栖假母、排六于楼西。楼东墙倚宅外,且穴月洞以资凭眺,桐阴浓郁,雅若帘波。仲堪亦嘉许,老麻并为仲堪安顿书箧、衣箧,而藏银箧于枕畔,开门相揖,借径为通。老麻此时,固已通盘筹算,静待夜阑举事而已。
排六既嬲仲堪珍娘赴岳庙,假母与老麻更详细筹善后,假母曰:“仲堪既劫,一物无存,其弃而不顾耶,抑仍送之游梁耶?”老麻曰:“蜂虿有毒,而况于人,距汴只一程,何惜一执策劳,使之增许多疑惑。惟汴寓不宜宣布,即宣布亦不宜真者,最后以仲堪回闽语,绝珍娘望。盈盈牛女,虽一见而已难,渺渺关河,问再来以何日,珍娘堕甑既破,明镜谁圆,一金一缣,俱归乌有,言甘币重,可以诱矣。若恝置仲堪,四十里渠能自往,只身赴署,投报我等姓名,不几一网打尽耶。”假母服其谋,老麻又遣人遍告旧党,期以三鼓后。
假母与老麻谋再定,亟询逆盗之策。老麻曰:“某某善逾垣,当先至;某某善缘树,当继至。我以楼东寓仲堪,取其便耳。夜间事起,我必奋力与彼辈格,以坚仲堪信,汝等但破扉出,速挈珍娘匿于后圃,我与店主自能护仲堪。彼辈之行,约在五鼓,我劝仲堪,汝慰珍娘,汝可携珍娘同车,我即送仲堪入城去。鞭丝帽影,可怜憔翠之容,玉佩琼琚,别享团圆之乐。仲堪不知住址,地缭且曲,门叩不开,慧若珍娘,何从出探消息?汝亦从此宽怀矣。”假母声声称善,而以老麻与排六昵,高张馋吻,急求一滴甘露水,藉解烦渴,士夫老妇,枯杨瞬华,老麻复出与店主约。
笼灯曲引,缘路徐行,仲堪与珍娘、排六归矣。坐花开筵,烧叶暧酒,乃店主人特备以向客者。假母于坐间,问岳庙形式,且言归时有暇,当亲往一观。排六色舞眉飞,津津若有馀味。仲堪珍娘,洗盏对酌,尽欢而散,相将登楼去。假母谓珍娘曰:“古称行路难,我辈跋涉千里,幸送公子至,然为山九仞,未成一篑,夜间宜知警,明午抵汴,而一肩重担,可以脱卸矣。”珍娘惟恐梁上君子乘机作祟。而孰料祸患即起于眉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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