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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月老不辞劳三试冰斧 花姨如有信两卜金钗

作者: 张恨水

在他们喝酒的第二日,丁二和果然开始到公司里去工作了;在喝酒的第二个月,二和的家庭,已是布置得很好。因为他作事很认真,公司里的经理念起以前曾因借他父亲的钱,得了一个找出路的机会,现在也就借了一笔钱给二和,让他去整理家庭,所以他们的日子,已经是过得很安逸了。

有一天星期,二和在厨房里作饭,经理却撞了进来了。看到二和迎到院子里,手里还拿了一把炒菜的铁铲子,便笑问道:“这可了不得,你在家还自己作饭啦?”二和将铁铲子送到厨房里去,却提了一把开水壶来沏茶待客。那经理在外面屋子坐着,举头四周观看了一遍,便请丁老太太出来相见。丁老太太由里面屋子摸索着出来,手还是扶了房门框,就笑问道:“经理先生,我猜你是刘副官罢?多年不见,你可发财了。”经理站起来,点点头道:“你好说,老太太好?”丁老太扬着脸笑道:“那末,我是猜对了。刘副官,你可别见笑,我穷得不能见人了。穷还罢啦,把一双眼睛成残疾了。”二和道:“对不起,她不能向你招呼。”经理道:“那就不必客气,请老太太随便坐罢。”二和挽着母亲斜对面的向经理坐了。

经理又向屋子四周看了一遍,点点头道:“以二和现在的力量而论,也就不过如此罢了。只是他在家里还要做饭,管理家庭琐事,他每日到公司里去了,这些事又交给谁昵?”二和道:“作饭这件事,总是我担任的。早上这一顿呢,我先作好了,同母亲一块儿吃了再走;中上这一餐呢,或者请邻居同我炒一炒,或者在二荤铺里留下一句话,到了那个时候,送一碗面给我老太太吃;晚饭呢,自然就是我回来作给家母吃了,至于那零碎琐事,我都是预先作好了的,或者出去的时候,没有把事作完,回来的时候,赶快把事情补起来。所以我在外面是作事,在家里也是作事,里外的忙。”经理将手摸摸嘴巴,昂起头来,对屋顶上望望,笑道:“这样不是办法。”二和道:“不是办法,也只有这样的作去,无奈这个穷字把我们困住了。”

那经理对他母子俩倒看了好几眼,脸上微微带了一点笑容,似乎是有什幺话要说的样子,嘴角连动了几下。二和道:“经理有什幺要见教的吗?”说着,将身子欠了一欠。经理将两个指头,拧一拧嘴角上的胡子,微笑道:“我看你家别的什幺不齐备罢了,唯有一件,却缺少不得。老太太,你请猜猜,缺少一些什幺?”丁老太两手按了膝盖,偏了脸听他们说话呢,因经理已指明了要她答复,她就微微地点了两点头,笑道:“这还用说吗?就是缺少这个罢?”说时,将大拇指同食指,比了一个圈圈。二和笑道:“对了,有了这个,我们就好办了。”经理笑道:“不不,你们虽然还差着这个,还有比这个更重大的呢,那是什幺呢?就是替老太太找副眼镜。”他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是嗤嗤地忍不住笑声,直笑了出来。二和脸一红道:“这是笑话。”

丁老太立刻伸手向他摆了两摆道:“你完全没有懂得刘先生所说的意思。他以为我没有眼睛,不能料理家务,应当找一个人代我料理家务,算是我两只眼睛。刘副官,你是这意思吗?”她说这话,虽然不能去看经理的脸色,然而她脸朝着人,两只眼睛皮,还只管闪动个不了。刘经理两手一拍道:“正是这个意思,到底老太太是个绝顶聪明人,一猜就着。”丁老太道:“我们也是刚刚得着你的帮助,像一个人家,难道还有那种大款子娶儿媳妇吗?”刘经理道:“钱的事,老太不用放在心上,我给二和张罗。”丁老太笑道:“有您这好意,我们还有什幺话说。可是娶一房儿媳妇,并不是买一样东西,有了钱就可以办到的。”刘经理笑道:“我无事还不登三宝殿,今天就为作媒来的。不,作媒这两个字太腐朽了,应该说是来作介绍人。”丁老太道:“那真是刘副官念在镇守使当日那一番旧情,人情作到底了。这倒教我有点纳闷,像我们这样穷人家,有人同我们联婚吗?”

二和看看经理的脸子,老带着笑容,母亲在猜疑的脸色上,也飞上了笑容了。便插嘴道:“经理的好意,我们是感谢的。可是家里添了一口人,又要加上许多负担。现在是刚刚饱了肚子,穷的那股子闷气,还没有转缓过来呢,怎幺着,现在又要去找罪受吗?”经理将敬客的茶杯,在茶几上端起来,送到嘴边碰了一碰,随着又放下来,嘴角上带一点微笑,望了丁老太道:“老太,您的意思,也是这样吗?”丁老太笑道:“这孩子倒说的是实话,不过他说的太直率了。”刘经理笑道:“我以为丁老太正差一个帮忙的,来作媒,正用得着。不想我这个月老有点外行,一斧子就砍在铁树上,碰了一个大缺口子。”二和听到这话,不免红了脸。丁老太连连地摇头道:“刘副官你可别见怪,这孩子不懂事,说话一点儿也不婉转。”经理笑道:“他这话也是对的,经济压迫人,比什幺厉害。二和提到了负担上,那我也就不好再说什幺了。”丁老太怕经理见怪,只好找些别的话来说,经理也明知他们的意思所在,谈了一会子,就告辞走了。

二和送走客再进屋来,丁老太埋怨着道:“你这孩子说话,也太不想想。一个公司里当经理的,肯到小职员家里来,那面子就给大了。他又肯张罗钱替你作媒,那更是看得起咱们,不是往日他在你父亲手下当副官,那办得到吗?他这样作媒的人,是想吃想喝,还是想得喜封包儿?无非一番好意,体惜我双目不明,找个人来作伴罢了。你一点也不客气,就是给人一阵钉子碰。”二和一走进门,就听到母亲这样教训了一顿,倒不免站着呆了。丁老太道:“你再想想罢,我这话对是不对?”二和道:“别的事情可以讲人情,婚姻大事,也可以讲人情吗?”丁老太道:“我也没有叫你讲人情。”

二和还没有答言,就听到刘经理的声音,在院子里叫道:“我又来了。”二和听了这话,也是一愣,怎幺他又来了?他随着这话,已是走进了屋子。帽子也不取下,站在丁老太面前笑道:“到底是我作媒外行,我说了半天的媒,还没有告诉你们是哪一家的姑娘,你们怎能答应呢?”丁老太也站起来笑道:“你请坐,难得你这样热心,请坐下来,慢慢的说吧。”刘经理笑道:“不用坐了,我就告诉老太,女家是谁得了。”丁老太道:“是呀,哪一家会看上了我们这穷小子呢?”刘经理道:“我说出来了,你们想想,暂时不必答复我。我这斧子砍了一个缺口,不好意思在当面再碰一个缺口子。”二和笑道:“经理你请坐下来,我说话太直率了,家母也正在怪我呢。”刘经理笑道:“作媒的人,照例是要两边挨说的,这没关系。我还是提这姑娘罢,你大概认得。”二和道:“我认得的姑娘,经理也认得吗?”刘经理笑道:“这也没有什幺不可以,也许你们老太太,老早的就把她当姑娘看待过了。”

二和不由心里跳了两下,月容会托他出来作媒吗?丁老太道:“这样说,是我们的熟人呀?”刘经理道:“自然是呵。这年头儿,不是戏台上说的话,东村有个小小子,西村有个小妞儿,两下一凑合,这就算作媒。现在必须是男女双方,彼此有了很好的爱情,找一个人从中说一声儿,作一个现成的媒。这叫介绍人。还有根本上用不着人去向男家或女家说话,只是到了结婚的礼堂上,婚礼上差不了这幺一种人,临时找一个人来补缺。这个人也许单单只新郎认得,也许单单只新娘认得,不但他不能替两方面介绍,反要新人介绍给新人,说这是咱们的介绍人,这不是一件很大的笑话吗?”说毕,昂起头来哈哈大笑。

那丁老太正等着说,他到底提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呢,偏偏他又把结婚的风俗,谈上了一阵子。这就仰了脸对着他道:“你说,这姑娘是谁罢。”刘经理道:“我当然要说出来。不过有一层,假如我说出来之后,你们不愿意,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你们就千万不能对人再说。”丁老太笑道:“我们也不能这样不懂事呵。再者,这只可以说是我们没有钱,娶不起儿媳妇,不能说是不要谁家姑娘作儿媳妇。”刘经理笑道:“也不能那样说,假使找一个废人,或者身家不明的人给你作儿媳妇,你当然不能要啊。我说的这家姑娘,当然不会这样。二和,你猜是谁罢。”二和笑道:“这个我猜不到。”刘经理笑道:“你自然不能猜。你若是猜出来了是谁,那就显见得你对于谁有了意思。”二和呵了一声还不曾答话,刘经理笑道:“也许这个人就是你所注意过的,她姓……”刘经理说到这里,故意把话拖长了一点,不肯说完。

二和笑着,摇了两摇头道:“请经理不必让我猜了,我是猜不出来的。”刘经理笑道:“你也许不会想到他们待你有这样好,就是介绍你到公司里去的田金铭,他有个妹妹……”丁老太抢着道:“是二姑娘呀,田大哥怎幺会请出公司里经理来作媒的呢?”刘经理道:“倒不是他自己,是他的女人,常到我家里去帮了做点针线活,有时他妹妹也去。我太太倒很喜欢她姑嫂两个。问起姑娘还没有人家,她嫂子就说,同你们是多年的街坊,很愿结成亲戚。不过她怕这事不容易成功,还不肯说出来。我太太以为这是两好就一好的事,就派我来做一个媒人。”丁老太道:“姑娘果然不错,我也很喜欢的,只是……”刘经理笑着摇摇手道:“这下文不必说了,只要你们知道这姑娘为人怎样,那就行了。明天可以,后天可以,再多过几天也可以,二和可以托人回我一个信。现在你们就开始考虑起来罢。”他说着,掀起帽子来点了两点头径自走了。

二和将客送出了大门外,一路叫着奇怪回来。丁老太道:“这有什幺奇怪?有姑娘的人家,托出人来作媒,那不是常事吗?”二和道:“本来是常事,可是咱们和田老大这样熟的人,什幺话不好说,为什幺绕上这样一个大弯子,还把公司经理请了出来?”丁老太道:“你在没听到说,这是田大嫂的意思吗?”二和道:“田大嫂子为人,就是这样太热心。上次也就为了她太热心,闹得田老大生了疑心,教我们真不好应付。现在这件事又是田大嫂发动的,田大哥不知道是什幺意思?不会更发生误会吗?”丁老太本有一番话要说出来,听到二和这样说了,只带了一点微笑,向他点点头。二和也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何在,不便追问,心里想着:等母亲提到这件事,再申诉自己的意见罢。谁知老太对于这件事,好像不曾听到人说过一样,刘经理去后,就把事情忘了。二和越看到母亲沉默,越不知道如何应付,只好默然的过下去。

这样有了三天,心里想着,经理所需要的答复,现在该说出来了。但是自己的意思,很难决定,母亲的意思不知道,田老大的意思也不知道,这话又怎样的去说呢?每日到公司里去的时候,总不免和经理见面的,见了面的时候,心里就拴上一个疙瘩,把头低了下去。所幸经理在见面的时候,虽在脸上带了一些微笑,然而他却没有提到作媒一个字。这更奇怪了,莫非他见我老不回信,有点儿生气罢?因之,在这天看到经理之后,老远地站定,就笑着打起招呼来,笑问刘经理:“今天天气凉,你还没有穿皮大衣?”经理笑道:“皮大衣放在汽车上。你同我来,我还有话同你说呢。”说时,招招手,将他引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他不怎样在意的,自在写字台边椅子上坐下了,伸了巴掌,指着对过沙发椅子道:“请坐,请坐。”二和虽觉得一个小职员,在经理室里是不能随便坐下的,然而经理是在父亲手下当过副官的人,自己总算他的小东家,那也无须太客气,于是点了两点头,倒退着坐到沙发上去。

经理打开桌上的烟筒子,抽一根放在桌沿上,笑道:“你抽烟。”二和起身说了一声谢谢,经理自取了一根烟抽着,将桌上的墨盒移了一移,又把笔筒里的笔,根根都扶正了,这就笑向二和道:“你今天来给我的答复了吗?”二和正要开口答话,经理向他摇了两摇手道:“你不要以为我是个经理,有点儿把势力压迫你,非答应不可。这是你婚姻大事,不应当怕势力压迫的,你只管说你心里要说的话。”二和笑道:“经理有这样的好意,我还有什幺话说,只是…”经理笑着摇手道:“不用转着弯子说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我这个月老,算是砍了三斧子,就碰了三个缺口子。”二和红着脸道:“并不是我那样不识抬举,连这样的好事,我也要推辞。只是听经理所说,好像田大哥还没有表示意见。他那个人有时很和气,有时喝两杯酒,那就要大大的闹起脾气来。”经理笑道:“这是我大意了,我那天告诉你娘儿俩作媒的经过,只说了是田大嫂的主意,却没有说老田的意思。自然我不能那样糊涂,也不问问他家主的话,我就来作媒。这两天你见着老田没有?”二和道:“昨天公司门口见着一面,点了个头,没说什幺。”经理笑道:“是的,这两天他有点躲着你,你也有点躲着他。其实这是不必,譬如这亲事说不成的话,往后你两个人同在公司里作事,还不见面吗?”

二和听了这话,脸色倒是有一阵变动,经理笑道:“我看你这情形,大致我已明白了。你们作街坊的时候,二姑娘不也常到你家去玩吗?就是现在,你也常到他家去罢?”二和红了脸道:“老街坊,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倒也不拘形迹的。”经理笑着点点头道:“有你这话,我就很满意的。今天谈话到这里为止,改日我见令堂再详谈罢。办公时间到了,你办事去。”二和站起来,究竟不免有些犹豫。经理笑道:“好罢,你去罢,什幺事,不外乎个人情,我知道就是了。”二和见无可申辩,也只好不说了。

当天经理回家,把话就告诉了太太。太太正是一位好事的人,听了这话,立刻又把田大嫂子请了来,把话告诉她。自然,到了晚上,田家二姑娘也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可是在当日上午,这二姑娘心里,感到有点不耐烦了,哥嫂两人,恰是都出去了,她就坐在炕头上,两手抱了膝盖,隔了玻璃窗向外望着。王傻子的媳妇,王大嫂在院子里经过,见到玻璃里一张粉白的脸,便站着向她招呼道:“二姑娘在家啦?出去玩一趟,好不好?”二姑娘摇摇头笑道:“我懒着呢,坐在炕头上没下地。”王大嫂子走到玻璃窗下,向她点了头,低声道:“身上又不舒服吗?你要是不愿找大夫瞧瞧,也应当弄个偏方吃吃。”二姑娘摇摇头笑道:“死不了,没关系。”王大嫂子笑道:“一个作大姑娘的,身上老闹着毛病,这也不好。”二姑娘笑道:“我不过是懒得动,并没有什幺毛病。大嫂子要上哪儿呀?”王大嫂道:“我们大傻子有半个多月不挣钱了,以前算命的说过,他的运气不大好,我想到庙里去同他求支签儿瞧瞧。”二姑娘忽然笑起来,立进伸腿下炕来,一面招着手道:“等一会儿,我也同你去。你打算上哪个庙里求签?”王大嫂道:“就是这胡同口上观音庵,很灵的。你洗脸罢,我在你家里等着罢。”

姑娘见她肯等着,更是高兴,除了理发洗脸而外,而且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在梳妆盒子里,找出了一小朵红绒花戴在鬓发上,手上还拖了一条很长的花绸手绢,笑盈盈的走了出来。王大嫂子向二姑娘周身上下看了一遍,微笑道:“你真美,该找个好婆婆家了。”二姑娘将身子一扭道:“你要是这样的同我闹着玩,那我就不去了。”王大嫂笑道:“我不同你闹着玩,我实在同你帮一点忙就是了。”二姑娘道:“那才对……不,我也不要你帮什幺忙。”王大嫂子笑道:“你这话有点矫情。人生在世,谁短的了要人帮忙呢?”二姑娘也没有和她辩论,只笑着低了头走路。出这胡同口不远,就是观音庵,这是一座尼姑庵,男子汉平常是不进去烧香礼佛的,所以满胡同里的姑娘和少奶奶也不断的向这庵里去。庵里的老尼姑,满胡同里人都叫她庵师父,二姑娘也认得她的,一度还要拜她作干娘呢。

两人走进了庵里,老尼姑迎出来。先看到皮匠的老婆王大嫂,就只微笑着点了一点头,及至看到了二姑娘在后面,就伸了一只巴掌打问讯,因道:“二姑娘也来了?你好,听说令兄在公司里又长了薪水了。”二姑娘道:“王大嫂子来求支签,我就跟着来了。”老尼将她们引进了佛堂,问道:“二姑娘,你求签别在观音菩萨面前求了,这边花神娘娘面前就好了。你不用说什幺,磕下头去罢,两手捧起签筒子来摇着就得了。”二姑娘听她所说,似乎话里有话,把头低着,也没有说什幺,王大嫂自在正殿中间观音座前礼拜,老尼并没有理会。倒是二姑娘在花神座前站着,老尼就点了三根佛香,两手交给她,笑道:“二姑娘,你磕下头去罢,我们这花神娘娘显灵着呢。”二姑娘插好了香在炉子里,在拜垫上跪下去了。那老尼弯了腰,就把签筒送到她手边,低声笑道:“你随手摸一支签就得了。”二姑娘并不看着签筒,随手在签丛中抽出了一支,老尼也不让她细看,早是接过去了,笑道:“好的,好的,这是上上签。”二姑娘站起来时,老尼已经把签文纸对了来,交给她笑道:“你回去教人念给你听,准不错。”二姑娘笑道:“我回去教谁念给我听呢?满院子里找不着一个认识字的。”老尼笑道:“签上的诗句,凑付着我还认得,我就念给你听罢。”她于是两手捧着签文念道:

东方送暖日华新,万紫千红总是春,昨夜灯花来报喜,平原走马遇佳人。问财得财,问喜得喜,行人快到,老病即愈。

她念完了一遍,问二姑娘笑道:“你听见了没有,无论什幺事都让你顺心。可是有一句话,我得声明,就是老佛爷照顾着我们,我们也得报答老佛爷。要是你所求的事,顺了心了,你可得在花神娘娘面前,许下一炷长年佛灯。”二姑娘笑道:“在佛爷面前,我可不敢胡乱说话的。这长年佛灯,我可没有这样好的常心,老是到庵里来点灯。”老尼笑道:“哪里要你这样的心呢,你把一年或是二年的油灯费,交给我就得了。”二姑娘笑道:“要是这样办,我可以许下这愿心的。”

她两个在这里说着话,王大嫂子在那边观音大士面前,也敬过了香求过了签,手里拿了一支竹签到老尼面前来,笑道:“老师父,请您也给我对一对这支签。”老尼爱理不理的,接过竹签随手就扔在签筒里,然后到旁边佛签橱里,随便掏了一张签文给她,还叮嘱她道:“这支签也不坏呢!上次你许的那笔佛香钱,还没有交出来呢,对人失信不要紧,对佛爷失信是不可以的。”王大嫂道:“是呀,这真对不起,我就对我们王傻子说了好几回,说是许了心愿,一定要还的。他糊涂着呢,有闲钱尽喝酒。”老尼已是掉过脸来向二姑娘笑道:“听说你常到公司经理家去,有机会带我去化一点缘罢。”二姑娘笑着连连的说可以。老尼送到门外,连说花神娘娘最显灵的,可别忘了还愿。

二姑娘欢欢喜喜地回了家,哥嫂还没有回家呢。她就掩上房门,把签文拿出来看。自己虽然认不了几个字,可是那纸签文,倒像是有趣的东西,越看越爱看。总在看过二十遍以后,才放到枕头下面去,自己就躺在炕上,捉摸着老尼姑说的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是母亲在日,给了自己两支双喜字的包金簪子,说是没有什幺作手记的,这两根簪子,拿去陪嫁罢。于今剪了头发,这簪子有什幺用?想过了,就在灶头边的小箱子里,把簪子取出来,随便扔在小桌上。

一小时以后,田大嫂回来了,进房来和她谈话。因为到小桌上来提茶壶,看到这两根簪子,便拿起来看看,咦了一声道:“这是妈妈给你留下来的手记,你干吗乱扔?”二姑娘淡淡的道:“现在谁也不梳头了,要这东西有什幺用?”大嫂道:“可是妈的意思,留着你出门的时候,作个纪念呢。”二姑娘又淡淡的笑道:“等着罢,还不如换了打两个银戒指呢。”田大嫂将两根簪子,托在手心里连颠了几颠,把上方的牙齿,咬了下方的嘴唇,笑道:“这个消息,我本来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你的。你既然是着急起来,我就告诉你罢。刘经理既然出来给你作媒人了,二和那小子,心里是早乐意了,不知道他为什幺还不干脆的答应出来。”二姑娘呸了一声,将头扭过去道:“大嫂你瞎扯,谁问你这个?”田大嫂笑道:“真的,这日子快了,我是打算有了十成十的消息才告诉你……”二姑娘捏了拳头,远远地举着,作个要打的样子,田大嫂扔了两根簪子在炕上,扭转身来就跑走了。

二姑娘听了这话,心里暗暗地想着,花神娘娘真灵,把那两根簪子捡起来,自己嗤地一声笑了。站在炕边,也不知道什幺缘故,好好地发愣,捏了两根簪子,一动也不会动。后来很恭敬的样子,对窗子外的天色看了一会,却把两根银簪子同被褥上一扔,看时全是有喜字的一面朝上。捡了起来,二次再向被褥扔去,看时全是有喜字的一面朝上。这倒不觉地得了大嫂那传染病,也是把上面牙齿,咬了下嘴唇皮,望了天,带着笑容点点头。把两根银簪子捡起,就好好地收到小箱子里去了。趁嫂嫂没有留神,就溜到王傻子家里去,笑着叮嘱王大嫂道:“今天咱们到观音庵去的事,请你千万别对我嫂嫂说。”王大嫂道:“请香敬佛爷这是好事,干吗瞒着?”二姑娘连连摇着手说:“别嚷别嚷。”她也不敢多说,转身又回家了。

王大傻子他媳妇可不傻,当时心里就有点明白,后来又听到田大嫂说,要同她妹妹寻婆婆家,这就更明白了。她不免把这话告诉了王傻子,王傻子又转告诉了二和。但是这里面有点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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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兩部臣宰,头家老爺,家住常州府无錫县南門以里,姓趙名明字是飛熊,官拜戶部尚書。夫人王氏,所生一女,名唤蘭英小姐。這二家老爺,就住在无錫縣东門以外,姓孙名宏,字是广德,官拜兵部侍郎。夫人徐氏,所生二子,長子继成,次子继高。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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