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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传大道妙玉离太虚 证仙缘惜春成正果

作者: 秦子忱

  话说贾宝玉自翰林院回来,见过了贾政、王夫人,一直回到怡红院来。刚进了月门,只见宝钗抱着蕙妞儿,黛玉抱着桂哥儿,在院子里指着云端里不知谁家放的一个大蝴蝶风筝,教小孩子们看。
  宝玉一见,触起心思,忙道:“宝姐姐,林妹妹,咱们去年开海棠社作诗的时候,我记得凤姐姐嗷着你们玩儿,后来果真的好几位都生了孩子了。去年我原说过,今年要立个孩子社的。你们瞧瞧这如今海棠花也开了,眼看着清明节也到了,我想明日告诉了太太,接他们众姊妹家家作个孩子社,你们说好不好?”宝钗听了笑道:“我说你是个‘无事忙’,这又不是没事寻事呢么?况且去年咱们社里的人,这如今又有好几位有了喜,坐不得车,来不得的,如何能够凑得齐全呢。”宝玉道:“你说的这才真是‘锯倒树儿捉老鹳’的话了。我原说立的是孩子社,并不是什么诗社,何必定要当日的原人呢。但凡有小孩子的都接来也就是了。”黛玉听了笑道:“你们俩人且不用分竞,等我算一算,看有孩子的都是些谁,一共有几个孩子,成得起一个社成不起。”宝玉不等黛玉说完,忙又道:“我咋儿还听见太太说,兰哥儿媳妇也有了喜了,再过几个月咱们就都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你们说该乐不该乐呢。”宝钗笑道:“你还糊涂着呢,咱们如今早已有人叫爷爷、奶奶的了,那里还等再过几个月呢。”宝玉听了失惊道:“谁把咱们叫爷爷、奶奶呢?”宝钗道:“东府里珍大嫂子的孙子,他不把咱们叫爷爷、奶奶可该叫什么呢。”宝玉笑道:“可是呢,我也把这个孩子忘了。但只是隔了层次,到底比兰哥儿的儿子又远些儿了。”黛玉笑道:“这不过是论个辈数罢了。若必定要论什么远近,除非桂哥儿养了儿子,你才算得个真爷爷呢。”
  宝钗笑道:“罢哟,你们越说越说的远了,咱们算算孩子们罢。咱们屋里现在就是两个,平儿姐姐一个,东府里一个,共是四个。我们家他们妯娌的俩的三个,这就是七个了。外头只有二姐姐、三妹妹、云妹妹、琴妹妹、尤三姐姐他们五个人的五个,一共才只有了十二个孩子,成得起个什么社呢。”宝宝笑道:“咱们的诗社也才不过十二个人。何况孩子社,不过是个热闹而已,可要多少呢。你算算咱们诗社里的人,除了大嫂子、四妹了,来不得的也只有一个巧姑娘,难道还成不起个社么?”黛玉道:“十二个孩子固然不少,然而小孩子们到了一块儿,无非唧吗喊叫的闹人,可到底有个什么趣儿呢。”宝玉道:“你放心,我自然有个道理。后日就是清明节,你看人家放的这个风筝好看,我们到了那一天也都扎起风筝来,一个孩子一个风筝。人物虫鸟务要扎的精巧新奇,都到稻香村西边空地上教丫头们跑着放了起来。再搭一个秋千架,有会打的打起秋千来,岂不有趣儿呢。这里头就是有高兴爱做诗文、填词曲的,随意儿做一首、填一两阕也都使得,你们说好不好?”
  钗、黛二人听了,也都点头道:“好。”
  当下商议停妥,便将哥儿、姐儿仍旧递与奶妈子,各自抱去玩耍。这里大家一齐进房,早见晴、钏、鹃、莺、花、柳六个人迎接出来,在十锦槅子旁边垂手侍立。黛玉见了向宝玉笑道:“你瞧瞧,你这会子高兴要立个孩子社玩耍儿。再过两年儿,不用请一个外人,只咱们屋里可就够一个社了。那会子只怕你又要闹的害头疼呢。”说的众人都笑了。宝钗又将立社的话告诉了他六个人一遍,就派他们六个人每人扎一个新奇精巧的风筝,以备临时应用。
  当下夫妇三人同桌吃了早饭,重新又都到王夫人上房来。
  只见王夫人正和李纨、凤姐二人坐着说闲话儿。纨、凤二人一见宝玉等进来,忙站了起来让坐。王夫人说:“你们来的正好,都坐下。我才告诉了你两位嫂子,这两日听见丫头们说,四姑娘有好些日子总只是痴痴呆呆的坐着,白日里也不大吃饮食,夜里也不大肯睡觉。我听了心里很放心不下,你们姊妹们过会子大家都到栊翠庵去瞧瞧他,把他着实的劝解劝解。要是他觉着身上有些不大爽快,早些儿请了王大夫来给他看一看。可怜他没娘、没老子的,他哥哥、嫂子又不大肯照管他。虽说不是我的女孩儿,是我从小儿看着长大的。偏又不听人说,拿定主意要出家。你们想想,一个人白日里不吃饭,夜里不睡觉,这还了得呢。”说着,便流下泪来。
  宝玉听了,心里早已明白了八九,就知是惜春的道行修的将有所得了,乃笑道:“太太只管放心,我想四妹妹坚心修道,成日家在一间小房儿里坐静,想是坐的着了魔了。我正有一件事要回太太呢,去年我们开海棠社作诗的时候,我原说下今年要立个孩子社。我想后日乃是清明佳节,接了众姊妹来家,都带了孩子们来作个社。把四妹妹也接了出来大家玩耍,笑笑热闹两天,他心里一开豁,病也就好了。”王夫人听了笑道:“怨不得你老子说,你会千奇百怪的想着法儿闹,怎么忽然又想到孩子社的上头来了呢。”凤姐听了笑道:“去年是我多嘴,来和他们众姊妹们嗷着玩儿,如今果然都有了孩子,所以招起宝兄弟的高兴来了。”王夫人听了,也向宝玉等笑道:“既是这样,你们何不再等几天儿,索性等你凤姐姐也养了孩子,岂不又多一个儿呢。”凤姐听了笑道:“太太也和我玩儿来了。”
  宝钗笑道:“眼看巧姑娘恭了喜,你就是抱外孙子的人了,自己腆着脸还养孩子,怎么怨得太太和你玩呢。”凤姐听了笑道:“这可是由得人的事吗?你们明儿可就都不用养老生子儿。”
  说的众人都笑了。
  大家说笑了会子,吃了茶,便都告辞起身,一齐到栊翠庵来。原来凤姐的身孕已经八九个月了,走路觉得累累坠坠的,出了王夫人的上房,尚未走到大观园的门口,早已喘的受不得了。李纨见了笑道:“二婶娘,我劝你回去罢,不用到四姑娘那里去了,从这里到栊翠庵好远的呢。蜂腰桥那里又高高低低的,你可看仔细,当着宝兄弟把孩子养到半道儿上,那可像个什么意思了呢。”说的众人又都笑了。凤姐啐道:“你收了你那个嘴罢,你也是眼看抱孙子的人了,我不过是当着宝兄弟不好意思给你上好话儿罢了,你也别太得人意了。”宝钗、黛玉二人也劝道:“凤姐姐,你不用和大嫂子斗口齿了,他说的虽是些玩话,却是正经道理。你看你这会子已经发起喘来了,那里还走得了那些高高低低的路呢。”凤姐听了,也自觉走着费力,无可奈何只得笑道:“罢了,恭敬不如从命,你们到那里替我问候四姑娘就是了。”说毕,各自带着丰儿回家去了。
  这里李纨、宝玉、宝钗、黛玉四个人缓步行来,不知不觉来到栊翠庵。一进庙门,只见入画、雪雁二人在院子里扫地。
  一见众人进来,才要开口,李纨忙向他摇了摇手儿,不教声张。
  两个丫头会了意,向静室内努了个嘴儿。李纨等轻轻的走了进来看时,但见惜春在床上一个大蒲团上合目瞑坐,鼻中但有微息,就和木雕泥塑一般。瞧了瞧脸上的颜色,却仍旧红是红白是白的。宝玉见了,不禁狂喜道:“仙乎!仙乎!”惜春徐徐睁眼,将众人看了一看道:“善哉!善哉!”这才慢慢的起身下了蒲团,向李纨笑道:“你们多早晚儿来的,怎么也不教丫头们通知一声儿。”李纨笑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坐功的人,所以我要偷着看一看,果然坐的有趣儿。”惜春听了笑道:“什么坐功,无非胡闹而已。”说毕,便让李纨等坐下,即叫雪雁去烹茶。
  黛玉道:“太太听见说,你如今坐功,寝食俱废,心里着实的放心不下,教我们来瞧一瞧,替你散散心儿呢。”惜春听了笑道:“这又不知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在太太跟前混说的。我的身子原是好好的,那里有什么病呢。”宝玉道:“太太原怕你一个人儿在庵里,闷闷的坐出病来,所以才教我们大家来瞧瞧你,替你散散心儿的意思。后儿是清明节,我已经回过太太,接了众姊妹们来家做一个孩子社,大家放风筝玩儿,你说好不好?”惜春笑道:“你也太高兴了,又闹什么孩子社,名色儿听着就新鲜。”宝钗笑道:“我们刚才已经派了晴雯、袭人他们扎风筝。等他们扎完了,还要送到这里来求四妹妹替他们画一画添添颜色呢。”惜春道:“很好。扎完了就拿来,我替他们画画。我明儿也扎一个风筝,随着你们也放一放,好教太太放心。”李纨道:“太太说你白日里不肯好生吃饭,如今到底你的饭食如何?”惜春道:“这都是那里的话呢。你们若不放心,过会子你们就在我这里吃午饭。你们亲眼儿见了我的饮食,也好回覆太太的话,只是委屈你们今儿吃一顿素饭罢了。”
  宝玉听了欢喜道:“好极了,我这两日正想吃个素饭儿呢,只教雪雁到怡红院搬一坛绍兴酒来。”惜春道:“既是吃素,又要什么酒呢。”宝玉笑道:“四妹妹,你就记不得苏东坡的诗‘酒能养性,仙家饮之’,我们大家公贺你一杯酒,流畅流畅血脉,发舒发舒精神,岂不更好呢。”惜春听了,便不言语了。李纨遂教雪雁去告诉柳家的多办几样素菜,顺便到怡红院搬一坛酒来。于是,大家都在栊翠庵坐着说了半日的闲话,陪着惜春同吃晚饭。但见惜春饮酒啖饭无异平时,众皆诧异。当下吃完了饭,宝玉又命雪雁取蠲下的雪水烹茶。又吃了会子茶,然后告辞,仍都到上房来回覆了王夫人的话。王夫人这才放了心。
  到了清明这一日,王夫人清晨起来,梳洗已毕,便命人套了车陆续接了众姊妹来家,都先在王夫人上房吃了早饭。宝钗便命各家的奶妈子,先都把哥儿、姐儿们抱到怡红院去会齐了。
  晴雯等预备下好茶,然后请迎、探、菱、湘、琴、岫、纨、凤、尤、平等都到怡红院来吃茶。
  当下众姊妹告辞了王夫人,都花攒锦簇的向怡红院而来。
  刚一进月门,只见宝玉将众奶妈子抱的哥儿姐儿们早一字儿排在院子里,每人面前放着一个大风筝,人物虫鸟扎的极其精巧。
  从头儿数去,果然是十二个小孩子,一个个金装玉裹,粉团花儿似的。原来迎春、探春、湘云、香菱、岫烟、宝钗、尤三姐、平儿、胡氏都生的是哥儿,惟有黛玉、宝琴生的是妞儿。湘云见了笑道:“难为宝哥哥怎么想来,果然这些孩子聚在一块儿倒真有个趣儿。”宝玉笑道:“只可惜男孩儿太多,女孩儿太少了。”迎春听了笑道:“你这是个什么话呢。人生在世,自然要儿子多女孩儿少,这才是正理。你怎么反倒要女孩儿多起来了呢。”凤姐笑道:“你们都不知道宝兄弟的意思,我就猜着了。不过是要六个男孩儿、六个女孩儿,将来好做亲家的意思,是不是呢?”宝玉听了笑道:“你猜的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要女孩儿多些,将来长大了他们小姊妹们,也就可以另立一个小社,我们老姊妹们就可称为老社了。”说的众人都笑了。
  宝钗笑道:“我看你一辈子再也总不用干个别的正经事儿,总在我们群儿里混混。难道明儿留下大胡了,甚至后来胡子白了,姊妹们群儿里总该有你吗?你们听听,说的教人可笑不可笑呢。”
  宝玉笑道:“你说的这是个什么话哪。你瞧瞧,咱们社里的人,可有我该避讳的人么。大嫂子、凤姐姐、二姐姐、三妹妹这是我的至亲骨肉。菱姐姐、邢大妹妹是咱们的内亲。云妹妹是和我从小在一块长大的,他们又给林姑老爷承了嗣,更是亲上加亲。尤三姐姐是珍大哥哥、琏二哥哥的小姨,已经就是亲戚。我和柳二哥又是患难的弟兄。琴妹妹是更不用说的了。俗语的好,‘姐夫小姨,九分九厘’,就是明儿有了胡子,胡子白了,又怕什么呢。”说着,只见宝琴过来,“呸”的啐了他一口,招的众人又笑了。
  只听黛玉道:“都请到屋里坐罢,怎么尽自站在风地里说起话来了呢。”众人听了,这才都到房中坐下,晴雯等献上茶来。茶罢,凤姐正要追问香菱,那日薛蟠从三贤祠回来以后的光景,又问给冯渊做的荷包做了没有。香菱正欲回答,只见麝月进来禀道:“四姑娘来了!”众人听了,一齐诧异道:“我们正要到庙里会他去呢,怎么他倒高兴先来了。”钗、黛二人连忙迎了出来。只见雪雁搀着惜春从月门进来,浑身道装打扮,十分雅淡,体态轻盈,不在妙姑之下。宝钗道:“四妹妹今儿高兴啊,怎么竟成了不速之客了。”惜春笑道:“你们昨儿说太太为我很不放心,所以我今儿早些儿过来热闹热闹。我也扎了一个风筝,同你们大家放放,也教太太放心。”
  宝玉在院子里正和众小孩们引逗着玩耍,听见惜春来了,忙过来相见。一眼早望见入画在惜春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大青鸾,翅如车轮,浑身尽是翠羽装成,就和活的一般。宝玉见了,不禁狂喜道:“四妹妹,你这个风筝扎的也就巧极了,竟和活鸾一般,那里像个风筝呢。我看这个圆身子,只怕未必放得起去罢。”惜春笑道:“你别管他,且等放的时候,我自然会教他起去。”
  正说时,只见从姊妹都迎了出来。惜春接着逐一的相见问好毕,一齐进房挨次儿坐下。惜春便命奶妈子们将哥儿、姐儿们都抱进来,逐一的抱着玩了会子,又在每个头上摩挲了会子。
  湘云见了笑道:“今儿我们这些孩子们,就都算拜在四妹妹门下了。你们看看,一个一个的都摩顶受了戒了。”探春笑道:“可也是呢,常听见说,人家的孩子恐怕养不起,往往的无论僧尼都认在他庙里。我们这些孩子们,现放着他四姨姨,为什么都不认在他庙里。我们这些孩子们,现放着他四姨姨,为什么都不认在他门下作徒弟呢?”惜春笑道:“三姐姐,你们可就不用胡闹,我是清净惯了的,禁不得这些孩子们吵闹。况且这些孩子们不是我的外甥,就是我的侄儿,那一个不是我该心疼的,何用认徒弟呢?”凤姑听了笑道:“四妹妹,你不用推辞,我替你想来,俗语说的好,‘和尚无儿孝子多’。你瞧他们姊妹们受了千辛万苦,一个人一辈子能养几儿子呢。你看,你如今一点难儿不费,就是现成的十个孝子、两个孝女,一共就是十二个了,你还有什么不便宜的呢!”
  惜春听了,正要啐他,听湘云笑道:“凤姐姐,你少算了一个,一共是十三个呢!”凤姐笑道:“明明只有十二个,那里还有一个呢?”湘云听了笑道:“你瞧咱们这里头,现在还有一个大肚累坠的一个人,难道算不得一个么。”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只听凤姐笑道:“罢哟,云妹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一个老姐姐,你还瞅冷子和我玩这么一句儿,难道我的脸皮儿比你的脸皮儿还薄不成。罢了。四妹妹,你不用认他们的孩子们了,索性等我明儿分娩了,不论男孩儿女孩儿,认给你作徒弟就是了。”说的众人又都笑了。
  忽听宝玉在院子里嚷道:“凤姐姐,不用闹嘴了,咱们早些儿过去看他们放风筝罢。趁这会儿风色正好,过会子风息了就难放了。我已经吩咐把酒席摆在滴翠亭了。”钗、黛二人听了,便让众姊妹们都到滴翠亭去了。命奶妈子们抱了哥儿、姐儿们在前先行,众人随后。
  出了怡红院,缓步而行,从蜂腰桥斜岔到滴翠亭来。但见亭子上的窗槅洞开,周围摆着二十盆兰花,清香扑鼻。南边一带空地,十分宽敞。两颗松树中间,设着一个秋千架子。亭子中间,摆着四桌酒席。众人才上了亭子,宝玉便催着钗、黛二人安坐定席。湘云道:“我们不用你张罗,各人随便儿坐就是了。”于是,湘云、宝琴坐了第一席。尤三姐、惜春坐了第二席。香菱、岫烟坐了第三席。迎春、探春坐了四席。李纨、凤姐陪第一席。平儿、胡氏陪第二席。宝钗、黛玉陪第三席。宝玉独自陪第四席。钗、黛送过了酒,大家一齐就坐。酒行数巡,宝玉便吩咐丫头们放起风筝来,引着这些小孩子们观看。
  一语未了,只见晴雯、金钏儿、紫鹃、莺儿、柳五儿五个走了过来,每人手里拿着个风筝。宝玉见了,心中不悦,忙拦道:“教丫头们放就是了,你们又都胡闹什么呢。何苦跑的浑身灰尘白土的,万一跑掉了鞋,可是个什么样儿呢。难为你们也不怕人笑话。”晴雯笑道:“这有什么怕人笑话的,那里就跑掉了鞋了呢。成日家把人蠲在屋里,连各处里走走逛逛都不能。今儿好容易碰见爽神的事儿,你又管教起来了。”宝玉道:“不是管教,你们都来了把屋子交给谁看着呢?”只听莺儿道:“有袭人姐姐看家呢。”宝玉听了笑道:“好,亏了还有这么一个知道好歹的人儿。”只听金钏儿笑道:“罢哟,他知道什么好歹呢。”他要不是怕姑奶奶们揭挑蒋琪官的话,他早已也来了。”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湘云笑向宝玉道:“罢哟,宝哥哥,你听他们姊妹们今儿也风光风光罢。当真的,成日家也蠲的受不得了。我们翠缕呢?怎么眼错不见的就没影儿了。”黛玉笑道:“你看,那边山坡底下拿着风筝的那不是他吗!”湘云望了望,笑道:“这小蹄子多早晚儿可就去了。”探春笑道:“我们今儿索性教他们一总风光风光去罢。侍书、绣橘、雪雁、入画、碧莲、丰儿、麝月、秋纹你们一总都放风筝去罢。一个桌子上放下一把酒壶,我们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当下侍书、绣橘等听了探春的吩咐,早都下了亭子,到那边空地上七手八脚的拿起风筝来乱放起来。只见晴雯先放起一条大长蜈蚣风筝来,随后翠缕也放起一个刘海戏蟾的风筝来。
  于是,莺儿、紫鹃、侍书、绣橘等陆续也都放了起来。但见满空中都是风筝,飘飘荡荡,悠悠的。
  众奶妈子抱了哥儿、姐儿们,都在风地里站着仰首观看,招的小孩儿们嘻笑吵叫之声不绝,喜的宝玉拍手笑道:“云妹妹,琴妹妹,你们都都瞧瞧,我这个孩子社热闹不热闹呢。”
  宝琴笑道:“有你这个孩子头儿领着闹,可有什么不热闹的呢。”宝玉听了笑道:“云妹妹,你听,琴妹妹说我是个孩子头儿,他这不是骂我的话吗?”宝琴笑道:“你不用胡挑眼儿,难道社里头就不该有个社长么。”宝玉笑道:“依你说来,我是这些男孩儿们的社长,你可就是他们两个女孩儿的社长了。”说的众人都笑了。
  正然说笑,忽见雪雁、入画在那边高声叫道:“四姑娘,咱们这个大青鸾风筝总放不起去呢。”宝玉听了笑道:“我早就说这个风筝扎成圆身子,是放不起去的。四妹妹还不肯相信,果然应了我的话了。”惜春听了笑道:“两个夯蹄子,连个风筝也不会放!人家的风筝怎么就放起去了呢?”雪雁道:“咱们这个风筝,连晴雯姐姐都不能放的。”惜春道:“既是这样,你们走开,等我亲自去放。”说着便站了起来,挽了挽袖子,径自下亭去了。众人见了,俱各诧异,一齐起身都跟了下来,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放法。
  只见惜春下了亭子,行走大异往昔,矫健异常。走到山坡之下,拿着那个大青鸾风筝来毫不费力。用手帕包了手,提着绳儿往上一抖,只见那只青鸾就像自己往上飞的一般。渐松渐起,渐起渐高,霎时将绳儿放尽,直入云霄,比别的风筝还高好些。但见青鸾的两翅扇摇,身子纹丝儿不动。
  众人见了,都大加惊异。唯有宝玉、湘云二人心下明白,惜春修的道行将有所得了。此时,宝钗、黛玉二人也猜着了几分儿。黛玉向惜春笑道:“四妹妹,你这个风筝做的就奇妙,放的更奇妙。你看这只青鸾放在空中,就和活的一般。可惜青鸾背上少扎了一个骑鸾的仙人,似觉缺典。”惜春笑道:“我这只青鸾,原是放了上去要接个仙人下来的,你们只瞧看就是了。”
  众人听了,愈加惊异。大家都不错眼珠儿的瞅着那风筝,眼都瞅花了。不知怎么眼光一瞬,果都瞧见青鸾背上隐隐绰绰的像有个人骑着的似的。只听翠缕叫道:“青鸾背上有了人了,姑奶奶们顺着我的手瞧,那不是的么。”又听凤姐叫道:“果然是真的,我也看见了。”又听探春道:“像个道姑打扮,手里还拿着蝇拂子呢。”又听黛玉道:“三妹妹,你看他那个神情儿,好像妙师父的样儿。”又听尤三姐道:“可不是妙师父是谁呢?四妹妹你快收绳子罢。”
  众人俱各惊喜非常,但见惜春并不答言,只将绳子慢慢的收了拢来。渐收渐近,渐近渐真,将至落地时,那青鸾背上的仙人早已跳下地来,果然就是妙玉。又见惜春将手一撒,那青鸾风筝仍旧飞了上去,将绳儿递与入画,这才向妙姑打了个稽首,并不交言,四目相视而笑,似有默契的光景。众人见了妙姑,不胜惊喜,一齐拉住问讯,妙姑也一一的相见。寒温毕,众人拉了妙姑的手,便往亭子上让。宝玉又命丫头们在四席的中间另摆一席素果,让惜春、妙姑二人坐。
  大家饮酒间,黛玉、凤姐、迎春等人又向妙姑问了会子太虚幻境警幻的起居光景。彼此说到热闹中间,只见晴雯、金钏儿二人也都收了风筝,来与妙姑问好。妙姑又和晴、钏二人叙了会子旧事。忽听那边入画高声叫道:“四姑娘,这只青鸾风筝收不下来了,我们好些人使劲儿拢绳子,竟纹丝不动。”惜春听了笑道:“既是收不动,就尽他去罢,只把绳头儿拴在松树上就是了。”凤姐诸人听了,又都要下亭子去看青鸾风筝,惜春忙拦道:“咱们早些儿吃了饭,散一散,也让我和妙师父干我们的正经事去。”宝玉听了忙拦道:“四妹妹你忙什么呢,妙师父既然下凡来了,你们干正经事的日子多着呢。已经立了秋千架子了,咱们索性看着丫头们打了秋千再吃饭,也还不迟。
  ”惜春未及回答,只听妙姑笑道:“宝二爷,我今儿下凡,原为的是四姑娘的大事,你让我们办完了正事,我还要到上房请太太的安去呢。”探春听了笑道:“妙师父你也别太忙了,你且坐坐,教我们的奶妈子们把小孩儿们都抱来,你也瞧瞧,每人给他们一个记名符儿,强如到别处庙里瞎胡闹去呢。再者还怕我们太太知道你下凡来了,也要先来看看你的。到了晚上,你和四妹妹回到栊翠庵去,有多少正经事办不了的呢。”
  李纨听了,忙命人将奶妈子们叫来,不多一时,奶妈子们将哥儿、姐儿们都抱到亭子上来。妙玉出席,逐一的抱着瞧了一瞧,笑道:“可喜可贺,皆大器也。等咱回到庵里,每人给他们画一张记名符儿,保佑他们无灾无病,长命百岁的。”宝玉听了,更加欢喜,便催着众人去看打秋千。众人被缠不过,只得又一齐下了亭子,到松树底下站着观看。
  早见一个丫头在秋千架上踹着踏板,左也打不起来,右也打不起来,招的众人都笑起来。仔细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傻大姐儿。宝玉笑着吆喝道:“快下来罢,看仔细跌死了。傻头傻脑的他也闹打秋千儿。”说着,早见晴雯搂着衣裳,就要去打。黛玉笑道:“罢哟,你又要惹的教说呢。难道这些丫头们那里少你去打秋千呢。”说的晴雯无言可对,笑着把宝玉看了一看,连忙跑了。又见翠缕搂衣上前,黛玉又拦道:“我劝你也不用逞强罢。”湘云笑道:“林姐姐,你不用拦他的高兴,不相干的,他在家里常干这个把戏儿。今儿索性教他疯一天罢。”黛玉听了,便不言语了。只见翠缕搂了搂衣裳跳上踏板,身子一纵,脚儿早已蹬了起来。但见他腰肢袅娜,衣袂飘扬,打出许多名色来。有什么套花环、盘龙舞、凤朝阳,又有什么双仙渡海、一鹗凌空、雁字一帆风的这些名色,看得众人眼花撩乱,齐声喝采。翠缕打毕跳下来,面不改色,口不发喘。众丫头们见了,尽皆惊服,不敢上前献丑,一个个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俱不肯上前。宝玉不悦道:“你们这些蠢才,难道只会吃饭么?”迎春笑道:“罢哟,不用骂他们了。你的如夫人一个个都在那里技痒,你又舍不得教他们冒险,这会子又骂别人来了。”说的众人都笑了。
  忽见惜春走来,笑道:“宝哥哥,你不用发急,你等我亲自去打着玩玩儿,保管比翠缕打的好看就是了。”宝玉听了忙拦道:“好妹妹,你不用替我惹乱子了,打秋千原是个悬虚事儿晴雯他们我尚不敢教他们冒险,何况你呢。万一教太太知道了,我当不起这个不是。”惜春那里肯听,竟自搂衣前往。众姊妹见了,一齐阻拦,听只妙姑笑道:“不相干的,有我在这里,你们只管放心,倒不要拦阻他的高兴。”众人听了,只得让他前去。
  只见惜春上了踏板,悠悠悠的打了起去,飘飘然有凌云之势,也将各样的名色儿打出来,比翠缕打的更有奇妙,更又好看。喜的个宝玉拍手大笑道:“四妹妹,你真是成了仙了。”一语未了,只见惜春打了一个鹗凌空的式子,忽听“咯嘣”的一响,绳儿裂断,将惜春从半天云里跌了下来,唬得众人魂不附体。未知惜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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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中秘》作者吴贻先,生卒年及生平均不详,约清仁宗嘉庆中前后在世。著有《风月鉴》十六回,《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传于世。书言古来圣贤学问生而知之者,固不待言;其次亦莫非由阅历

  • 醋葫芦·伏雌教主

    书叙成硅因妻子都氏不育,欲娶妾而受都氏阻挠、惩罚的故事。故事建立在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基础上,对女子反对男子多妻制予以讽喻。内容涉及到商人、官场、寺庵、青楼等社会各方面,且故事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语言诙谐有趣,有

  • 春幄莺飞·春江隐士

    春幄莺飞又名画眉缘,清春江隐士著,明清艳情通俗小说,共十四回。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 啼痕止恨清明雨。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又将

  • 国色天香·吴敬所

    《国色天香》以"乌将军"、"毛洞主"等最具勾构瓦肆特色的语言,专写市俗男女之事,是一部宣泄性、娱乐性很强的艳情小说。女主角或为思春少妇,待字闺秀,或为大家之婢,皆风情万种,可欲

  • 桃红香暖·风月轩入玄子

    明代中篇艳情小说,共二十二回,风月轩入玄子撰。不知天下的事,才有假,便是真。那神仙鬼怪,固然有假托的,也原自有其实的,未可执了一个见识,道总是虚妄的事。只看《太平广记》以后许多

  • 僧尼孽海·佚名

    明代短篇小说集。作者不详。三十六则。成书于明万历至崇祯年间。每则演一至五个故事,共五十五个故事,篇幅长短不齐,有文言,亦有白话。内容比较集中,均属描述和尚奸淫民女及尼姑不守佛戒的故事。

  • 浓情快史·佚名

    又名《媚娘艳史》,中国古代禁书之一。《浓情快史》讲述了世情中的一个女人武则天放荡而又充满欲望的故事。该书约成书于清朝,原题《新镌浓情快史》,署嘉禾餐花主人编次。因为书中有男女情爱内容的描写,有违封建礼教,在清代

  • 五美缘全传·佚名

    《五美缘全传》是一部著名的言情小说,在刊刻之初名气较大。书中写书生冯旭与五位美人的姻缘故事。其中,主人公几经周折,历尽磨难,最后并娶五美,成就“五美缘”。

  • 花荫露·临川山人

    清代长篇白话艳情通俗小说,凡十九回,清临川山人撰。话说历代君王俱知守成艰难,遂挖空心思欲网尽天下人才为他所用,故开科试以揽英才,另设举荐一途,后称“举孝廉郎”。一

  • 捣玉台·临川山人

    捣玉台,临川山人著,清代长篇艳情通俗小说,共二十五回。临川山人,是清初著名的艳情小说家,创作有《捣玉台》和《花荫露》两本小说,人物生平不详。 且说唐朝贞观年间,百废俱兴,政通人

  • 露春红·苏庵主人

    明清长篇艳情通俗小说,共二十六回,苏庵主人撰。话说大宋自太祖开基,太宗嗣位。经历七代帝王,都则偃武修文,民安国泰。至徽宗道君皇帝,专务游乐,不理朝政人事。以致万民嗟怨,金虏乘之

  • 宜春香质·醉西湖心月主人

    《弁而钗》、《宜春香质》同为“醉西湖心月主人”所著,不同的是《宜春香质》从反面人物人手,强烈谴责孙义(《风集》)、单秀言(《花集》)、伊自取(《雪集》)等人的朝三暮四、见利忘义,乃有被踢打、抽肠致死,或罹患疮毒自尽

  • 昭妃艳史·

    《昭妃艳史》,明清艳情小说,凡六回,不题撰人。 话说金废帝海陵王初名迪吉,后改名亮,字元宫,乃辽王宗干第二子。为人伪善奸诈,躁急多猜忌,残忍仕数。年十八,以宗室子为奉将军,迁骠骑上

  • 碧玉楼·竹溪修正山人

    清代长篇白话艳情小说,十八回。题“竹溪修正山人编次”,作者姓名与生平不详。今存积善堂刊本。似出嘉庆间。后来的排印本名《帏中采》。书叙河南清城富户王百顺,娶妻张碧莲。百顺未能遂碧莲之欲,为吴能怂勇,出外求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