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春桃就计用计 无相脱身陷身
转过念头甜蜜口,只得跟他走。暗中约下雄纠纠,一旦成卯酉。
心茶苦,空双手,恨起胆如斗。瞒天岂得能常久,出尽当场丑。
——右调《阮郎归》
话说春桃与无相暗暗约定明夜逃走,两人狂荡了一番,打发无相出去后,即披衣坐在床上。不一时利大郎走到面前。
春桃笑嘻嘻说道:“我与你只有今夜一夜的夫妻,明日要别你去了。” 利大郎听了不胜惊讶,忙将他看了一眼道:“你又不疯不颠,怎么今夜说起疯话来。” 春桃笑道:“我并不疯颠,实是真心说话。你近前坐了,我慢慢对你说知。” 遂将无相约他明夜逃走,细细说出,道:“你今得了他这些银子,不如舍了我,同他去罢。” 利大郎听了,呆了半晌,忽流泪说道:“你嫁到我家,虽无好处到你,但夫妻情分,我怎舍得你去跟他。他的银子又不曾用动,趁早拿去还他罢。” 春桃笑道:“你还了他,你依旧要做穷人了。” 利大郎道:“我情愿甘穷,挣钱养你,却舍不得你去。” 说罢泪流不止,春桃见了暗暗欢喜。便执他的手说道:“我方才是试你,不意你果有好心,也不枉了我一番受辱。我怎肯舍你跟他逃走。” 利大郎道:“你已同他约定,今见我不肯,你又来哄骗我了。” 春桃笑道:“你真是老实人,我既要同他逃走,为何又肯告诉你,使你防备?如今与你做个快活夫妻罢。” 利大郎道:“这是怎么说?”春桃道:“如今他的银子俱在我家,若谋害他的,便就伤天害理,后来也不能享用。他今起心不良,又要拐人,又要拐物,天理必不能容。他既能拐我,我难道又不会拐他的?他这些银子是拐骗来的,我今拐骗了他的,亦不为过。若明明赶逐,必要与他伤情破面,他也不肯甘休,你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今有个两全退兵之法,他也不能怨我,我也不为负他。只消如此这般,岂不是同你做快活夫妻了。” 利大郎听明,一时欢喜非常,两人睡到天明。
春桃暗暗料理,到了夜间,无相在关中赶早念完了功课,又将紧要物件,俱收拾藏在身边。候至更深,利大郎便走来关口,放出同到家中。吃了好些酒菜,便照旧打发他进关歇宿。利大郎辞出,便到门后取了这条挑水的檀木扁担伏在黑处藏好。无相同春桃出来,关好了门,同到房中,与春桃尽兴了一番,将这些银子包好停当。春桃见天寄睡醒,便连忙抱起喂乳,因笑说道:“我今日为了情人,只得将你撇下。你日后大了,不要怨我。” 无相道:“我同你日后养一个好似他还你。” 这天寄吃饱,依旧睡着。无相道:“你不宜迟,早些去罢。” 便将利大郎的衣帽穿戴起来,春桃也将包头搭好,换了一双新鞋。二人扮作夫妇,无相便背起包裹欲去。春桃道:“初出门时,我还有些力气,让我先背,到了背不动的时候,换到你背。”无相道:“你这见识,果然不差。” 春桃背了包裹,一齐出到门前,对无相低低说道:“你去悄悄钉了关板,使他不得就出。到天明出来,我二人已去远了。” 无相道:“有理,有理。”走到关边。只说利大郎在内夜夜睡惯的,竟不疑心。便将这根大铁钉插好了,回身走来。此时春桃已将这有银子的包裹藏在灶下乱柴内放好,便取了日间包就的几块乱石头,几件破衣服,背在肩上。见无相走到,遂同着就走。
出了村口,望旷野处而走。此时利大郎随后忙忙踉来。到了野处,疾赶近前,举起扁担大喝:“好贼秃呀!怎敢拐人逃走在这里了,后面邻居快些上来!”无相正走间,不期利大郎突然赶来,虽然吃了一惊,却立住了脚,要打翻他。忽听见他口中叫邻居上来,知他不是一人,便一时心慌要逃,却舍不得银子,要在春桃背上拿包裹。忽见利大郎手中有器械,在黑影处,照头打来,便顾性命,往前逃走。春桃便将包裹放在地上。利大郎口中喝骂,提起扁担,打着包裹。打一下,春桃叫一声“阿育!”又叫“饶命!”此时无相虽是一口气跑脱,却去不远。在那里看风色,不期听见打着春桃。细细听明,便不胜跌脚流泪道:“罢了,罢了!是我害了他的性命了。” 又想道:“他若一个来,我怎怕他,怎么邻居皆来追赶?想是方才出门不密,故此一同赶来。如今事已无及,若打死了他,还要来追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又听了数声,见打得利害,便不顾性命,往前逃生。
利大郎与春桃鬼闹了半晌,料他去远。春桃将包裹中几块石子拿出,背了几件破衣服,叫利大郎背了自己。利大郎连忙蹲伏在地,春桃扒上肩头,大踏步顷刻来家,将门关好,取了火种,在灶下取了包裹,同入房中。利大郎不胜感激道:“若不是你真心为我,这银子怎得到我手中?”春桃道:“有银不可太露,须埋入地中,慢慢受用。” 遂一时埋藏,二人不胜欢喜而睡。正是:
你道算无遗策,谁知更有奇能。
奸人又要拐人,天理如何肯称。
到了天明,这些施主、老道、檀越,皆来送茶送水。到了关前,看见关中悄悄静静,香灭烟消,不似往日。便叫了数声长老、师父,全不见动静。便私相说道:“想是他站立辛苦,在里面打坐人定去了。我们且不可惊动他。” 遂大家坐在关前凳上坐了。又有人送饭送菜来,供养和尚。见关内并无动静,便大家惊异起来。内中一个将凳子移在关口,往内一看道:“师父升天去了。” 众人听了忙合拢来问道:“莫非长老圆寂坐化了?”那人笑道:“非坐化,真奇诧。影迹无,空禅舍。”众人听了大惊大骇。忙一齐扒看,果见关内无人,又去周围细看,却不见有出入之处。就有几个熟老头儿与混帐道:“姑只认做他飞升上天去了。” 便说道:“可惜我们当面无缘,不曾得来亲送。” 遂扒在地下,朝着禅关磕头不迭。有几个有见识的说道:“我看这和尚不是个正气之人,一定是熬不得清淡,拐了化起的银钱,逃往别处快活去了。” 有的道:“我们何不打开看看,就晓得他好歹了。” 便一齐动手,见内中并无存留,方知逃去是真。有的传笑,有的叹息。大家混闹了半日,方将这座禅关抬去小庵中安顿。又一顿拆去芦篷。利大郎与春桃在家,只暗暗而笑不题。正是:
朝钟暮鼓欲何为,佛作招牌哄动愚。
何苦将钱交秃子,认明方是大贤儒。
只说这无相在黑暗中一时怕有人追赶,便不顾高低,只望前乱奔。奔了数里,见后面没人来赶,方立住了脚。呆想了半晌,不胜跌脚气苦道:“我蒙佛爷保佑,脱逃了性命。只可怜我那娇滴滴、白嫩肌肤,能禁得他几棍狠打,多应是死无疑了。”遂流泪一番。忽又想起这些钱财,又不胜大恼大恨,咬牙切齿道:“我费了几年辛苦,得了这些财物。将来一生富贵,受用无穷。谁知遇了这个有情的冤家,要与他图个长久,不期天不从人。如今弄得人财两失,依然赤手空奉。如今只好逃往别处,再去募化了。” 又想道:“我与他这等恩情,我虽失财,他为我丧命,岂可遽然远去?也毕竟要访他一个生死的实信,方免得记念。不如且隐藏在法通房中,慢慢打听方是正理。”遂寻路而走,不多时天色渐明。因看了身上道:“我这打扮,岂不被寺内人看破。便连忙脱下,将帽儿弃去,走到寺中,敲门而入。
法通尚未起来,见无相绝早到此,忙问道:“师兄为何弃关,清早到此?必有缘故。” 无相便攒眉说道:“一言难尽。”遂将与春桃相好逃走之事细细说出,不胜气苦。法通道:“这才是人心不足,要便宜处失便宜。一个佛门弟子,怎做此犯去之事!师兄,师兄,你福去灾来,只怕将来必千佛□。” 无相只得走入向日这间房中,取出衣帽,身边还剩得些零银用度。自此坐在房中,思思想想,不胜愁苦。
过了几日,只得央法通去打听。不期这条街上人见了和尚,就在那里说长道短,指指搠搠。这春桃也恐无相心不肯死要来打听,只在房抱儿子,并不在门前探望。故此法通一时打听不出,无相只是叫苦叹气。不觉过了两月,只得又嘱托了寺中一个道人去打听。
此时利大郎见事情已冷,料无相决不敢再来,便一时要体面阔大起来。终日买鱼买肉,身上俱穿得齐整,久已不做豆腐。早有人疑心道:“他一个做豆腐的穷人,一时如何就体面起来?毕竟是掘了藏银,得了横财,方得如此受用。” 有的说他得一千的,有的说得五百的,便纷纷传说。春桃亦渐渐的在门前走动。被这道人打听得明白,来家一五一十说知。
无相听见春桃不死,夫妻快活过日,细想了一番,便不胜大恼大怒道:“我中了这氵㸒妇的计了,原来他两个算计我一个。将我银钱快活受用。叫我如何气得他过!”便咬牙切齿,恨骂了一番。法通笑道:“你说他待你十分情厚,若这样看来,情在那里?”无相听了,愈加恼怒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今决不与他甘休!须问他重罪,追还我原银方罢。” 法通道:“你有甚么追他的法儿?”无相道:“我在县里告他一状,自然追出原银还我。” 法通听了笑道:“你一个和尚奸人、拐人,怎么还敢去告他?”无相道:“不妨,不妨,我自有告他法儿。” 这才是:
天网恢恢,胆大如斗。
自作造孽,理当消受。
无相立定了主意要告利大郎与春桃,遂在寺内坐了半年。一日将头发梳起,又叫人买了一顶毡帽。过了几日,便走到县前,请有名的法家写了一张状子来告。
正值知县坐堂,无相便连声叫屈。知县叫书吏接上状词来看,只见上写道:
告状人冀得,告为卖奸吞本杀命事。窃以士农工商,值业不为游惰;礼义廉耻,奉守必系贤良。痛身辞家,千里作带月之被星;夜宿晓行,每防贼而虑盗。是以丝毫有算,果乃升合必量。博子路之养亲,效陶朱之富足,实人理之常情,至公而切当者也。不意商贩嘉善,县城外女字铺地方,突遇地虎利大。侦身多金,行明劫以畏法,欲暗偷而无路,使妻春桃倚门献笑。大半娼家帘下邀迎,类同窠室,引入迷魂,串同说骗,盗去资本若干两。复黑夜持刀,灯前操斧,事觉呼救逃脱。位思妇非落雁之容,止堪洒扫;乐无竟夜之欢,何须重物?实与白昼江洋,昏黑执杖无异。情实难平,匐伏投奔天台。伏乞剿除正法,追还血本,赐晋还乡。阴功万代,为此沥血上告。
知县看罢,又细问一番。无相不胜哭诉。知县道:“你既是外乡人,且准你的状子。本县差人拘到之日,挂牌听审可也。无相见告准了,不胜欢喜,磕头而出。
知县即拔签差了钱强、赵能,去唤利大、春桃听审。二人领了牌票,无相即邀二人到酒店中吃酒,说明了住处。又送了出路钱。二人别去。
到了次日,便找到女字铺□□□,知这利大是做豆腐的,便私自商议道:“怎么□冀客人告他骗了这许多银子?”赵能道:“必是他的□□生得齐整,冀客人去缠他,骗银是实。他家既得了这些银子,见面时也要放狠些。” 二人商量定了,方走到利家来。
春桃与利大郎听见街坊上人疑心他得了横财,夫妻商议寻房子搬开,免人动疑。
这日正商议间,忽听见有人在堂中唤声。利大郎连忙走出,见了二人,却不相认,只得拱手。二人道:“你可是利大,妻子叫春桃么?”利大郎见这二人这等问他,心中好不欢喜。因暗想道:“我家中有了这些银子,不久就做财主。这两个人这样不识人,还认我是做豆腐的,岂不可笑。” 便将身子摇了一摇,摆了一摆,说道:“我就是有名的利大郎,你两个问他怎么?”差人听了笑了一笑道:“只因你有名,有人告你在县中。我二人奉大爷牌票来拿你夫妇去见官的。老爷坐在堂上,立等回话哩。” 利大郎听见有人告他,便大惊道:“你这话从那里说起?我又曾做甚么歹事?为何有人告我?还是二位闲走到我家来了?”赵能道:“你今牌上有名,如何会错?”钱强便发怒道:“不要与他争辩,只锁去见官,夹他几夹棍,自然明白。他是积年拐骗哄人,我们不要也被他哄骗了。”
说罢,取出索子劈头套住,扯了就走。利大郎方才着急,便大嚷大争道:“有话也须好讲,怎么就动粗?”此时春桃久已在内听知,道有些古怪,便连忙走出来解劝,与差人施礼道:“二位不必性急,既有人告我夫妇,少不得要去诉明情由,也不是就去见官的事。我家大郎从来愚直,不晓得世事之人。若看薄面放了大郎,请二位宽坐,少不得尽个礼儿,廉见请出尊牌,看明原告是何人,才是道理。” 差人听了,便放了利大郎道:“还是你的娘子有窍,怪不得告他会骗客人。” 便向腰间取出牌来,又取抄白原告的状词放在桌上。利大郎却看不出来,春桃道:“烦二位念与我听听。” 赵能便细细念完道:“你们做的事,自然心上明白,怎么撇清。明日见了官,在公堂上难道也撇清罢。” 利大郎听了,又说道:“我说你们错到我家来了,我从不曾认得甚么冀客人。我是做豆腐的,又不是牙行经纪安歇饭店。他为甚么住在吾家,告我骗他的银子?”
差人正要发话,春桃连忙叫进利大郎去说道:“原来这件事发作了。我方才听见状子上是告你卖奸吞本,内中许多说话,俱是无相的事。他今改了名姓来告你我了。” 利大郎方才着急道:“这怎么好?若见官,我就是死了。” 春桃笑道:“不妨,不妨,这场官司他必要输与我们的。你今出去款待原差,我自有主意。” 利大郎只得走出,对差人说道:“我只道是甚么人,原来是他假名托姓告我。我少不得要对理,方才得罢。乞二位不必记较。” 不一时搬出酒肴,与差人吃个尽醉,又送出差钱。差人见差钱不薄,十分欢喜,叫他明日来诉状。说罢,拱手出门。
此时街坊邻里忽见县里公人到利家捉人,不胜惊异,不知为甚么事情,又不(下有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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